第六十九章 南洋決戰
長風中隱隱夾雜著雷鳴。
但如果你仔細分辨,就會發現雷聲其實是旗幟漫卷的聲音。
數百條戰艦上,近萬麵龍旗在迎風飛舞。站在船頭望去,它們上接碧空,一望無際,把海水都映成金燦燦的顏色。
這是一支由三百餘艘戰艦組成的龐大方陣,首尾相接綿延十餘裏,隻有海洋才容得下如此浩大的聲勢。
寶船——也就是鄭和的旗艦位於方陣中央,在那如山嶽般高聳的甲板上,站立著三千餘名大明甲士。他們是久經沙場的精銳之師,為了大明的榮譽可以死不旋踵。
同時,寶船還用船身兩側共計一百二十八門火炮,以及厚達七寸的包銅船甲宣示著自己的威力。尋常艦船隻要輕輕一碰便會傾覆在船底。
經過數日航行,這支無敵艦隊終於來到九節島與盤龍礁連線正中的海域。
按照命令,他們大張旗鼓,為的就是引起敵人的主意。
敵人果然沒有讓他們失望。
人們看見湛藍的海平線上忽然迸射出一點銀色的光芒,像星鬥般越來越亮。片刻後,在銀星下方,千萬片白帆如流雲升起。他們是以蘇門答臘國為首的十七國聯軍。
傳令官向鄭和稟報:“大人,敵軍大小艦船不計其數,正向我軍駛來。”
鄭和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知道了。”
這時敵軍越來越近,人們終於發現那銀星竟是尊鍍銀的白鳥像,高懸於雷鳥號主桅的頂端。它後麵艦船的影子重重疊疊,似密不透風一般。粗略估計,數量竟不亞於大明。
蘇門答臘國南洋霸主的地位果真名不虛傳。
鄭和道:“排開陣勢,準備迎敵。”
隨著一聲令下,驟然間鼓聲大作,號角連天,艦隊由方陣變成楔形。這是進攻的姿態。
寶船底部的一節船艙裏,沈鑒、鐵牛和托拉納三人正通過舷窗觀看外麵的動靜。
托拉納從凳子上跳下來,失望的搖了搖頭:“不行,除了船幫什麽都看不見。你們帶我到上麵瞧一眼行嗎?就一眼!”
沈鑒哼了一聲:“想都別想,今天你就在這兒待著,哪也不許去。”
就在這時,舷窗中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原本溫暖濕潤的風變得寒氣逼人。
托拉納感到心髒猛地一跳,一個古老的聲音仿佛在低聲召喚。他不禁脫口而出:“三魁聚頂要來了!”
此時甲板上的人們驚懼不已,他們見到了平生未睹的景象。
起初隻是太陽邊緣出現了一個黑影。但那黑影急速擴大,像條餓狼不斷吞噬著光輝。
大海中波濤如怒,巨浪從四麵八聚來,一個龐大的漩渦出現在兩支艦隊陣前。
氣溫低得令人難以忍受,人們仿佛在幾個彈指間進入數九寒冬。
太陽幾乎已完全被黑影占滿,隻剩日冕外一圈淡淡的火光。海水漆黑如墨,嗚音叱吒,令人恐懼不已。
這時有人喊道:“看!”
隻見金星,軒轅十四和熒惑在天幕中構成一個正三角,高懸於眾人頭頂。除此之外,世界一片昏暗。
對麵十七國艦隊中突然一聲炮響,幾百艘軍艦忽然在雷鳥號的帶領下乘風破浪衝來。
鄭和看了看天空,沉聲道:“令各艦側過船身,以主炮迎敵!”
但他話音未落,忽見紅光一閃。漆黑的海麵上燃起長長的火線,片刻後隆隆聲大作,聯軍已然開始炮擊。他們的射程之遠,不禁讓明軍將士聳然動容。
鄭和目測一下火線的長度,臉上露出一絲不屑:“想包抄我?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隨即傳令:“變陣,鶴翼陣。”
兩翼戰艦得令,向遠處散開,拉長戰線。蘇門答臘艦隊畢竟數量稍遜,當即終止合圍。
雙方艦隊越來越近,驀然間敵陣中一艘大艦劈波斬浪而出。駛到前方耀武揚威。
這艘船桅杆頂端懸掛著新月與彎刀的旗幟,船主應是阿拉伯人。它連續七八炮射向寶船,挑釁之意極為明顯。
眾將臉上均現出不忿之色,紛紛請命道:“大帥,請下令還擊!”
鄭和道:“不急,那個剛投降的海蠍子不是還沒立功嗎?讓他前去迎敵。”
傳令官打出旗語,陣中一艘戰艦猛然殺出,正是海蠍子駕駛的“銘恩”號。這艘船骨架結實,火力強大,各項裝備均屬上乘。
然而鄭和將它命名為“銘恩”,多少帶些提醒的意味,也不知海蠍子懂不懂。
兩船試探著拉近距離,突然一同急轉,相互開火。“銘恩”號火力稍弱,中了幾炮後突然加速向敵艦衝去,竟是要轉為接舷戰。
兩軍本都在遠處觀望,可蘇門答臘軍中突然飛出一艘戰艦出向明軍衝來。
它艦身狹長,桅杆遠高於尋常戰艦,風帆竟多達二十幾麵,頂上一隻銀光閃閃的白鳥振翅欲飛。正是南洋霸主雷鳥號。
隻見它度浪尖如履平地,仿佛尖刀般插向鄭和的旗艦。眾將士一下慌了神,再不按軍令行事,紛紛擋在旗艦前頭。
然而雷鳥號隻是虛晃,一炮未放便飛馳離去。明軍的陣型卻被拉扯得不成樣子。
原來蘇幹剌早將大明的將領研究透了。他們不怕打敗仗,更不怕傷亡。所以即使用士兵的性命去堆,明軍也要堆出勝利,正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但是他們唯獨害怕來自上司的猜忌。上司往往隻要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便可決定他們的命運。所以將領們哪怕要以戰敗作為代價,也不敢表現出絲毫不忠。這是在官場生存的法則。
於是他們用最笨的辦法將旗艦保護了起來。
蘇門答臘艦隊見此立即進軍,霎時間萬炮齊發,明軍損失慘重,幾艘戰艦著了火,在海麵熊熊燃燒起來。
沈鑒三人在舷窗中目睹了一切。
最震驚的人是鐵牛,他之前覺得大明沒有一絲輸掉的可能。但目前看來這種可能性不僅存在,而且很大。
“不可能,一定是我想多了……”鐵牛用力拍了拍腦袋,仿佛要趕走這個想法。
但沈鑒冷冷說道:“為什麽不會。”
鐵牛一愣:“你知道我想什麽?”
沈鑒望著火光,低聲道:“當然。‘大明不可能失敗’,所有人都會這麽想。但是你知道嗎……”他忽然捏緊拳頭“我們很快就要輸了。”
鐵牛一驚,怔怔的說不出話。
沈鑒繼續道:“蘇幹剌看似是駕船,實則如同騎馬。我們之所以不敵他,是因為他們水軍當作騎兵來用。”
沈鑒閉上眼,那日南京城下的情景浮現眼前。第一步,擾亂陣型;第二步,突破防守;第三步,突襲中軍;第四步,斬將奪旗,殺!
他猛地睜開眼:“不好,鄭大人危矣!”
鐵牛歎了口氣,走到牆角的武器架旁,摘下一把長弓。
“老沈,關鍵時刻還得靠你呀!”
沈鑒彈了彈弓弦,隻聽錚錚作響,確是好弓。他看了看托拉納,對鐵牛道:“看住他。”然後轉身離開船艙。
甲板上,鄭和麵色已氣得臉色鐵青。他一定要將這可惡的雷鳥號碾碎。
於是他大聲道:“傳令:旗艦出陣,所有船隻立即分散。違抗者軍法從事!”諸將不敢阻攔,任由寶船在號角聲中向前駛去。
雷鳥號見旗艦出擊,立即兜個圈子返回。蘇幹剌有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自負,他不害怕任何挑戰,即使麵對這艘無敵戰艦時依然如此。
海中的漩渦越來越大,閃電轟擊在海麵上,有幾艘小船已被波濤吞噬。而兩艘旗艦卻高揚風帆,直直衝進漩渦。
此時為寶船掌舵的正是指揮使佟剛。麵對風浪,他心中的熱情卻被點燃,高呼道:“固定住斜桁,炮兵就位,準備作戰!”
這時隻見雷鳥號飛快的沿著漩渦邊緣遊走,片刻便至寶船右側。它一閃之間轟出數炮,然後疾馳而去,將寶船甩在後麵。而寶船上的士兵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
如果說寶船是一頭強壯的公牛,雷鳥號便是一隻迅捷的豹子。公牛的力氣何止豹子十倍,卻也往往是豹子的口中之食。若是平時,寶船完全可以利用炮火壓製對方。而在這洶湧的漩渦裏,靈活的一方無疑更具有優勢。
狂風呼嘯,暴雨如注,炸雷在耳邊隆隆作響。佟剛忽見到沈鑒手提長弓而來,大吼道:“快想想辦法!”
沈鑒也吼道:“我們需要致命一擊。引他們到大漩渦裏,我一箭射死他!”然而風雨聲太大,佟剛聽不清楚,沈鑒隻能拚命向海中指了指。
佟剛會意,沉默片刻後抹去臉上的雨水道:“你真是個瘋子!”說罷向左放滿舵,寶船忽的從浪上騰起,猛地衝向漩渦中。
雷鳥號上的蘇幹剌見此情景哈哈大笑道:“這八成又是那姓沈的出的主意!”說罷拔出細劍高喊道:“右滿舵,和他們在地獄門口見!”
船員已經不會再提出建議了,因為現在無論做什麽都為時已晚。船身傾斜得厲害,巨浪已漫過桅杆。周圍除了墨汁般的海水什麽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