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墓地往事
隻聽沈鑒道:“我該重新認識你一下了,屠夫。”
老平的整張臉瞬間扭曲在一起。多少年來,他殺人從未失手,更別提被人道破真實身份。他緩緩轉過身,把手中的剔骨刀握得更緊了。
沈鑒赤手空拳,但毫無懼色。他可以從站姿、身形分析出敵人的實力。老平絕對屬於毫無武藝之人,那種氣質是無法偽裝的。
於是沈鑒注視著他,目光凜然不懼。老平見到這鋼鐵般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寒顫,往後退卻。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凶殘的膽小鬼而已。
沈鑒步步緊逼,問道:“話該從哪兒開始呢?要不然說說你是如何離開亂葬崗的吧?”
老平一驚,驀然想起那個陰森的地方……
——
很多年以前,亂葬崗上還沒有囚犯,隻住著一對守墓人夫婦。他們負責處理官府送來的無名屍首,賺一點寒酸的小錢。
對了,他們有個孩子,名叫阿平。
阿平不愛說話——這不能怪他,因為他每天見到的隻有墓地、一棵歪脖子老樹和滿樹烏鴉。
而在那個被稱為“家”的地方,他幼小的心也得不到絲毫慰藉。皮鞭抽在身上的疼痛伴隨了整個童年,母親的哭泣也是家常便飯。
更糟糕的是,他經常目睹父親為了圖方便,把無人看管的屍體切成一塊塊下葬。所以阿平幼小的心中便認定一個道理:人比泥土更卑賤,沒有任何價值。
按照大明律,像他這樣的孩子將來肯定會子承父業,繼續做守墓人。但某天一個偶然事件卻改變了他的命運。
那個冬天的清晨格外寒冷,有人一把推開了茅屋的門。
“守墓人何在?”來者氣勢洶洶的問道。
阿平揉了揉眼睛,從草席子上爬起來打量著不速之客。這人好高,足有八尺,肌肉撐得衣服幾欲裂開,氣勢如同猛虎一般。
父親聽了他的話忙不迭的從床上下來,說道:“小的便是,小的便是。”毫無疑問,他看見了來者腰裏秋水般的大刀。
那人也不客氣,自己掇了條凳子坐下,說道:“你什麽也別問,聽我說就好。今日未時,官府的人要送來一具屍體……”
守墓人滿頭大汗道:“未時,一具屍體,小的記住了。”
來者冷冷道:“別打岔,聽我說完。下葬的是位小姐……”大漢說到這兒,聲音微微發顫,握著刀柄的手也在發抖。阿平不禁奇怪:不就是個死人嗎,有什麽好緊張的?
隻聽那人繼續道:“到時候會來很多人盯著你幹活。不過你別怕,他們不會把你怎麽樣。你隻要記住一點,把那墓穴挖得越深越好,至少也得超過五尺。”
守墓人連聲道:“小人明白,明白!”
大漢點點頭:“這還沒完,等到晚上子夜鼓響之前,你務必要將棺材再挖出來。記住了嗎?”
守墓人疑惑不解,抬頭道:“好漢,這小的就不懂了……”
大漢目露凶光:“我說過,你什麽也別問,一切照我說的做就好。”
守墓人兩腿發軟,再度低下頭:“您請講。”
大漢道:“你把棺材打開後,若那位小姐還活著,我對你重重有賞……”這時,一直沉默的阿平突然大聲問:“要是小姐死了呢?”
守墓人大怒,抄起水壺咚的砸在阿平頭上,喝道:“小畜生,誰叫你多嘴!”
大漢卻冷笑幾聲:“這孩子問的沒錯。若是小姐死了……”他拍了拍大刀:“那你就給她殉葬吧!”
守墓人嚇得魂不附體,顫聲道:“好漢爺爺饒命,小的可是無辜的呀!”
看他求饒的樣子,阿平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快感,心道:還是叫那小姐死了好!
大漢鄙夷的瞥了一眼守墓人,說道:“事情就這麽定了,你求饒也沒用。我若是你就抓緊時間挖坑。”
他說完手指輕彈,一道金色的弧線墜落在守墓人眼前。“拿著。”大漢說道“這是定錢。事成之後還有二兩黃金相送。”
他又拍了拍守墓人的肩膀:“不過事情可別辦砸了。”說罷轉身邁大步離去。
守墓人根本沒聽見後麵的話,因為他所有注意力都被金子所吸引。這光輝、絢爛的色彩簡直象征著無上的幸福,別說有些許風險,就算為它死上一次又有何妨?
這時一個尖銳的聲音叫道:“別收它,它會害死你的!”
說話的是守墓人的妻子,阿平的母親。原來她早就醒了,但一直蜷縮在床的角落不敢動彈。守墓人反手就是一個耳光:“臭婆娘,閉上你的烏鴉嘴!”他眼裏隻有明晃晃的光,輕聲喚道:“金子,金子……”
過不多久,守墓人便開始幹活兒了。今天他特別賣力,特別不辭辛勞。妻子也在一旁幫忙,隻有阿平站在坑外發愣。他心想:要是我把土都推下去,爹爹會不會被壓死呢?
未時,遠處馳道上騰起滾滾煙塵,一隊人馬果然奔亂葬崗而來。守墓人趕忙停下鏟子,緊張的注視著他們。車隊由上百人組成,盡打白幡,最中間是一輛靈車。旁邊一個四十來歲的命婦哭得摧折心肝,用沙啞的嗓音喚道:“我的閨女,你怎麽這麽想不開呀!”
她眼淚已然流盡,隻有聲聲幹嚎。一頂轎子中有人探出頭喝道:“住口!你嚎了一路,成何體統?是不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張家的醜事!”
說話之人有五十歲上下,是個官員模樣。雖然穿著喪服,臉上卻不見半點悲戚之色。他指著棺材罵道:“一個黃花閨女,為江洋大盜失了身,不死還等什麽?留著敗壞我張家的清白嗎?”說罷他揮了揮手:“快埋了,免得我心煩!”
幾個下人依言搬下棺槨,守墓人哈腰道:“這坑是小人新挖的,正與這位小姐有緣,就請……”
下人一聽,伸手給了他個嘴巴,斥道:“放屁,什麽叫有緣?再胡說一句試試!”
守墓人被打得噤若寒蟬,心想若是惹得他們不高興,不把屍體埋在此處可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