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智囊出山
隻見沈鑒的眼皮漸漸低垂，幾乎要合上，那把白閃閃的單刀也黯然無光。在這危急關頭，楊榮卻不知何故忽然想起一句佛經，於是脫口而出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電亦如露，應作如是觀！”
沈鑒驀然間驚醒，望向四周道：“誰在說話？”
原來楊榮這幾句話乃是《金剛經》中的經文，蘊含大慈悲、大智慧，能破種種無明。楊榮也不知自己為何念出這句，不禁暗道：莫非是菩薩點化，有意要借我之手救沈鑒？
他轉念又想，此地名物外山，相對於沈鑒而言，我楊榮便是物外之人，沒有比我更合適做燈塔的了。
此刻他福至心靈，大聲道：“沈鑒，我問你，人從哪裏來？”
賽兒聽了不禁大驚失色，趕忙扳過沈鑒的臉道：“沈郎，我要你看著我。”
然而沈鑒已然聽見聲音，不禁一怔，隨口答道：“自然是從天地間來。”
楊榮立即又問：“那又往何處去？”
唐賽兒驚慌不已，俯身吻住沈鑒的嘴唇，呢喃道：“沈郎，別理他……”
但沈鑒一把將賽兒推開大聲道：“回天地中去。”
楊榮點了點頭：“很好，那她現在回到天地中了，你又為何放不下？”
這句話如五十重梵音驚醒沈鑒，他喃喃自語：“對，我為何放不下呢？”
楊榮趁勢追擊道：“她本是天地中的一團氣，忽的化作人形，與你相愛一場，然後回歸自然之中。你看，天邊雲霓浮動時是她在向你微笑；風兒吹起時是她輕撫你的臉頰。天地都因她變得有情，你為何又要執著於記憶中的她呢！”
驀然間沈鑒心中一片澄澈，對賽兒垂淚道：“對不起，我忘記你已經死了。”
話一出口，諸多幻象隨風而散，七魔王流沙般消逝。“本心”閃閃發光，與沈鑒合為一人。
驀然間山崖上一片空寂，隻有風吹竹葉如泣如訴。
楊榮說完幾句話，頓感心力交瘁，竟膝蓋發軟跪倒在地。
這時沈鑒忽然伸手將他攙住，說道：“楊大人小心。”
楊榮抬眼望去，隻見短短片刻間沈鑒的容貌已發生變化。幾縷白發在他的額角鬢邊生出。但他的眼神中戾氣盡去，讓人感到說不出的心安。
沈鑒繼續道：“我本意是想和楊大人敘舊，不料機緣巧合中竟救了自己。沈某早已知道您的來意，此番就隨閣下下山一趟，問問世間的俗務吧。”
楊榮點頭微笑，心中想道：沈鑒雖然自稱巧合，但他必定本就心存社稷，否則根本不會引我至此。此人滿腔熱忱，不該學佛家避世，該學儒家入世才對……
這時沈鑒甩掉蓑衣、鬥笠，到茅屋中取下一把掛了十年的單刀，到“愛妻唐賽兒”那座墓前拜了幾拜，回首對楊榮道：“咱們走吧。”
兩人剛要下山，卻見山道上走來一個女子。她二十七八歲年紀，穿一身黯然的粉紅色衣裙，手上挎的竹籃中飄出陣陣飯菜的香氣。
她見了沈鑒不禁啊的一聲驚呼，顫聲道：“你……你終於肯出來了？”原來正是昔日的婢女桃兒。
沈鑒不禁一愣道：“十年了，你還在每天照顧我？”
桃兒眼中泛起淚光，轉過臉道：“你又不會洗衣服、煮飯，像個傻子一樣，我不照顧你誰來照顧你？”
沈鑒不禁鼻子一酸，柔聲道：“真是難為你了。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幫我照顧好學生們。”
桃兒低下頭，輕輕“哦”了一聲。沈鑒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等著，等我從外麵回來就娶你。”說罷沿著石階頭也不回的走下去。
後麵隻聽乒乒乓乓幾聲響，竹籃落在地上，把盛飯的碗碟摔了個粉碎。
正是：萬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沈鑒、楊榮火速回到順天府。再見到寬廣的永定門，沈鑒心中感慨不已。從他第一次進京破陳潞案算起，已近十五年過去了。
楊榮道：“沈兄弟，咱們這就進宮麵君，把安國大計講給陛下聽。”
沈鑒卻擺手道：“不忙。”他伸了伸懶腰，提起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道：“現在京城哪家館子最有名？”
楊榮一愣，不明其意，但仍思索一番道：“那要數宣武門的‘變宜坊’了。沈兄弟，咱們還是……”
沈鑒不等他說完，笑道：“好，就去‘變宜坊’。”說罷打馬先行。
楊榮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料定此舉必有深意，索性也就由著沈鑒自作主張。
來到“變宜坊”，此時正值飯口，烤鴨油的香氣溢滿整條街道，讓人食指大動。兩人走入飯莊，沈鑒對夥計道：“給我們在大堂最中間找個位置。”
夥計當即引他們過去，此處人聲鼎沸，必須扯著嗓子喊才能讓旁人聽清說的什麽。
沈鑒吼道：“一盤油炸花生米，一盤老醋蘿卜皮，再來隻鴨子。先上涼菜！”夥計答應一聲便去準備，楊榮大聲問道：“沈兄弟有什麽事現在可以說了吧？”
沈鑒狡黠的一笑：“沈某來此是要跟楊大人商量平定漢王之策。”
楊榮嚇得臉色發白，朝沈鑒連連擺手，示意千萬不要再講下去。
沈鑒卻笑了笑，拉著他袖子道：“大人稍安勿躁，在下敢打賭：整個順天府裏再找不到比這兒更安全的地方了。”
楊榮滿腹狐疑，沈鑒繼續道：世上沒有絕對安全的密室，而且越是隱秘越容易被惦記。一旦敵人惦記上，他們就會想方設法竊取情報。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隻要我們處於被動一方就絕難防住他們。”
楊榮一急，大聲道：“話不能這麽說，我調集心腹守在門口，誰能把咱們的話聽去？”
沈鑒眼中寒芒閃爍，笑道：“哦？那陛下在南京時的行蹤是如何泄露的呢？”
楊榮一時語塞，額上冷汗連連。誠如所言，當時朱瞻基身邊也都是忠心耿耿的“心腹”，但若不是靠楊士奇使詐，這位未來的皇帝恐怕不到登基就要辦葬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