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二龍相見(二)
墨麟驚道:“這珠子可是……你以後有大用的!萬一那天到了你怎麽辦?”
師羽哼了一聲:“你也太看不起我了。為了老師,區區一顆珍珠有何可惜?拿走。”
墨麟雖視師羽為對頭,但見他如此慷慨也不禁生出幾分敬意,收起珍珠道:“好,我一定把事情辦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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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內景陽宮的後院兒正殿,乃是供皇帝讀書寫字之所。宣德皇帝朱瞻基本是手不釋卷之人,因此閑暇時這裏常常能見到他的身影。
今日大朝後朱瞻基照例來到景陽宮,但他沒有翻閱書籍,連最愛的《資治通鑒》也扔到一旁。而是調和五彩,描繪起丹青來。
隻見一陣刷刷點點,片刻間幾隻猴子躍然紙上,竟是活靈活現。可朱瞻基忽然一皺眉,放下筆長歎不止。
原來畫中有一隻猴王,身旁群猴繞膝十分和睦。然而不遠處樹上另一隻身強體壯的公猴正虎視眈眈的窺視群猴,為這融洽的畫麵增添了一絲危機。
猴王懷中一隻小猴發現了公猴的目光,本欲警示猴王,可不知它是顧念同族之情還是心中畏懼,竟遲遲沒有發聲,引得公猴更加肆無忌憚……
朱瞻基歎氣是因為此畫正應了目前宗室的狀況。他心有所思,筆有所出,居然在無意間把自己的憂慮全都畫了出來。
皇帝不禁暗自道:“二叔的事決不能再拖了。若待到他兵強馬壯,朝廷便無從下手。那時或許朕就會像這小猴子一般……”
過了半晌,朱瞻基回過神,卻忽然發現丹墀下跪著個人。
這人不知在此多久,竟是聲息皆無,朱瞻基嚇了一跳,道:“誰!”
“奴才驚擾了皇上,罪該萬死!”那人磕頭如搗蒜道。
一聽他的聲音,朱瞻基舒了口氣:“我當是什麽人,原來王阿伴呀。起來說話。”
那人抬起頭,現出一張白皙的臉。
他已到中年,臉上卻如水煮雞蛋般光滑,半道褶皺也沒有,顯得容光煥發,正是擔任局郎的宦官王振。
“謝皇上!”王振站起身,似有意似無意的朝畫麵瞥了一眼。
他幾乎成了精,就在短短一瞬間,已朱瞻基的心思摸了個大概。
於是他不禁嘴角微揚,躬身說道:“皇上,您交代的事奴才已辦好,就等您移駕了。”
朱瞻基一愣:“這麽快?”又忽然猶豫道:“要不還是算了吧?”
王振道:“萬歲爺,奴才說句大實話要講:咱們雖有欽天監,可他們算出來的東西不能信。”
“哦,為什麽?”
王振深吸一口氣道:“因為欽天監的官員是臣,您是君。臣要給君分憂,他們見您為了國家大事茶飯不思,自然要變著法兒哄您開心。所以,無論是凶兆還是吉兆,經他們的嘴一說就都成了祥瑞。
您記得十國中的南漢皇帝劉龔嗎?他在位時出現白虹貫日,這放在曆朝曆代都主大凶,可身邊的人愣是給解釋成了飛龍在天。這不是胡鬧嗎?”
朱瞻基略一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欽天監不堪大用?”
王振當即再度跪下:“奴才並非此意。想來欽天監的官員也是忠臣,時時刻刻把萬歲爺您的喜怒哀樂掛在心上,才有這一重顧慮。
但他們算算雨水、年景還成,若是起論國家大事,他們心裏裝不下這些。”
朱瞻基不禁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欽天監算不準,民間的一個先生就能算準?”
“萬歲聖明。”王振抬起頭侃侃而談“民為天下之本。這民間藏龍臥虎,高人可著實不少。
您想想看,諸葛武侯在南陽高臥之時不就是個普通農夫嗎?我大明的開國元勳當年也有一多半兒是平民。因此能不能說準與身份並無太大關係。
況且那先生若說不準,您就一樂,當出宮散心好了。沒準您換個環境坐一會兒,思緒轉換片刻,那些國家大計便有頭緒了。您說是嗎?”
朱瞻基“嗯”了一聲,踱兩步道:“也是這麽個理兒。走吧,隨朕出宮。”
按道理,天子出行必有鑾駕、侍從、百官相隨。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無論哪朝都有皇帝私自外出——即所謂“微服私訪”。
這些事記下來的隻是少數,大部分皇帝外出時做什麽說什麽都無人得知。
卻說朱瞻基和王振隻著青衣小帽來到西華門,王振朝守衛揚了揚下巴。那守衛立即心領神會的退後幾步,並把眼一閉。
王振躬身對朱瞻基道:“爺,您請頭裏。”到了此處,二人便不敢再以君臣相稱,隻做主仆模樣。
他倆溜出宮後直奔西單。此時並非節日,但大街上人頭攢動熱鬧無比。仁宗朱高熾在一年不到,已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
自永樂二十二年繼位以來,朱高熾做了幾件大事。第一是撥亂反正,赦免了靖難之役中建文帝一方的故員,已逝的方孝孺等人全部定為忠烈。
其次便是取消了因民變、荒年和戰亂而脫田逃藉者的稅負,天下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如今政策的好處已經在京師顯現出來,在永樂朝後期,人們是很難看到目前這種景象的。
朱瞻基不禁歎道:“你看看這些百姓,還是太平好啊!”
王振立即接話道:“那還不是爺您宵衣旰食之故?”
朱瞻基哈哈大笑。他繼位不到四個月,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平叛,於民生上顧及較少,因此市井的繁榮與他毫不相幹。
但這番話依舊讓他很受用,摸了摸頜下胡須道:“民生安泰,朕……不,我受些累也是應該的。好了,帶我去見那先生吧。”
王振當即在前麵帶路,將朱瞻基引到一處棋館。
朱瞻基不禁一愣:“這不是下棋的地兒嗎?”
王振道:“爺您有所不知,那先生以經營棋館為生,算卦隻是副業。”
朱瞻基點頭道:“既然懂對弈之道,想必胸中有些謀略。走,進去看看。”
兩人步入室內,隻見牆壁上掛著不少古代名局的棋譜,正中央有把古琴,旁邊香爐嘴裏冒著嫋嫋青煙,倒也整潔素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