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兵分兩路(三)
烏雲密布,星月無光,冷風陣陣。
師羽抬頭看了看天,心說:真是個殺人的好天氣。
一個人若是結束過別人的生命,眼神裏總有些不同的東西。凶狠、陰鷙、殘暴,都不是,而是麻木,是“不過如此”。
他望向人時,和看一隻雞也沒甚區別。
書上歌頌人、讚美人,說人是萬物靈長,可他知道都是假的。一刀下去,不過如此。
殺人越多,往往越麻木。
都說一將功成而後萬骨枯,可事實是需先祭萬骨方有一將出世。
名將如此,更別說雄才偉略的皇帝。翻開史書,所謂“功績”往往字字血淚,隻是年代久遠,後人懶得細品罷了。
而當事人則更不在乎。
“這條路注定是要用血與火鋪就的,你切不可猶豫,不可動搖。”師羽輕聲對自己說道,墜霞劍在鞘中發出聲聲悲鳴。
安貞門下,守夜軍士正圍坐在一起。
什長剛四十多歲,可臉蛋因風吹日曬黑裏透紅,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不少。他捧過一隻大竹籃,掀開蒙布,香味兒和熱氣便轟的爆發開來。
什長揮手道:“都來都來,一人兩個,別客氣!”原來是十幾個餅子。
當兵的夥食一般,見了細糧豈能不嘴饞?於是道了聲謝來拿,漆黑的手指在雪白的餅子上留下道道抓痕。
入口一嚼,眾人更是大讚,原來餅裏夾有雞蛋和切成細絲的蘿卜,入口鮮美,滋味無窮。
他們中年齡最小的卒子不過十四五歲模樣,吸了吸鼻涕道:“曹頭兒,嫂子手藝真不賴,做啥都好吃。”說罷歪著頭想了想,補充道:“我看這餅比肉香!”
曹姓伍長哈哈一笑:“小呆子,你吃過肉嗎?”
小卒認認真真的說道:“咋沒吃過?你少瞧不起人。前年過年時好好吃過一頓呢!”
曹伍長一愣,拍了拍小卒亂蓬蓬的頭發:“愛吃就好,趕明兒還讓你嫂子做。”
有個老兵掰掉半個餅子遞過來道:“喏,拿著!”
小卒不解:“吳哥,啥意思?”
老兵道:“你瘦得跟猴兒一樣,不多吃點,俺怕你討不到老婆!”
小卒一把奪過餅子塞進嘴裏,恨恨道:“個兒高了不起?我以後肯定比你還高!”眾人聽了一陣大笑。
這時忽然有人問道:“頭兒,嫂子手藝這麽好,你倆咋不開個飯館?等到不打仗了,咱們弟兄都到你家幫忙去。”
曹什長卷根旱煙用火鐮打著,抽了一口,緩緩道:“這事不是沒想過,但現在不是不太平嗎。再等等吧,過幾年朝廷平定叛亂,把錢攢夠了就開一家。到時候你們都來!”
眾人齊聲道:“好,一言為定。”
這時城樓上橐橐靴響,竟走下來一名百戶長。眾人不禁頗感尷尬,原來守夜時私自飲食乃是違規之舉,按律當罰五個大子兒。而且眾人已將餅子分得精光,顯然是沒給那軍官留口,於是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曹什長沉吟片刻道:“趙大人在上,今天的事全是我一人所為,你休罰眾弟兄的錢,隻罰我好了……”
不料百戶寬宏大量的一揮手,說道:“不礙的。天兒這麽冷,弟兄們辛苦了。我跟夥房說了,再熬些熱湯來給大夥兒暖和暖和。”
眾人連聲稱謝,暗道這新來的趙大人果真寬厚,與之前隻會揩兵油的王八蛋大為不同。
這時冷風驟起,石台上的火把乎一聲立起來,烏雲間撥開一條縫隙,露出冷森森的月光。
一個少年腳踏月光而來。
隻見他身著白衣,腰懸長劍,氣度雍容高貴,令人不敢逼視。
眾人見了齊聲喝道:“何人夜闖城門?有沒有通行文書?”
少年正是師羽,他一言不發,隻是摸出塊金燦燦的牌子一晃。
眾人麵色大變,齊刷刷跪下道:“不知欽使在此,還乞恕罪!”
師羽不過十一二歲年紀,豈能擔負欽使重任?但凡稍有常識之人都能看出這一點。然而軍中規矩森嚴,向來是隻認牌子不認人。別說來的是個小孩兒,就算是條狗,也得老老實實跪下聽令。
師羽點頭道:“起來吧,百戶跟我借一步說話。”
趙百戶忙把他讓進輪值房,施禮道:“有什麽事欽使盡管吩咐,下官一定照辦!”
他知道宮中來人往往有重大使命,辦好了少不得封官進爵。因此手心微微發熱,心跳也加快了。
師羽瞧了瞧百戶,見他身披鐵甲腰橫官刀,便詭譎的一笑,轉身閂上門:“此事機密,切不可讓旁人知曉。”
趙百戶喜不自勝,這句話證實了他的猜想。於是將窗戶掩好,又裏裏外外檢查一遍,低聲道:“現在可保無虞,欽使請講。”
師羽卻仍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放心。”然後從懷中摸出張信紙,晃了晃道:“說出來容易泄密,你還是自己看吧。”
百戶接過信箋。
輪值房中隻孤零零的燃著一根蠟燭,再加上字跡極小,很難辨認。於是他走到燭台旁,貼近紙麵仔仔細細的觀看。
半晌後他終於認清了,上麵似乎寫著:“借汝頭一用……”
趙百戶不由一愣,失聲道:“大人這是……”然而話音未落,寒氣一凜,燭火被劍風卷滅。趙百戶感覺自己腔中鮮血狂噴,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師羽出得房去,又旁若無人的來到夥房,把整整一大包砒霜下到沸騰的湯裏。
等到眼睜睜看著軍士們喝下之後,他忽然從暗處現身道:“今個兒風大,諸位到上麵躲躲吧。”
眾人走上城牆,年紀最小的卒子忽然捂著肚子叫喚:“哎呦,好疼!”
曹什長回頭笑道:“誰叫你小子吃那麽多來的?”
可那小卒滿頭大汗,帶著哭腔道:“疼……疼死我了……”說罷哇的嘔出一大口鮮血。
什長大驚,扶住他道:“喂,你怎麽了?”
可說話間戰友們全都口吐鮮血,慘呼不止。
這聲音被陰風裹挾,仿佛地獄中的鬼叫,令人頭皮發麻。
忽然間曹什長也感道腹中一陣刀割般的疼痛,他抬起頭,漸漸模糊的眼中中隻白衣“欽使”冷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