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龍戰於野（二）
於謙在城下罵聲不絕，聽得守軍心驚肉跳。有人本擬一箭射死他，卻被同伴及時阻止了。
“此人殺不得。”經驗豐富的老卒說道：“朝廷軍要是勝了，你們這就是擅殺欽使——誅九族的大罪。”
“那怎麽辦？”眾人問道。
“先請示王爺，咱們不背這個鍋。”
軍士們恍然大悟，急遣傳令兵回城送信。
卻說傳令兵身負使命，快馬加鞭，頃刻便來到王府。可府門前亂哄哄的，人們不是在逃走，就是在搬東西。什麽金銀細軟姑且不論，就是桌椅、瓶瓶罐罐等雜物——但凡能值一點錢，都被搬走了。
這個過程悄無聲息的進行著，好似螞蟻搬家，隻有大殿中隱隱傳來金戈之聲。
傳令兵高呼道：“急報，有人嗎？”
隻聽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道：“什麽事？”
他回頭望去，不禁大吃一驚。
不遠處站著兩個人。說話者是一名小道士，而他旁邊身材高大者赫然便是漢王朱高煦。
傳令兵大驚失色，連忙下跪道：“不知王駕千歲在此，企望恕罪……”
可他又忽覺有些奇怪，不禁偷眼看去。
朱高煦和平時有些差別，不……可以說差別很大。他瘦了一圈兒，胡須、鬢發十分淩亂，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上的貂裘雖然還在，可縫製粗糙，全無華貴細膩之感。
若在十步之外猛然望去，此人定是漢王無疑，可是距離近了又露出許多疑點。
但若說不像，那威猛的神態又與漢王如出一轍，讓人拿不準主意。
傳令兵猶豫不決，不知到底該不該起身相詢。而這時小道士瞥了他一眼，轉了轉眼珠道：“漢王督戰辛苦，一場四殺下來臉也黑了，衣服也破了。要不然您老人家別聽什麽緊急軍務了，先回府休息要緊！”
小兵恍然大悟，原來王爺是外出督戰才弄得如此狼狽。他繼而想道：若王爺回去了，我怎麽向守城的弟兄交待？於是大著膽道：“王爺，前方十萬火急，戰報還請您親自過目！”
小道士一瞪眼：“放肆！沒見王爺要休息了嗎？這破玩意兒拿給別人看，去，去！”
可這時“朱高煦”開口道：“沒事，看看無妨。”語音竟沙啞無比。
小兵心想：“漢王為守城連嗓子都累倒了，看來戰況果然不容樂觀。幸虧我遇見他，否則弟兄們還得為難。”想罷趕忙呈上信箋。
紙上不過幾行字，漢王卻瞧了半晌。
那小兵不敢抬頭，始終直挺挺的跪著。
但他哪裏知道，這位“漢王”正和小道士以眼神互示，商量著一個彌天大謊。
忽聽小道士問：“知道了，朝廷軍在哪個門？”
“北固門。”
小道士點點頭道：“嗯，你先回去報信，就說王爺馬上就到，讓大家夥兒候著。”
傳令兵道一聲“是”急速離去。待他走遠，“朱高煦”忽然道：“你的法子懸得很，能成功嗎？”嗓子居然一點都不啞。
小道士詭譎一笑：“相信我吧。因為我施了兩個魔咒，第一個喚作‘先入為主’。
那小兵隻要說出‘王爺要來了’，便等於給眾人腦中留下一個印象。到時他們會堅決的相信這個印象，即使你有些異常也不會引發懷疑。”
“朱高煦”猶豫道：“但那是數千守軍啊，萬一有人認出來……”
小道士笑了笑：“就算有人認出來也沒人會說。這是我的第二個魔咒：從眾。”
他悠悠歎了口氣道：“你見過牧羊嗎？羊群是這樣的：隻要有一隻羊忽然開始跑，其他羊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會跟著跑起來。我放過幾年羊，沒見過任何一隻羊敢於特立獨行。人其實和羊很像的，所以你根本不會有事。”
“朱高煦”不再爭辯，慢慢向北固們走去，不多時便抵達城門。
由於有了傳令兵的預告，眾人遠遠見了他便轟然跪倒，口稱“千歲”。
小道士衝他眨眨眼，得意的笑笑，然後大聲問道：“守門官何在？”
一個軍官抱拳：“末將在此！”
小道士點點頭：“你去把門打開，王爺要和皇帝說話。”
眾人不明所以，全然不知他們葫蘆中賣的什麽藥。
尤其是守門官，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結結巴巴道：“王爺……王爺的意思是……”
驀然間小道士一聲大喝：“呔！讓你幹嘛你就幹嘛好了，敢違抗軍令不成？”
守門官嚇得麵如土色，連聲道：“末將得令！”然後帶上幾個步卒來到門旁，放下吊索，打開大門。“朱高煦”便和那小道士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對麵的朝廷軍也傻眼了。誰也不會想到這場驚天叛亂的主謀就這麽大喇喇的走了出來。
朱瞻基忙問左右：“列位臣工，你們看那是二叔嗎？”
眾人眯著眼瞧了一陣，紛紛稱是。朱瞻基大喜過望，揮手道：“看來他是想通了。走，跟朕去接他。”
片刻間中軍移動，簇擁著玉輅緩緩向前。朱瞻基來到兩人跟前卻忽然愣住，失聲道：“你不是二叔！”他又轉頭看了看小道士：“是你？”
原來這“朱高煦”乃是森羅，小道自然是墨麟。
兩人本想到王府中幫助沈鑒。可墨麟眼尖得很，一眼就瞧見正在大展神威的師羽。他一來害怕，二來不想蹚渾水，於是悄悄拉了拉森羅的袖子：“叔叔，有我師兄在不必擔心，咱們到外麵看看吧。”
可剛混出王府，便遇上傳令兵急火火的跑來。如此天賜良機，如此重要的情報撞到墨麟懷裏，他豈能放過？於是有了剛才的種種行動。
這時他低聲道：“陛下，此人確不是漢王。可他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士兵們認為他是誰。他們隻要看見漢王出城、受降，這就夠了。”說罷突然扯著嗓子喊道：“漢王願降！”然後和森羅雙雙跪倒。
這情景被漢軍將士看在眼裏，誰還肯賣命？在片刻猶豫後便紛紛放下武器。隻聽嘩啦啦響動不絕，無數長矛從城頭被拋出，過了幾刻，城頭的“漢”字大旗也轟然傾倒。
不費一兵一卒，樂安州便被朝廷收複。
朱瞻基心潮澎湃，對兩人道：“很好，今日你們是首功！”又揮手道：“三軍進發，接管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