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因不能將張玉獨自放任在郊外,哪吒帶著她回到了總兵府。
他對張玉道:“你在我屋子裏等一會,他們說,母親病好些了。我要先去見母親。。”
張玉卻緊緊跟著他不放,睜著大眼睛時刻盯著他,似乎怕他再次消失一樣。
哪吒拿她沒有辦法,便將她一起帶上,囑咐道:“到了母親麵前,你站得稍微遠一些。”
殷氏,獨居在總兵府的一處小院子裏。
銀甲少年推門進去的時候,低聲問院子們的侍女:“母親,好一些了嗎?”
侍女見了他,卻意料之外的驚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往後縮了一下身子,呐呐地答道:“夫人她……夫人她.……”
“是我兒來了嗎?”殷夫人含笑的聲音響起,內屋細碎的聲響,似乎是她下了榻。
哪吒有些詫異,又有些驚喜,母親今日是清醒的?
他正要進屋,殷夫人卻已經掀開了簾子。
她容貌溫柔端麗,春風含笑,卻在見到哪吒的一刹那,神情呆滯,滿是不可置信。
下一刻,她柔弱的聲音尖利了起來:“你怎麽回來了!”
她春風化作恨容,眼睛死死盯著哪吒的臉,仿佛淬了毒:“我兒哪裏去了!”
那眼神好像看著仇人。隨時會撲上來。
侍女慌慌張張地解釋:“夫人,您前個不是已經認人了嗎?這是三公子啊。”
殷夫人冷笑道:“你們不要哄我。我雖然糊塗,哪個是我兒,我還認得出來。”
侍女道:“夫人,您仔細看,這確實是三公子啊。”
殷夫人陰著眼睛:“我兒被他搶走了十五年,昨天才剛剛回到我身邊。他不是我兒。”
須臾之間,她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狀若瘋狂:“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甩開侍女,忽地跑進了內院。
另一個侍女惶恐道:“三公子……我們沒有謊報,夫人,前幾日,病確實是好了的……”
哪吒卻從殷夫人一開口的時候,便怔在了那裏。
半晌,他才垂著頭道:“我知道了。你們先去照顧母親吧。”
張玉稀裏糊塗地看著,忽然走上來,蹲在他跟前,仰著頭看他的臉。
她說:“哭,羞羞哦。”
“.……”
他偏過頭去,不叫她看他的眼睛。
張玉又繞到他臉的方向,他便轉了一下身子。
張玉幹脆扭身,一下子捧住了他的臉。
他避不開她,才終於把臉轉了回來,低聲道:“我沒有哭。這具身體不是凡俗,生來無淚,不知人間食物滋味。”
她歪著頭打量他的臉。
哪吒確實沒有哭,隻是眼下有淡淡的紅痕。
他聽著殷夫人房內先是嘈雜了片刻,似乎安靜下來,才道:“我母親在生下我後,飽受非議與驚嚇,又親眼見父親把我出生的肉球劈開,自此神智昏了,時常大喊大叫,要父親賠她孩子,還試圖將我掐斃在繈褓。”
“我出生知事,又無淚少五感,幼時又不知掩蓋與常人不同處。父親怕母親傷人,也怕母親因我的怪異,而更受刺激,便叫她獨居在此。我自小,隻能每月看望她一次。”
“但,每次我來看她,她都很受驚嚇。因此,從五歲後,我就很少來了。”
“我一直以為,母親是病了。”
他待法術初成,七八歲的時候,便騎著白鹿,尋訪名山大川,斬殺守護仙藥靈草的妖魔。希望能取得仙藥,治療母親。
他望著母親的房門,道:“今日,我才知道,母親沒有病,她才是真正清楚的。”
張玉隻是張著眼看他。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他垂下眼道:“走罷,去見父親。”
他轉身的刹那,一道身影從屋內撲了出來。
殷夫人舉著剪刀,刺向他的後背。
噗,血蓬飛濺。
“啊,啊啊——”張玉慘叫了起來。
她伸手阻擋殷夫人,手掌卻被剪刀刺中,劇痛之下,慘叫了起來。
哪吒一驚之下,霎時攬起張玉,一躍到丈外處。
殷夫人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還想撲過去:“殺了你——殺了你——我兒就能回來.……”
但殷夫人畢竟不過是柔弱女子,又常年纏綿病榻。此前能傷人,隻是哪吒心神略有恍惚,又一時出乎意料,等哪吒反應過來,混天綾已經將她纏住,剪刀掉在地上。
哪吒先是施展法術,止了張玉的血,簡單地治了傷,又撕下衣角為她包紮起來,然後去查看房內,房內的侍女已被殷夫人砸暈,所幸沒有大礙,隻是人暈著。
最後,他才來到殷夫人跟前。
殷夫人被混天綾捆著,已經漸漸失去了原先的力氣,眼睛也逐漸暗淡下來,頭靠著泥土,一動不動。
他單膝在她跟前跪下,半晌,喚道:“母親.……”
“我不是你的母親。”殷夫人說。
他默然片刻,道:“無論如何,我該稱您為母親。哪吒今日,是來拜別的。”
“你不是哪吒。”殷夫人閉上眼,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要滾就滾。”
一粒小石子砸到了她臉上。
刺痛的感覺讓她再次睜開了眼。
一個頭發短短,眼角濕漉漉得像一頭小鹿的女孩子,氣呼呼地瞪著她。
女孩子說:“你壞,不是媽。他,是,哪吒。”
她拍了拍胸口處藏著的連環畫,不太高興地說:“我的。哪吒!”
殷夫人哈哈大笑起來,被綁著,幾乎笑得幾乎喘不過氣。
張玉不知道她笑什麽,有點猶豫地回頭看了哪吒一眼。
哪吒卻看著她和這個壞“媽”在發呆。
殷夫人最終停下了笑,她人生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對這個“兒子”說話:“都滾吧。你是哪吒,卻不是我的哪吒。”
哪吒道:“他是妖魔。”
“無論他是妖魔還是神子,都是神靈賜下的我兒。你不是。”
哪吒抿了抿朱唇,道了一聲:“我明白了。”
便向殷夫人磕頭三下,然後站了起來,拉起張玉,離開了殷夫人的院子。
白鹿等得心焦,蹬蹬蹬地跑上來,卻聞到了血腥味,登時呦呦直叫,擔心地圍著他倆個轉,見了張玉包著的左手,更是嚇得叫個不停。
哪吒安撫地摸了摸它的腦袋:“等一下,我去見父親。你陪著她。”
白鹿咬他的衣角。
哪吒說:“我去見父親。如果事情有什麽不對,我會讓乾坤圈回來保護你們,你帶著她走。不許回來。聽明白了嗎?”
白鹿很沮喪。
張玉也拉住了他:“不走。”
“我,也去。”
哪吒卻輕輕地撥開了她的手:“我不是單純的去見父親,我有要做的事情。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看著她不明所以的大眼睛,銀甲的美少年,一如第一次互通名字時的那樣,按了按她的頭發,笑了:
“剛剛,在郊外,我就已經想起了我是誰了。也想起了你是誰了。”
“我確實,是你的哪吒。”
“所以,你要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我。”
他最終頭也不回地走了。
紅綾飄飄,銀甲白袍,金環束起的發,被驟然的狂風吹得蕩起。
*
白鹿帶走了張玉。
連環畫被一並帶走了。
他們在附近找了一會,找不到人,最後是褚星奇動用了聊齋裏的一樣物品,才發現,此刻,張玉正在陳塘關內的總兵府。
陳薇十分自責,自告奮勇要去把張玉救回來。
王勇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走罷,我們一起去。”
正待出發的時候,天邊忽然烏雲滾滾,雷霆震天。
王勇停住了腳步。
所有人也停住了。
他們透過四維眼鏡看到的眼前的樹林,每一顆樹上的黑色文字漸漸消失,文本世界仿佛一刹那變得更真實。
這是一個標誌。
一個表示文本世界,正在進入劇情層的標誌。
褚星奇喃喃:“兩個碎片.……加速融合了?”
那麽,誰是主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