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地上街市通明, 天上卻群星黯淡。
直到那一顆拖著長長光尾的流星,劃過了漆黑的夜空。
一霎時,似乎天門大開,群星呼應, 天上的星一顆顆亮起來,夜變得光彩流轉。
地下燈海,天上星海, 遙相呼應, 送走了曾經的少年。
陳薇他們站在那, 耳裏是趙宇宙忽熱爆發的大哭, 街上行人看他們, 都像看神經病一眼。
張玉喃喃:“他也走了。”
陳薇陶術知道,她說的是哪吒。
陳薇向她招招手:“小玉,過來。”
張玉順從地走過去, 陳薇取出一幅四維眼鏡給她帶上,附在她耳邊輕聲說:“看好了哦。”
她指向天邊。
張玉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一下子便怔住了, 情不自禁地張大了眼睛。
亮起的群星間, 有一個世界,如被星子簇擁,往宇宙去了。
這個世界宛如海市蜃樓,虛幻縹緲, 如雲霧。
但其中的人物、風景卻如被放大的幻燈片, 鮮明無比。
那是一片幹裂的大地, 植物枯萎,黑霧橫行。
蛇尾的人種、高大的巨人種族,生著羽翼的羽人,渾身是血,與黑霧廝殺在一起。
仿佛鏡頭晃動一下,黑霧被劈開了,雪亮的光一閃,一位極年輕的戰士橫空而出。
最大團的黑霧萎靡而散,戰士走到了結盟的人群中間,人群簇擁著他歡呼,似乎是領袖一類人物。
陳薇輕聲在她耳旁道:“每個文本世界與地球徹底分離的一刹,異界的真實,會投影於地球,這是我們唯一一次,能看到異界真容的時候。”
天上的海市蜃樓裏,人群之中的戰士忽有所感,回身一望,穿過遙遠的星辰,似乎與地上的少女對視了一眼。
他少年模樣,眉宇銳利,隻有一顆朱砂痣稍微柔和了一點五官,紅綾浸泡在血裏,銀甲上全是被腐蝕的痕跡,卻無半點疲色。
他和哪吒容貌上隻有六七分相似。
但,他們卻一樣,一如滄桑的風塵裏,永不腐朽的湛然劍光。
張玉沒有哭泣。
投影裏的少年戰士,卻茫然地伸手一撫自己的眼角,蹙眉,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落了眼淚。
*
網絡上瘋傳,說著神奇的傳聞:板橋區六十萬人口,做了同一個白日夢。
在文本世界裏消失的四個人,卻舉行了葬禮了。
他們的葬禮舉行的時候,張玉也被邀來參加了。
他們是以烈士的規格下葬的。
但是,家人隻知道他們因公犧牲,
真正的葬禮,卻因為沒法向人解釋,而沒有家人參加。
幕前,一溜煙站了肩上抗星星的戰友們,還有穿著中山裝的幹部。
墓碑上貼著照片,墓後的大坑裏,沒有放衣服,隻有一麵五星紅旗。
五星紅旗上,放了一本泛黃的破舊連環畫,它好似失去了靈魂一樣裂開了。
連環畫上正翻在誇父逐日的那一頁,誇父的腳下,正有四個被畫得小小的人,跟著他一起追逐太陽。
如果能仔細看,也許認得出,這四個麵目模糊的小人,與照片上的四個年輕人,神態相似。
他們的一生,從此永遠定格在了一幅連環畫裏,在畫中無名無姓。
褚星奇難得嚴肅地歎著氣,對陳薇說,進文本世界,有時候,我們不一定能起作用。甚至,我們的犧牲不一定有用。但是,進入的每個人,都做好了從此無名無姓,變作一個紙上名字的準備。
王勇作為現場軍銜最高者,肅穆莊嚴地喊:
“敬禮!”
齊刷刷的軍禮。
烈士陵園遠處是青山,伴隨著青山,葬禮結束了。
從烈士陵園出來的時候,王勇幾人走在張玉身旁,王勇忽然道:“你父母的骨灰,我們葬在了離這裏不遠處的一個墓園裏。你要去看一下嗎?”
乾坤圈化作手鐲貼在張玉手上,混天綾縮小纏繞作她發上的紅帶。
張玉“哦”了一聲。
她的父母基本沒有留下什麽積蓄,張玉又突然失蹤,她父親的工友們找了張玉好一陣子,最後沒有辦法,集資火化了這一對不幸的夫妻,正準備再集資把骨灰盒送回他們老家。
從文本世界出來,張玉就上了名冊。國家了解到她家裏的情況,接手了他們的骨灰盒。
王勇停了一下,問沒什麽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張玉:“你想把他們的骨灰遷回老家嗎?”
張玉想了想,說:“就葬在這裏吧。那裏,沒親人了,爸說,那裏的大家都不喜歡爸媽。”
他們已經到了墓園。
墓園裏,一座合葬的墳墓前,貼著黑白的照片。
張玉蹲下來,看那兩張照片。
照片裏,爸,笑得一臉燦爛,露著大黃牙。媽傻乎乎地咧著嘴,眼神亂飛。
她在那裏看照片,身後,陳薇幾人,卻擔憂地看著她單薄的背影。
從張玉離開C-B1-0文本世界的時候,她似乎便恢複了神智,而且還帶出來了作為文本世界具象化的特殊物品,乾坤圈與混天綾。
郝主任說,張玉因禍得福,不但得到了文本特殊物質具象化的乾坤圈、混天綾,而且得到了極其寶貴的,由文本世界“饋贈”的特質。
雖然,不知道她得到的特質是什麽,具有怎樣的能力,但是,最顯著的一點是:這個特質修複了她的心智。
唯一帶來的缺陷是……
張玉,似乎感情變得極其淡漠。
連聽到她父母的骨灰,都顯得相當平靜。
褚星奇摸摸鼻子,小聲問王勇:“王隊,你得到‘童話’特質的代價,是變成愛麗絲,你說張玉得到特質,附帶的缺陷,會不會是感情缺失?”
墳墓前,張玉似乎終於看夠了照片,她伸出了手,撫摸了一下兩張照片上的臉龐,喃喃:“爸,原來,你們不是睡著了啊。”
她終於認識到了什麽是死亡。
認清楚死亡是什麽的瞬間,胸口忽然湧上了無邊的劇烈悲苦疼痛,那疼痛甚至使得十三歲的她開始心悸時,乾坤圈嗡嗡作響,忽然,她的痛苦好似被什麽分走了,有什麽溫柔的感情擁抱了她的心髒,那一層太過劇烈的痛苦被冰封起來了。
張玉再一次平靜了下來。
她伸手拔掉了父母墳前,不過才幾天,就長出的雜草。
離開墓園的時候,張玉沉默地走著,忽然,問王勇他們:“我可以,去小學上學嗎?”
王勇看了一眼作為女性,與張玉最親近的陳薇。
陳薇小心地說:“小玉,你十三歲了,再去上小學,可能年紀太大了。不過,國家安排了老師,你先跟著學一段時間,小學的課很簡單,等補完了知識,你可以直接去讀初中。”
他們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天黑了。
陵園和墓地,都在遠離市區的山上。
他們遠遠地看去,城市高樓上的燈火,一點點亮了起來。
張玉曾義無反顧地走抱著連環畫走入了另一個世界。
她沒有找回爸媽。
但是,她找回了他們,找回了所有這些高樓上的點點燈火,如星子的海洋。
張玉一點一點地數,這顆,爸是不是建過?
那顆,爸是不是牽著媽走過?
最後,她數不清了。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
地上的燈火明明滅滅。
仿佛爸笑著指給她看:
“玉,要好好在人世上活。”
張玉想,那就在人世上,好好地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