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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一行人被無形的巨大力量衝擊, 拋出文本,形容狼狽地出現在永仁市。


  他們一個個都頭暈眼花,伏在地上,一臉迷惘, 似乎不敢相信這個看似驚險無比的文本,隻六個人,甚至沒有進來增援隊, 就毫發無損、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其中,看起來比較清醒的,隻有兩個人。


  呲。混天綾纏住了霍闕的脖頸。


  “小玉!”王勇一睜開眼,就看到張玉竟然對霍闕動手, 叫了她一聲, 卻礙於渾身被衝擊得無力,無法阻止。


  張玉卻好似沒有聽到王勇的聲音,隻盯著霍闕。


  她身上, 一個無人可見的異界虛影浮出。


  銀甲的少年, 容貌雖然如蓮花,神姿卻湛然似青鋒劍,臂挽曳地紅綾, 正冷眼打量身披枷鎖的素衣青年,似乎在評估與試探。


  霍闕隻是略帶笑意地任由他打量。


  乾坤圈誅邪辟易, 混天綾萬惡克星。


  而混天綾卻隻是纏住他, 便沒有進一步作用。乾坤圈也懶洋洋的。


  “張玉”見此, 鬆了手, 靜靜地看他一眼,紅綾重新化作發帶,繞回少女發間。


  蓮花容貌的少年估量出了結果,竟露一笑,向他頷首,便散去了。


  而此時,檢測到C-B4-0文本碎裂的郝主任等人,已經匆匆趕到。幾人也勉強站得住了。


  陳薇擔心地看了一眼之前忽然對霍副隊動手的張玉,低聲道:“小玉,你怎麽了?”


  張玉略有些茫然地向她露出一個“?”的表情。


  她晃晃腦袋:“暈。”她雖然有極強力的特質在身,卻也被文本世界碎裂的衝擊衝得有些頭腦一懵。


  一雙修長的手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腦袋,暈眩感立刻消失了。


  她抬頭,煙眉露目的素衣青年卻對她溫聲道:“好孩子,多謝你們。”


  其他人隻當他在感謝張玉擊破那隱隱約約的眼睛,讓他們得已進入內核層。


  便也接二連三地誇獎張玉。


  郝主任已經張開大嘴笑得一臉燦爛了,他拍了一下張玉的肩膀,又對霍闕豎起大拇指:


  “不枉我立了軍令狀!厲害!毫發無損地就結束了!”


  常教授,和堅持跟來的於建設緊隨其後。


  於建設跟得氣喘籲籲,卻堅持上前:“進入內核層的鑰匙,是‘國民性’,而融合點,也是國民性,對不對?”


  他眼睛極亮:“那魯迅先生筆下的‘國民性’到底是什麽?我們同行間,這個命題,一直爭論了幾十年。”


  他頓了頓,問:“國民性,是不是.……就是台階?那‘她’又是什麽?你,你是不是知道?”


  他問的是當時扶起“應三娘”的霍闕。


  於建設問得小心翼翼。


  周邊的永仁市的環境褪去了人間四月的和煦,變得炎熱起來。


  街巷間,無數怪物,正陸陸續續地變回真模樣。


  霍闕微微笑,卻取了核心文本《魯迅全集》給他們。


  於建設接過一翻,卻一頓,喃喃:“這?”


  這本《魯迅全集》,是按時間排列的目錄。


  它被撕成了兩截,後半截的,魯迅一九二七年以後的文章,整整齊齊地消失了。


  霍闕道:“你說的不錯,‘國民性’是鑰匙,也是融合點。但是,台階是融合點,‘她’也是融合點。”


  這一刹那,於建設作為魯迅文學的研究者,了悟素衣青年話中真意,驟然沉默。


  郝主任和其他幾人,看他們打啞謎,一頭霧水。


  霍闕卻沒有解釋的意圖,轉問張玉他們:“你們是不是原來打算去四川?”


  陳薇“啊”了一聲:“對哦,王隊,河北、四川那邊警察應該早就會和了,還在等著我們。跟我們一起來的浙江警察們呢?”


  郝主任也被提醒了,才告訴他們:“文本碎裂的時候,你們原來坐的那架航空飛機憑空出現在永仁市廣場上,壓塌一片地麵,乘客像一場大夢才醒,包括機組人員和一群警察在內,都安然無恙。”


  隻是飛機機翼壞了一半,再起飛,怕是也不能了。


  此時,部隊留守人員全忙著這件事去了。


  王勇也想起這件事,蹙眉頭:“我們不能一直麻煩銀昌縣那邊等下去。”


  郝主任道:“王勇上校,雖然融合點已經碎了,但文本世界還沒有徹底和我們時空脫鉤,磁場影響還在。你們這個時候坐飛機和動車,危險性不低。”


  霍闕道:“我可以送你們去。”


  此時,短暫地被解開的腳銬,又自然而然地合上了。腳銬合上的一刹那,他身上披的鎖鏈鐐銬,漸漸透明,重新隱去。


  他又坐回了輪椅上。


  閔衛說:“霍上校,你怎麽送他們去?”他沒說出口,你自己都不能隨意行動。


  霍闕卻道:“這裏,是湖南北部,離湖北很近。你們身後的這條江,是長江的支流。”


  對中國地理熟悉的陶術眼睛一亮。


  果然,霍闕道:“沿此河北上匯入長江,經湖北,過重慶,一路沿江南去,就到了四川南部多山的地方。川南與貴州交界,多山。你們本來坐飛機到了成都,也要先坐火車,再一路換乘大巴,才能到川南。而從水路去,可直抵川南。”


  王勇道:“隻怕麻煩霍上校。”


  “我本就要回長江去。”霍闕輕聲道,“算不上麻煩。”


  郝主任沒有異議,隻是同行的,卻還有一個閔衛。


  王勇知道,國家不可能放霍闕落單,閔衛是霍闕此行的監視者,於他們卻無礙,不過是同行的多一個人而已。因此也沒有異議。


  如此,便定下路程。


  郝主任為他們準備了一艘輪船,一行隱約有所猜測,卻迷迷糊糊的浙江警察,與他們五人,一起踏上了輪船。霍闕則推著輪椅,緩緩步入了江中。


  此時,於建設的情緒才堪堪穩定下來。


  常教授問他:“方才你們打的是什麽啞謎?”


  於建設苦笑一聲:“魯迅的作品,是以一九二七年為期的。二七以後的,都可算後期作品。《祝福》、《百草園與三味書屋》、《狂人日記》、《阿Q正傳》等,都是一九二七年以前的前期作品。所有C-B4-0裏的劇情裏,從來沒有出現過魯迅一九二七以後的文章。”


  常教授這回徹底回過味來了。


  他作為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研究者,對於魯迅的平生,也有相當的了解。


  郝主任卻一臉迷惘:“一九二七?”


  常教授提醒他:“一九二七年,四一二,蔣政變。以此為界,劃開了魯迅作品的前後期。”


  郝主任的曆史還算不錯,仔細一想,一拍腦袋:“一九二七,四一二,蔣光頭清黨?所以?”


  “所以,霍上校的意思是,”於建設苦笑著說,“真正的應三娘,和台階,兩麵一體,都是‘國民性’的具現化。魯迅先生一九二七年以後的文本,估計都集中在‘應三娘’身上。”


  “什麽意思?”


  於建設低聲道:


  “一九二七年,魯迅先生在廣州親眼見證了慘烈的四一二屠殺。


  他前半生,是辛亥革命的元老。


  卻目睹了鄉野間,曾經灑熱血,剖心肝的青年,化作了蔣、汪。


  聽著當年“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同伴青年,變作了舉起屠刀,讓中國更加貧弱,對侵略者卑躬屈膝的土豪劣紳買辦的代言人。


  他苦悶萬分,寫下了《祝福》、《狂人日記》、《阿Q正傳》,尋不到出路。


  後半生,一九二七後,他卻目睹了無數為改變窮苦的中國,而被蔣、汪屠殺,卻誌向不改的中國新青年。這些青年篳路藍縷,用自己的血與肉,為新時代鋪路。”


  “從此後,魯迅先生,徹底轉變為了一位馬列主義者,便再也不提所謂國民性。”


  “因為,”他頓了頓,“以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來看,沒有唯心的、永恒不變的國民性。國民性不是什麽由人的心靈憑空產生的虛幻物。而是切切實實地環境在意識裏的映射。也就是俗稱的社會存在決定的社會意識。”


  在一九二七年以後的魯迅看來,無論是台階,還是她,都是所謂的國民性。隻是,端看環境如何,人們選擇了怎樣的中國,便選擇了怎樣的“國民性”。


  說到這裏,於建設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竟然哽咽得說不下話。似乎看到了幾十年前,早已去世的作家的心腸。


  “隻是,台階一直在明,煌煌而立帝王將相幾千年,演化吃人者。


  ‘她’卻在台階下,被壓了整整幾千年。化作無形的聲音,掙紮著呼號警示。”


  魯迅,在一九三六年,拖著病體,寫完祝紅軍長征成功的一文後,沒幾個月,便病逝了。


  他始終,沒看到“她”被放出來的那一天。


  “但他堅信,無論台階怎麽壓著,始終,有一個藏著的‘應三娘’。


  ‘她’醒來時,幾千年的中國,也一定醒了。”


  永仁市的廣場前的天將亮不亮。


  升旗儀式的時候,士兵忽然發現有一個衣著打扮古怪的男人,久久佇立在紅旗下,仰頭看著那麵紅旗緩緩升起。


  他麵色不佳,一身樣式老舊的長袍,留著短胡子,臉型方正,叫士兵總覺得很是眼熟。


  他看看精神抖擻的士兵,也看一大早在寒風裏簌簌發抖的清潔工,看街邊的乞丐,看街上的豪車。


  他不失望。也不期望。隻是低低歎了一聲。


  他看著紅旗下的一級級步上升旗台的台階。


  最終,也看那麵五星紅旗。


  但下一刻,士兵一眨眼,卻又看不見了人。


  沒有完全亮透的天邊,一顆寒冷的星星化作萬點銀光,灑落軒轅神州。


  天徹底亮堂起來了。


  永仁市的學校裏,郎朗的讀書聲響起。


  孩子們正在背:


  “靈台無計逃神矢,

  風雨如磐暗故園。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薦軒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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