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回到浙江已經一個星期多了。
李文靜的事情卻僵持不下。
當事人不願意回來, 即使她才十三歲,又是重度弱智,非完全行為能力人,但三省三縣的警方, 依舊沒有任何辦法。
他們即使組織了社會捐款,也隻能延緩、而無法挽回李南方夫婦的生命倒計時。
何況,這對貧困的夫妻, 也沒有什麽親人可以托付女兒。
最終,李文靜留在了銀昌縣,繆局長擔當了她的監護人。
王勇告訴張玉最終結果的時候,以為這個少女難得會流露傷感的情緒。
張玉卻寫完語文作業, 才放下筆, 說了一句:“那文靜,應該會開心了。”
她說話的時候,表情和聲音都是平靜的。
金發小女孩站在她麵前, 一板一眼地說:
“這是她目前最好的結果。”
“否則, 李文靜作為重度弱智,又沒有親人願意收養她,連尋常的孤兒院、收容所, 都很難進去。”
其他人覺得,他應該少向她提起文靜。
但是, 王勇認為, 她已經十三歲了, 也不是尋常學校裏的十三歲少女。對她, 與其躲躲藏藏,不如把世界擺在她麵前,一條一條給她講道理。
王勇確實沒有照顧女孩子的經驗。但他有與戰友、新兵相處,培養戰士的經驗。
戰士裏,容易被擊倒的,大多是被保護得過好的城市孩子。
農村裏的苦孩子,往往對艱苦的環境、艱巨的訓練適應得更好。
搏風鬥雪的鬆樹,和花園裏的玫瑰,是不一樣的。
他的語言帶著雪山上的凜冽。
張玉卻沒有什麽不適應。
她點點頭,便沒有什麽言語。
陳薇進來的時候,見到這對兄妹,一個安安靜靜地寫作業,除了特質發作的時候,大多時候看不出什麽過於明顯的情緒波動;一個秀美小臉上一臉嚴肅,在讀軍事方麵的書籍。
“小玉,你看我們給你帶什麽來啦!”陳薇抱著一個大袋子,從袋子後露出一個笑臉,“全都是我給你買的衣服和裝飾哦!”
王勇說:“破費了。”
陳薇臉上微微發紅,連忙說:“隊長說什麽呢,不是說了嗎,你妹妹就是我們妹妹。小玉也是我們妹妹。”
褚星奇則是抱著一堆盒子進來,都是裝飾張玉房間的粉嫩可愛的玩偶。
他則賊笑:“這些玩具,是我給小妹妹.……還有王隊買的哦。”
王勇沒有理會他,問陳薇:“陶術?”
“陶術進實驗室去了。他不僅僅要出任務,還是研究員嘛!一身而二任焉。”
褚星奇放下玩具,問張玉:“在學校裏怎麽樣?”
張玉已經寫完了作業,才向他們一一道謝,看得出,王勇和老師,把她教得很好。
她回答褚星奇:“好。”
“入學一周,有沒有同學欺負你?”
張玉想了片刻,道:“沒有。”
陳薇幫她挑出幾件衣服來,問:“你有沒有交什麽朋友?”
張玉想了想,也老老實實搖頭。
陳薇挑衣服的手一頓,“你在班裏分小組的時候,有沒有人拉你進小組?”
張玉搖搖頭。
陳薇正在挑衣服,失手跌了衣服,頓足道:“這還叫沒有被欺負!”
陳薇一想就明白了,當時對薄公堂,雖然那個為首的霸淩者轉走了,其他人卻沒有。
他們畏懼張玉,不敢動手,就一定會傳她的流言。
褚星奇說:“王隊,要不,考慮考慮,給小妹妹換個學校。”
誰知道王勇還沒有說話,張玉說:“不換。”
“小玉,我們覺得這個學校風氣不好。”
“風氣不好,就逼著好。”張玉這樣說。
這時候,王勇才說話了:“有人找了外校的高中生,想對張玉動手。”
“還有女學生,指使同校的男性,在網上散布小玉關於兩性方麵的流言。”
陳薇氣得發抖,她遭受過極其嚴重的霸淩,以至於留下極其深刻的心理陰影,到了改容換麵,遠走他鄉的地步,因此極為痛恨這種行為,下一刻,王勇的聲音卻澆滅了她的憤怒。
“想對張玉動手的。被她用混天綾捆住腰部,掛在樹上。”
“散布謠言的,一樣被混天綾掛在了樹上。”
“恃美行凶搞小圈子冷暴力的,被她掛在了樹上。”
“後來校方砍了那棵樹,她就把人掛在教室門口。”
褚星奇樂不可支,連連說:“小玉幹得漂亮!”
陳薇也覺得解氣,解氣過後,卻擔憂道:“但是,這樣以暴製暴,小玉的名聲,還有其他學生的家長,還有學校方麵.……”
張玉卻道:“不是。”
她停頓片刻,似乎在想怎麽組織自己的語言:“他們不管,我管。那他們,必須管。”
“現在,他們,不和我說話。但是,沒有人,欺負人了。”
她說不清楚自己的行為,她隻是根據本能和特質的發作去作為。
王勇卻向他們講了最近一段時間,張玉目前就讀的第二中學發生的改變。
學校的風氣如此,霸淩者得以被縱容,一方麵,是學生的家庭教育、社會環境問題,一方麵,是因為學校沒有進行有效組織。
學校沒有進行有效組織,學生就必然自組織。
而青春期的學生,社會化程度不夠,自組織的過程中,或者倚靠暴力,或者倚靠可以換取暴力的美色,或者倚靠老師的賞識,自身家境的錢財。
所以,張玉就把這些自組織通通打散。她通過自己的方式,變相進行組織。
而她組織的原則隻有一個,平等。
雖然人人排擠她,但是他們知道,如果他們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恃美行凶,或者欺淩最底層,她必然出手。
學校裏的風氣,反而河清海宴一時。
學校被挨打學生的家長投訴,卻奈何不得張玉,他們處分張玉也沒用,隻要有小圈子欺淩,她還是會動手。那麽,為了不被投訴,學校的辦法隻有加強管理,深入組織學生,徹底打散那些“自有圈法”的小團體,提前阻止霸淩傾向。
即使是女學生間的軟暴力冷暴力,比如恃美行凶,依仗美貌和流言威脅某個底層的被欺淩者,照樣會遭遇張玉的打擊。
而這樣嚴格的管理,和張玉這個“刀”打散勾心鬥角,一時之間,絕大部分的學生,在學校裏,隻能把全部精力用在學習上。即使是不學習的,也隻能上課時間不再搗亂。
他們隻敢默默攀比成績,擠眉弄眼驕傲一番,甚至還不敢利用學習成績的好壞去欺淩人。
陳薇聽得一時頗為目瞪口呆。
王勇帶著一絲笑意說:“這一周,這所學校的學習效率上升了不少。原本家長要投訴小玉,一周後,過來轉了一圈,看見自己孩子難得認真讀書,再也不提投訴了。”
學校裏他們排擠她,但是卻悄悄地給她起了個外號。
“他們叫她‘大俠’。”
半是痛恨,半是神往
又是仰慕,又是畏懼。
因為她,仿佛不知疲倦,不畏報複,眼中永遠不息火焰。
也永遠冷靜平淡地估量著那些可憎的行徑,下一刻便決不因任何世俗的因素遲延,而悍然出手。
她比同齡的他們,更像一個少年,像傳說中的少年英雄,目光湛然,劍指塵寰。
陳薇竟聽得神往,她說:“如果我少年時代,遇到過小玉,就好了。”
正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門口門鈴忽然被按響了。
開了門,卻空無一人,遠處有一個死命逃竄的學生單薄背影,地上有一份禮物。用廉價而可愛的包裝紙包著,一張紙條寫著:謝謝你,大俠。
褚星奇撿起來,挑挑眉:“小妹妹,你的崇拜者還是愛慕者哦?”
陳薇白他一眼,把禮物遞給張玉:“口花花,禁止早戀!”
張玉卻沉默著,沒有拆開禮物。
她看起來難得有點情緒低沉。
女性敏感,陳薇注意到她的情緒,問:“怎麽了?”
張玉說:“我認識他。”
這個送禮物的男學生初三,他的爸爸是為救人才去世的。他媽媽是殘疾,撿垃圾為生。
他因常年發白的衣服,散發著垃圾堆臭味的球鞋,永遠一天三頓的白米飯,除了課本以外什麽一問三不知,沉默瘦弱的形象,而在男生堆裏被嘲笑,被按著頭打。
張玉來的時候,他被一群人圍著打,身上正揣了一把刀,準備和他們同歸於盡。
但是張玉到來之後,無論他們心裏怎麽想他,明麵上,沒有人敢對他動手了。
她卻偶然撞見過,他幫著他媽媽撿垃圾,也聽過他對一位還勉強算說得上話的同學說,以後不打算繼續讀高中了,也不打算讀大學了,因為高中不再是義務教育,他們家裏負擔不起。
“我不喜歡他們叫我大俠。”
“我幫不到文靜。
我幫不到寧寧。
我也幫不到他。
髒東西,太多,我找不到。”
幾人聽完都默然了。
褚星奇笑了笑,說:“你才十三歲,你做的已經夠多,夠好了。至少,你改變了第二中學,也改變了初中這一段時間裏,他可能的命運。如果,他當時動了刀子,可能他就以過度防衛的名義進少管所了。”
張玉清澈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可是,世上,有,幾個我。”
“更多的,他,沒有混天綾,沒有乾坤圈。”
這個送禮物的男孩子,他以後的人生裏,又能有幾個她?
如果,他以後再遇到這樣的絕境,他又是否會重新拿起刀?
那時候,可能他連未成年人的最後一層保護層都失去了。
她的眼睛格外清澈,印著人世格外清楚,便也格外冷徹。
房間裏一時無言。
王勇板著稚嫩的小臉,努力踮起腳摸了摸她的頭:“不是你一個人改變得了的,就不要負擔在肩上。盡力即可。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帶你去我巡防過的邊境玩。”
褚星奇提議:“夏天就得往北去避暑,我們可以北上,去更北的地方。”
張玉才點點頭:“好。”
此後放暑假前的一段時間,都風平浪靜,甚至,他們還聽看到了新聞,銀昌縣上了新聞,因為作為一個貧困縣,精準扶貧方麵功績很大,決心很大。
黑了不少的榮縣長出現在鏡頭裏,咧開嘴笑,襯著那一嘴白牙,說:“是黨的領導好。”
陶術作為博士學曆,有不少混公務員混得春風得意的高知同學,給他們說小道消息:
“那邊官場聽說都震動了,這個銀昌縣,改變真的很大。聽說銀昌縣成了當地奇葩,好的那種。當地清廉得出奇,不受賄,不開後門,不享受,堅決貫徹中央的核心價值觀,廣為流傳的,是一個銀昌縣的著名笑話,真的那種。”
“銀昌縣去某縣裏開會,結果散會後,領導們秘密地叫了幾個小姐陪客。
然後銀昌縣縣長當場沒吭聲,事後在那縣裏貓了幾天,居然搞出一個調查報告,《xx縣婦女賣.淫.情況調查表》,把這縣裏扒了個底朝天。不得了,一個縣大半官場都被雙規了。
最神奇的是,銀昌縣縣長因此深得中央巡視組看重,沒下課。其他人想伺機報複調查,結果銀昌縣給鐵桶一樣,上下一心維護縣長,半點口風和把柄都不外泄出銀昌縣。即使趁他們外出釣魚想執法,誰料這銀昌縣從縣長到最基層公務員,都清廉到刀槍不入,一點酒不喝,半條煙不點,真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一心搞扶貧。”
陶術略有戲謔道:“搞得那邊幾個縣都怕了銀昌縣,四川年輕的公務員調侃,私下說‘晴天霹靂一聲響,這裏掉下個銀昌縣’。”
眾人聽得大為詫異,卻也沒有在意。
但表麵上的風平浪靜沒有多久,網上就悄悄地傳開了一些“小道消息”。
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說起了“文本世界”的事情。
開始,人們隻當是網絡小說的編造。
但隨著一係列沒有PS痕跡的“照片”的流出,消息流傳的越來越廣。
縱然在信息時代,政府不指望捂住這個消息多久,但是傳得那麽快,轟然得那麽公開,卻是所有知情者始料未及的。
普通人中,有門路的有心人,開始悄悄關注所有“文本”相關事項。
而張玉,也為這些“流言”添磚加瓦了。
因為,她在考完最後一門期末考試,放暑假前一天,被卷入了一個文本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