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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她曾追逐著白虎, 在恒河岸邊,看見祈禱的人群上空浮現光團。


  光團中,幻化著一個個奇詭異常的人形。


  有膚色靛青,身穿獸襖, 容貌俊若好女,額間生著三眼的男子;有象頭人身的戰神;也有一半身是富麗堂皇的貴婦形象,背麵, 卻是黑膚鬼麵,滴血人頭與殘肢做腰飾的可怖女煞。


  而諸神像中,也偶爾夾雜有端坐蓮台,低眉垂目的佛陀;也有一身白袍, 被綁在十字架上的受難者。


  光團無數, 人麵難窮。白虎卻將這些光團不加分辨地,全都吞食下肚。而這些形象在白虎腹中慘嚎驚呼,煙消雲散。


  她回國後, 也曾詢問過最為博學的陶術哥哥。


  陶術哥哥告訴她, 她描述的這些形象,都是印度土地上的諸神。她才知道,那日所見, 竟然是白虎在吞食眾神。


  而此時,白色皮毛的虎, 踱步已經走到了近前的位置。


  她握緊乾坤圈, 但一聲呼嘯, 虎目望她一眼, 原地隻有空蕩蕩的夜色,耳中傳來講課聲,並沒有那一身隨風微蕩的雪白皮毛。


  她蹙眉掃了一圈白虎消失的方向,那是台下坐著的村民們。


  有一個婦女,她拿著筆記,笨拙地用新學會的文字,簡單地做著記錄。


  張玉卻隱隱看到,她的裙擺裏,伸出一截羽尾,容貌年青,滿是活力。


  有一位老人,他聽得惶恐,但是又認真,隻是鼻子漸漸粗大,像是一頭去掉了鼻環的老牛。


  她還看到,台上,正在講課的“老師”,身後搖晃起了一截尾巴,看起來,貌似是貓類的尾巴,但上麵的花紋,卻像是虎尾。


  “你怎麽了?”拉哈爾見她麵色大變地盯著村民,一手握在了自己臂彎間的金鐲子上,似乎很是緊張,就問她。


  “你沒有,看到嗎?”張玉指著那些村民道:“他們——”


  “他們怎麽了?”


  她正待說話,眼角餘光卻瞟到,地下,拉哈爾的影子,也是一隻貓形的動物。


  她猛然退後一步。正此時,耳邊忽地響起一個磁性的少年音,他說:“這是第三次見到你了哦。”


  她側過臉。拉哈爾身側站著一位又高又瘦的少年,他俊秀端正,也戴著紅星帽,背著槍,穿著一身土布的軍裝,打著綁腿,和台上講課的納薩爾打扮得差不離。


  他的眼睛則和白虎的眼睛一樣,湛藍得沒有雜色,純粹堅定。


  拉哈爾對身側多了這樣一位少年,毫無所覺。


  但張玉知道,他就是那頭白色的老虎。


  少女目光一凝,神色警惕,卻聽白虎化作的藍眼少年道:“癡兒,你一路相尋至此,辨出我的真容了嗎?”


  張玉微微一愣,又看了看那些眨眼間,又好似沒有任何異樣的村民,若有所悟。


  白虎見她如此,才後退一步,化作了那皮毛柔順潔白的虎,回頭看了少女一眼,便長嘯一聲,遁入山林。


  嘯聲宛如引她前行。


  少女便隻對拉哈爾說:“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


  拉哈爾“咦”了一聲,“小姑娘,你等等……”他話沒說完,少女早已疾步奔出,似乎追逐著什麽而去,身形迅速地隱沒在了講台附近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裏。


  拉哈爾追了幾步,追趕不及,早已不見了少女的影子。


  *

  巴爾拉姆顫抖著手,把紅色的,裝了七十萬盧比,用來賄賂官員的包,終是放回了原地,近乎痛苦地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嗚咽。


  他坐回座位上的一刹,卻沒有看到,紅色的包,早已被偷梁換柱。


  如果他再探手去摸,摸到的,隻會是一片空氣——那是一片幻像。


  陶術露出身形,摸了一把汗,褚星奇掂了掂這包的分量,看到裏麵滿當當的金錢,在離開了劇情人物和車輛之後,迅速地褪色,變形,然後變成了一行幹巴巴的黑色文字,貼在紅色包的底部:七十萬盧比。


  這行黑色文字與包的底部緊緊相融,摳都摳不出來。


  而唯一沒有變形的,隻有那隻紅色的包,它依舊靚麗。


  “果然,作為巴爾拉姆人生的最後一根稻草之一,幾次三番出現的,裝著大筆金錢的紅色包裹,是內核層的鑰匙。”褚星奇鬆了一口氣。


  而紅包到手的一刹,所有的場景都在崩毀,天在晃蕩,地在震動,這片文本世界中的印度首都——德裏,逐漸地褪去所有顏色,變成一座紙片與布景板,“劇情”開始崩塌。


  “走,我們立刻進入內核層。”


  他們提著包,往尚未崩塌的地方奔去,借助紅包的牽引力量,一躍而向更深的文本世界的真實躍去。


  如穿過了極深的水幕,他們先是眼前一片模糊,隨即,眼前再次清晰的時候,便感覺眼前發黑——確實是發黑,他們正在夜色之中,周身都是樹木,耳畔蟲鳴聲,仿佛在一片林子裏,天邊懸著月亮,透過雜錯的枝椏,灑下清輝。稍遠處,是一大片的空地,空地裏上是一大片纏繞著藤蔓的石頭廢墟。


  陶術道:“看製式,好像是某種供神的廟宇。”


  兔子玩偶沒有示警。


  王勇道:“沒有生命跡象。我們往前再看看。”


  他們一行人走近了一些,王勇忽地蹲下,撥開藤蔓,說:“這裏有動物出沒的跡象。”


  他當年駐守邊境,巡邏在雪山上,也經常和野生動物打交道。


  這裏有散發的毛發、腳印,而且不止一種動物。


  他目光一凝,在這些毛發、腳印旁,還發現了早已幹涸,風幹成棕色的血跡。


  褚星奇道:“王隊你看,”他指了指廢墟的碎石堆裏。


  那有幾個被砸癟的東西,鐵製的,上麵還有咬痕。


  是籠子。而且不止一個,金屬鑄造的,巨大的籠子,足以關住數個站著的成年人類。


  廟宇裏,怎麽會有籠子?


  黑夜,白泠泠的月亮,密林,破敗的廟宇廢墟,巨大的籠子,動物的毛發、腳印,還有幹涸的血跡。


  一切都帶著詭異。


  懷中的核心文本《白老虎》,像一本普通的小說一樣,一點光芒都不放,安安靜靜地躺在王勇懷中。


  “保持最高的警惕,我們繼續走,離開這片區域。”


  一行人小心地避開了未知的廟宇,小心翼翼地繼續前進,慢慢地,兩邊的林木疏了下來,稀稀拉拉地,似乎他們即將離開密林的範疇。


  事實果然如此,月亮沒有遮擋的,完整地將月輝灑落的時候,他們耳中就聽到了水波流動聲,附近應該有一條大河。


  再走了幾步,果是有一條寬綽的河流,河麵閃著銀光點點,但河水卻散發著一股惡臭。


  “王、王隊.……”陶術叫了一聲。他戴著眼鏡,一向是文弱書生,本來就是幾人裏身體最瘦弱的一個。剛剛被不知名的東西絆了一腳,然後,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身邊的樹,防止跌倒。


  但扶著的這棵樹,卻樹皮觸感“光滑”得不可思議。


  他站定之後,就著月光再看,卻受了驚——這根本不是樹,而是現實生活中最常見的電線杆。


  陶術不由帶著一些惶然打量四周,一看之下,瞳孔驟然一縮,本能地叫了一聲王勇。


  王勇順著陶術的視線看去,卻見一排電線杆排去,遠處,星星點點,似有亮著燈光的村莊。


  而腳下,是粗糙的水泥路。


  那旁邊的那條河,想來,應該就是恒河的支流了。


  陶術說:“這、這是我們白天進入文本世界時的現實印度村莊。”


  幾人也認了出來。


  陳薇吃驚:“我們不是剛剛跳躍進內核層了嗎?怎麽會忽然回到現實世界?”


  王勇道:“不要驚慌。此前在C-B1-0的內核層,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我們應該還在文本世界。”


  “前麵村子有燈光,保持隨時撤退的準備,與內核層的‘生物’進行接觸。”


  但是越往前走,幾人的神色越古怪。文本世界當中,就算能顯化現實,也是顯化與文本創作者靈感相關的現實。可是,越走,他們越覺得這是他們白天來過的現實當中的區域,所有細節都幾乎一模一樣。連電線都是新拉起來的樣子。


  “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忽然響起的歌聲嚇了眾人一跳。


  褚星奇感受到腰部的震動,把手機取出來,上麵顯示,他的手機鬧鍾鈴聲響了。


  “你還帶著手機,還不把手機靜音地進文本!”陳薇抱怨了他一句,“喂,你聽到沒有?”


  褚星奇卻盯著手機屏幕,他說:“可是,如果這裏是文本世界的話,為什麽,”他把手機屏幕翻過來,對著其他人:“為什麽我的手機,又忽然有信號了。”


  雖然隻有最低的一格,但是,印度境內,一向通信基礎建設隻局限於大城市,到了鄉下,能有一、兩格,都得謝天謝地。


  此前,在現實世界,到這片區域前,褚星奇還看了一眼手機,也隻有一格信號,除了打電話,別的什麽都做不了,所以他怏怏地,老老實實不再玩遊戲。


  而在文本世界,手機更不可能有信號。


  而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村落邊緣,可以看見那些新建的木屋、磚房,和用磚修補過的土屋。村頭的亮光最足,遠遠地,還在村外,就能看到一大群人似乎簇擁在那。


  他們靠近的時候,還隱隱能聽到從村莊的某個方位隨風傳來的聲音,似乎是熟悉的中國鄉村喇叭聲一樣。


  他們停住腳步,略帶猶疑的時候,卻忽然迎麵吹來了一陣風。


  王勇厲喝:“誰!”


  那飛掠而過者,也似乎極訝異,氣息略有不穩地停住。


  她挽著紅綾輕盈地落下,猶豫著喊了一聲:“哥哥?”


  褚星奇拿手機光一照,顯出一張少女的麵容來,赫然是張玉。


  她也正訝然地望著他們。


  “小玉,你怎麽會在這裏?”


  張玉卻道:“我追著,白色的老虎,睜開眼,在這裏了。你們怎麽會,也在現實?”


  王勇重複了一遍張玉的話:“現實?”


  王勇凝視著少女,她身上的氣息,確實是張玉的。


  “可是,小玉,我們分明是用內核層的鑰匙,直通的內核層。”


  雙方對視一眼,張玉迷惑地眨了眨眼,看到了王勇泛著警惕的神色,她正要說話,卻聽身後響起了拉哈爾的聲音,不,不止是拉哈爾的聲音。還有很多別的腳步聲,混著呼喚聲:


  “小姑娘,你去哪裏了?這裏晚上很危險的,快出來啊——”


  遠遠地,拉哈爾帶著許多村民,並一隊頭上戴著紅星帽的,舉著火把找了過來。


  他們在找她。


  但是,由於他們舉著火把在明,張玉和王勇一行人在暗處,反而看得更清楚。


  拉哈爾與村民們,越走越近,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拉長了,卻分明……

  分明是一隻隻的動物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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