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留著大胡子的達爾文, 正一邊走,一邊與身旁的助理交談。
他身後是一群學者以及個別衣著富貴的紳士,他們圍著達爾文,一邊神態激動地說著什麽, 一邊簇擁著他往前走。
他們的目的地,應是一艘蒸汽輪船。
船上的船長早就帶著船員,笑容滿麵地站在登船處等著達爾文。
一見到簇擁著達爾文的人群, 就連忙迎了上來,與達爾文說了幾句話,便十分尊敬地請他上船。
那位擅長聽力的資深者聽了一會,概括了一下他們交談的內容:“達爾文要隨這艘船再次出海, 要為他的物種起源的學說, 尋找更有力的‘證據’。船長和這艘船的資助人,都是進化論的擁護者。”
王勇點了點頭:“我們混上船去。”
他懷中,《科學發展史》的核心文本正微微發燙, 泛著金光, 這是接近了融合點線索才會有的異像。
他試著走了幾步,越靠近達爾文那方,它發燙得越厲害。
王勇看了一眼隊伍中的一位資深者, 朝她點點頭。
這位資深者有催眠與一定限度內混亂記憶的能力,她與陳薇的畫皮配合, 足以達成這一目標。
查爾斯.羅伯特.達爾文與船長就《物種起源》的編寫談論了幾句, 便聽船長感慨道:“出海可不是什麽快活的事, 您年紀不小了, 為什麽還要冒險出海呢?”
達爾文道:“我青年時候曾以博物學家的身份,經隨軍艦出海五年,環繞世界,謀得大量珍貴的第一手的活生生的資料,大大促進了我對進化論的探究。這一次,不過是為著探尋真理,故技重施罷了。”
船長也就不再阻攔,而是說:“那麽,請,先生,您請上船,我可答應過您的妻子和崇拜者,要將您完好地帶回。一路上,萬望您不要拒絕一點兒微不足道的照顧。”
達爾文哈哈地笑了,笑得胡子都顫了:“愛瑪的囑咐,我自然也要遵從。”
兩人與達爾文的助理,一路說笑著往船上走。
達爾文看見甲板上早已站了一群人。
他愣了愣,笑道:“親愛的朋友,這是貴船上的水手?”
船長順著達爾文的視線看去,皺起眉,正想質問這些生臉孔是什麽人,卻在視線對上這些人中的一雙眼睛時,驟然神智一蕩,腦子裏嗡地一聲。
“先生,先生,親愛的朋友,您還好嗎?”
等船長回過神的時候,隻看見達爾文略為擔心地看著他。
船長連忙道:“謝謝您的關心,我很好。噢,那些人,”
他回過神來,連忙向達爾文介紹甲板上的二十來號人說:“這些先生女士,是另一波對環球旅行興致勃勃的客人。聽說您也在船上,就堅持要與我們同行。您懂的,我們雖然有軍方和皇家的關係,但有時候也接一些外快。不過,這些都是些出身良好的先生女士,都是受過教育的,且一向對生物感興趣。相信不會對您造成困擾。”
達爾文點點頭,笑道:“我也是您的‘外快’,不敢有意見!我歡迎所有尊重科學,支持進化論的年輕人!”
船長聽了,又連忙向那群年輕人當中隱隱領頭的幾人招手,為首的黑發藍眼,氣質冷峻的青年便帶著一位文弱的戴著眼鏡的青年率先走了過來,得體而略微冷硬地與達爾文見過。
黑發藍眼的青年談吐間頗像一位軍官,橫平豎直。
而那文弱的戴著少有的單片金絲眼鏡,像是出身大學的斯文青年,則望著達爾文,臉上微微泛著紅,看到達爾文,便像是很激動,見到傳說在眼前一般,講話結結巴巴的,卻很有條理。
這樣的青年,達爾文便覺得親切多了,他在往日與學生、大學裏的青年崇拜者、生物學的後輩們交談的時候,他們也多是這樣的神色。
交談間,這兩位青年有幾個用詞,明顯聽得出來是受過良好的科學教育,對於上帝也沒有太大敬意。
沒有像時下普通良好人家的子弟那樣聽到進化論就覺瀆神,反而興致勃勃地聽他談論非神創的物種起源。
一霎時,達爾文連帶對這整群人都多了幾分好感,態度越發平易近人。
這年代,非教徒是極少數的異類。達爾文自己是不信上帝的,除了在持同樣觀點的的科學界朋友跟前外,達爾文很少能談論得這樣痛快,不必顧及所謂的信仰。
因此幾人談論幾句之後,達爾文便覺得這群人的態度叫他十分舒服。反而把引薦雙方的船長忘了一頭了,與這群青年暢談起來,時不時舒暢地大笑幾聲。
船轟隆隆地鳴響,冒出了滾滾黑煙,碼頭上的人群漸漸變小,碼頭的景象也慢慢模糊。
鹹鹹的海風拂麵而來,達爾文看見人群中有兩個年歲極小的少女,其中一位也聽得極認真們,幾番交談下來,他早已將這些青年看做了自己的子侄一輩,便詫異地玩笑道:“怎麽,這個歲數的小女孩也聽得懂麽?”
黑發藍眼的青年道:“我妹妹他們也自小學習讀書,科學更是必學的。她也知道一些生物基本知識。”
初中生,應該是已經開始學生物了。
達爾文更加高興,連連點頭,又歎道:“可惜我的女孩兒們走得早,我活著的最大的那個女孩兒,也對這些沒有興趣。”
他們在交談的時候,珍珠卻在一邊輕輕拉了拉張玉的衣角。
珍珠雖沒有服用過翻譯魔芋,但她聽內核層裏所有的話語都自然而然地聽得懂,看著眾人和達爾文交談,言談間神采飛揚的樣子,便小聲而羞慚道:“玉妹,這位洋人老先生說的生物基本知識,我沒有學過。你學過的,對麽?”
張玉點了點頭:“我們都要學。”
“你們?”珍珠驚詫地瞪大眼睛。
張玉道:“我們那的,大部分女孩子,都要學。”
小學初中,是義務教育。但凡上初中的,必定會有科學課,這些生物基礎知識應都是要學的。
珍珠垂下頭,揉著衣角不說話了。
張玉不解:“怎麽了?”
珍珠聲音極低:“真好,你們能學這些,一定也都識字。”
張玉道:“你不認識?”
張玉的年紀,還遠沒有足夠的曆史知識,什麽是封建社會,初中曆史不過隻是隨嘴一提而已。
珍珠搖搖頭:“那是.……那是書生老爺……村裏的地主家的少爺,有錢人家的男孩子學的。”
“女的,不能學?”
珍珠道:“有的,有錢人家的小姐,上洋學堂的。”她有時候聽丈夫提起過,說是城裏的小姐,那都是要上洋學堂的。
想到這裏,珍珠把頭埋得更低,她心裏,張玉他們這群人都識字,在中原,一定也是極好極好的家庭了。她不過是一個童養媳,一個采珠女,便更覺自卑,抬不起頭來。
卻聽張玉道:“我教你。”
陳薇看見不遠處,張玉和珍珠一起蹲在地上,嘀嘀咕咕地,張玉還伸出手,在甲板上比劃著什麽,不由搖搖頭,嘀咕道:“小玉和珍珠關係太好了。難得看她有關係這麽好的同齡人。”
褚星奇笑道:“幹嘛,你嫉妒了?”
陳薇拍了他一下:“胡說什麽!我是擔心小玉太上心了。珍珠看起來再無害善良,也是一個文本生物,要是小玉和她真成了好朋友,融合點破碎的時候小玉怎麽辦?她以前和哪.……和那誰的教訓還不夠嗎?”
褚星奇笑道:“你別瞎擔心了,我倒是覺得小妹妹心裏比誰都還清明。”
前方的達爾文則正在興頭上,和陶術、王勇等人談論起了自己此行出海的目的:“我為推進進化論的研究,編撰《物種起源》,遭受了頗多的攻擊,教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攻擊我。神創論一而再再而三地破產。此行遠航,我為的就是找尋更多的資料與證據,來輔助編寫我的物種起源。”
沉吟片刻,達爾文道:“我聽說,早幾十年間,尋找火種而出海的人,曾誤入一處不知名的所在。他們惶惶而歸,宣稱在其中看到了神演化萬物的秘密。這些年來,陸陸續續有人提及此處所在,盡管誤入者身份各異,有教徒,也有我認識的堅定的無神論者,但眾口一詞,所描述的都相差不遠。我作為一名探尋人類從何而來真理者,環遊尋找更多的進化論的證據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想驗證一下這個奇聞。”
眾人隱蔽地互相看了一眼。
王勇注意到了“火種”這個詞匯,他問道:“您說的火種是.……?”
達爾文驚訝道:“怎麽,你們沒聽過?我這一代人的童年,尚且聽父輩談論起當年理性王國大門打開,風暴席卷人間,人類自束縛中解脫,神怪世界消逝,而人之火種卻沉入大海的傳說。你們這一代的小年輕,竟然是連聽都沒有聽過了麽?”
他拍著欄杆,感慨道:“固然今人,包括我在內,都認為這些是隱喻當年的革命的傳說故事,但是傳說消逝的速度,真是令人驚奇啊!”
身後的資深者們略有騷動,王勇道:“.……我們是聽過一些。不過祖輩早已很少在世,不過是童年聽過一些零零散散的了。”
頻道裏,陶術早已按捺不住:王隊,這意象劇情,與之前的意象劇情有連貫聯係?
王勇道:很有可能。如果當真是這樣,難怪享樂之豹可以順著聯係,逃到這裏藏身起來。接下來,都提高警惕。
說到這裏,達爾文笑道:“這據說藏著神演化萬物秘密的所在,就在這茫茫大海之上。那傳說故事裏消失的火種,也墜入了大海。”
他開了個玩笑:“說不定,兩者之間緊密相關呢。那我們可是要破解又一個傳說了。傳說故事越少,教會便又越要聲討科學‘讓人類再不爛漫’了。”
達爾文說得隨意,作為“傳說”的創造者之一,眾人卻麵麵相覷,心道:這還真說不準。
內核層中,不同的意象間,時間流速變換不定。
現實當中才過去了幾十分鍾,內核層中,時間卻變得飛快,仿佛是按了快進鍵一般,資深者們已隨著船隊行駛了大約一個月多了,正是到了大洋深處,遠離了陸地。
這一天,海麵茫茫,微風輕拂,達爾文照常架了一架望遠鏡在甲板上,看附近有無陌生的小島可以讓船暫時停靠,讓他上島采集上生物資源。
卻見海上忽然風雲色變,天驟然陰沉了下來,風浪大了許多,往一個固定的方向拍著,浪濤拍在船身,拍得噸位不輕的輪船都微微一晃。
海上風雲突變,天氣無常,不是什麽稀奇事。
達爾文趕在風雨來臨前,準備收起望遠鏡,卻被忽然猛烈晃動的輪船晃得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望遠鏡向地上砸去。
望遠鏡被一卷紅綾卷住,輕柔地放在了一旁。年歲已大的達爾文也被覺得不對,出來查看情況的王勇扶住了。
船長匆匆忙忙趕來,他的臉色很難看,強笑著對眾人道:“您們快回客房去吧!情況有些不對,您們留在甲板上更危險。”
語罷,又急急地走了。看起來如臨大敵。
達爾文皺眉看著他的背影。他是一位涉獵頗廣的生物學家,也有豐富的出海經驗。方才看到海水的走向,便覺得有些不對勁,此時看船長的態度,更覺心裏一個咯噔。
其他資深者亦然覺得不大對勁。
乾坤圈早已在風雨之中飛了出去,悄然轉了一圈回來。張玉將它隱回手內,道:“前麵,有漩渦。”
眾人麵色一變,卻聽張玉頓了頓,仿佛不知道怎樣形容一般,再次重複了一遍:“很大,很大的漩渦。”
此時。船長室。
船長不敢置信地聽航海員道:“你再說一遍?”
年輕的航海員道:“前麵,有、有超級漩渦……”
此時,另一個年長的航海員卻打斷了年輕人的話。
這個信教的航海員年過五十,經常在這艘總體不信教的船上,宣揚神創論。他年輕時候遭遇過一次大海難,隻有他和少數幾個人活著回來了,從此後就成了忠實的教徒,經常去做禮拜。
他望著前方的海麵上,那黑洞洞的,卷著附近所有海水往裏墜的巨大的空洞,呼吸急促起來,又是恐懼,又是如墜夢幻一般道:“那不是超級漩渦……”
“那是,通往神演化萬物之秘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