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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三月的北京, 灰色的天,樹還是禿著的,沙塵暴一陣又一陣地襲來,風狂沙冷, 行人卷著圍巾與口罩,躲著打在身上的砂礫,來去匆匆。


  偏偏實驗室外的一株茶花開得豔豔,在昏天黑地的風塵中, 顯得極是熱烈。


  學生們偶爾停下手裏的實驗,站在窗前,對著它瞄上一眼,以抒壓抑之情

  朱駿德從實驗室裏匆匆走出來, 蹲在茶花不遠的避風處, 抽了一條煙。


  他很少吸煙。


  但這種時候, 除了尼古丁的刺激,也沒有別的辦法讓他保證大腦的清醒了。


  吸了一會煙, 朱駿德接到電話, 他一手夾著煙, 一手慢慢地點開免提。


  風沙嗚嗚地吹,免提裏的音線也有些飄忽:


  “.……你的項目……否決……”


  “最後一次機會.……開會……”


  朱駿德沒有回一句話, 隻是蹲在那,一邊抽煙, 一邊聽著電話那頭自顧自地通知完畢, 就此斷掉了。


  他手裏的煙灰飄飛, 他被煙味嗆得一陣咳嗽。


  煙抽得跟凶,但很快就到了盡頭。


  朱駿德望著那一盆被風吹得落了許多花瓣的茶花微微出神,卻聽到他的一位學生站在門邊了一聲“老師”。


  他回過神,站起來,向他擺擺手:“繼續做實驗,有問題,等我回來講解上課。我去開會。”


  裹緊大衣,朱駿德正準備邁步,卻聽他很是喜歡的這位學生低著頭說:“老師,我、我的一位朋友,”他猶豫了半天,終是抬起頭來,眼睛裏閃著淚光:“他是我本科的朋友,三天前,從樓上跳下去了。”


  清瞿的學者愣了一愣。


  他是知道這個消息得。同一專業領域的學術圈,說大不大。何況這件事,沸沸揚揚上了社會新聞。


  這個孩子,還是他一位關係不怎麽好的同門的學生的學生。


  他的同門們都在感慨現在的年輕人,心理脆弱,禁不起磋磨。


  但是,這些年來,這樣的事情太多了。


  多到這一次,上麵借這些年輕人的死,推動改革,卻遭到了學術界的極力反對,甚至有不少德高望重的權威直接頂道:這是要再來一次批/鬥嗎?


  他的老師侯老也是反對的其中一員。


  否則,也不會有這一次的明著由同門牽頭,實則由他老師侯盛明點頭的,串聯不少人,準備聯名反對這一改革的會議。


  學生卻複又低著頭說:“老師……他是個踏實又心懷熱忱的人,跟我們說過,他選這個專業,就是因為他父母都是邊遠地區的普通農民,供養他讀書非常辛苦。他說,他知道,中國現在這麽富裕了,但還有很多人像他父母一樣的,要全家吃飽都費很大力氣。他想畢業以後,要為能在故鄉的環境更高效生長的農作物育種出一份力,為他的父母,也為全中國的老百姓再盡一份力……

  他的父母也一直以他為傲。他一直很努力地為導師工作,盡量隱忍.……被打罵也忍著……沒有工資,被當做奴仆使喚也忍著.……但是,總是壓著不給發,不給資源.……畢業不了……”


  “他父親在農閑時候去做小時工搬貨,摔了下來,摔斷了腿,粉碎性骨折,沒錢住院,不敢告訴他。隻怕影響他的學業,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還囑咐他跟著老師好好做學問,賺前途,也為祖國幾十萬人的吃穿做貢獻……但他知道父親住院的時候,他正在導師家裏,帶導師家養的博美犬去寵物醫院做掉毛體檢。”


  “老師……他崩潰了,他真的沒有辦法……”


  但是說著說著,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實驗室所有的學生都知道朱駿德要去開什麽會。


  也知道目前朱駿德的現狀,這次會議大概是朱駿德取得同門諒解的唯一一次機會。


  也知道,這件事事涉諸多利益。朱駿德一人,無力回天。


  他們怎能讓自己尊敬的,從來秉性正直的老師被業界一直封殺?

  可是……年輕人想起那位一向溫和隱忍的同學,再也說不下去了。便擦了擦眼淚,向這位一向自己極尊敬的老師鞠躬,沉默著走回了室內。


  朱駿德定定看著學生走回室內,忽地想起來幾十年前的往事。


  那時候,他的老師侯盛明尚未名滿天下。


  他也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年輕學生。


  記憶中,曾有許多人歡呼雷動,熱淚盈眶,互相擁抱著,更有人熱情地握著他的手說:“以後大家都能吃得起了飯了!我們一起為新中國的科學添磚加瓦!”


  而現在,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


  半晌,他輕輕一歎,便大步地迎著風沙,準備打的前往會場。


  但是短短幾步間,卻忽然地暗天昏。


  他以為是沙塵暴加重了,掏出口罩準備戴上,裹起圍巾,卻見下一刻,所有空中肆虐的風沙都止住了。


  朱駿德微微一怔,抬頭看去,卻見到一副奇景:

  風沙凝固,仿佛被定住,迅速落地。一霎時,天上下了沙雨。


  遙遠的,是一大片烏雲。那烏雲遮天蔽日,正迅速地向北京的方向蔓延而來。


  那烏雲中沒有雷電,黑壓壓的雲層裏,隻繞著一絲絲的豔紅,在雲層裏翻滾。


  一團團的.……宛如……宛如泣淚的血絲,又好像.……好像夾著無數火種而來,正欲撒下滿天烈焰。


  *

  電子的中國地圖,三維成像,在小巧的“手表”上旋轉。


  尚在海南的郝主任麵色凝重地看著這副三維的中國地圖上方,一絲又一絲夾雜著豔紅的烏雲,以平楚市為中心,迅速撲向地圖中整個中國的上方。


  手機裏正常傳來特殊安全部的急促報告:


  “經過檢測,這片烏雲並非自然生成,有大量的文本世界的特殊能量存在!”


  “現在,北京已經能看到烏雲!它正過了河北,一路往天津、北京蔓延!”


  “但是,這片烏雲當中的紅絲有爭議!”


  郝主任道:“怎麽說?”


  電話那頭的工作人員道:“根據您的描述,我們進行了無數次的觀測。但是儀器裏根本顯示不出烏雲中的‘烈焰’,隻能靠人肉眼觀測。觀測的結果大相迥異。整個研究所裏,也隻有三四個人報告說自己看到了。”


  郝主任聽到這裏,深深地皺眉。


  這和他這邊的情況是一樣的。


  他詢問身邊的海南的官員幹部,除了一人外,其他人都答看不到。


  正皺眉時,郝主任忽然表情一變:“糟了!”


  他忽地想起了平楚市最開始出現的異狀,就是從天而降的奇異大火。


  烈火熊熊,點燃了整個平楚市。但平楚市的絕大部分市民,直到在火焰中變成行屍走肉,卻都一無所覺。


  是否當初平楚市上空也曾有這樣的夾著火種的烏雲飄來,而大部分人卻視而不見?

  是否當初點燃平楚市,讓兩百萬居民化作行走的屍骸的,正是這烏雲蕩下的火種?


  此時,那烏雲在三維的中國地圖上,早已蔓延向大江南北,連首都也不曾例外。


  海南上空,隱隱也能看到那大片的纏繞著紅絲的烏雲正渡海而來。


  此時的距離,已經足夠郝主任看到那烏雲中的如有生命的火種。


  *

  平楚市。


  暫時替郝主任主持現場的文學參謀團的負責人常教授,正被一些人正圍著,七嘴八舌道:

  “小常,這還不夠明顯嗎?細胞學說,進化論,能量守恒定律,為什麽偏偏是這三個,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他們想起之前剛剛從中國被驅逐的,那以中國為據點的S級文本世界。雖知它早已離去,仍不由膽顫,正要勸說,卻見常教授德電話響了起來。


  顯示為郝主任。


  常教授立刻點了同意視頻通話,卻聽對麵的郝主任麵色凝重:“老常,你那邊怎麽樣?”


  常教授道:“我這邊和王上校他們失去聯係了。”


  “我已經知道了,盡力再嚐試聯係。現場還有什麽異樣?”


  “‘能量罩’碎了。但是融合度沒有破碎,平楚市的那兩百萬市民並未重新出現。”


  “別的呢?”


  常教授見他問得急,側身一讓:“別的,很平靜。”


  他身後,平楚市的天空,雲淡風輕,再無一絲烏雲,隻是依舊焦土遍地,白骨堆砌。似是燃燒過後的煙灰。


  此時。見阻止殘餘市民撤離的文本世界邊界的“玻璃罩”消失了,特殊安全部隊正組織民眾有序撤離。


  但視頻中,郝主任卻驟然色變:

  他的想法被印證了。


  郝主任手邊,顯示文本世界特殊能量的三維地圖上,也唯有作為中心的平楚市上空,那一小點,幹幹淨淨。仿佛烏雲完全避開了平楚市。


  好像易燃物,再也沒有了燃料支撐一般。


  郝主任想到這裏,半個身子都一顫,看著那遍布整個中國上方的烏雲,想到了兩百五十多萬人口的平楚市,隻剩下的那十萬人,幾乎不敢去換算“燃料”燒盡後的存活比例。


  而此時,遠處海麵上的烏雲裏,第一絲豔紅的火種,輕飄飄地從雲端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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