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舊瑤縣的事情, 張玉跟著劉豪返回天洲市的時候,王勇和郝主任在湖南的掃尾工作也結束了。
天洲市的特安局嚴局長聽說這一次沒有絲毫傷亡,大為驚奇。
這一次的行動,張玉和王勇都發揮了關鍵作用, 讓地方上新成立不久的中低層特安體係,真正意識到了什麽叫“特質者”,以及為什麽各國的特安體係萬分羨慕中美兩國, 能夠擁有一位以上的特質者。
在對付等級較低的文本世界,與文本碎片的時候,特質者能發揮的作用太大了。
王勇回返住處,卻見張玉獨自一人坐在那久久凝神。
他看過這一次代號為“三王墓”的文本行動報告, 巧合驚人, 這一次的三王墓文本與他們在新晃遇到的小型文本世界情況幾乎一致。
連郝主任都嘖嘖稱奇,道從沒有遇見過同一文本內容,竟在兩地出現的情形。
唯所幸者, 不過是鄧家避禍及時, 沒有雪上加霜遭逢滅門慘案。
但正因舊瑤縣的情況比湖南懷化新晃慘烈,褚星奇也和他說,小玉對此耿耿於懷。
王勇道:“那是過去的事情了, 那時你甚至沒有出生,不必如此。”
“王上校說得對。”兄妹倆抬起頭, 看見郝主任踱了進來, 擺擺手:“別起來, 都坐著, 坐著,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
舊瑤縣因文本碎片牽連出來的滅門案,他已經全都知道了,冷笑道:“如洪大明等人,八、九十年代侵吞國家資產,巧取豪奪人民財產已成素習,在那個時候,隻要有錢有權,殺人放火在本地當鄉賢,就從來無人過問。”
“這種日子過得久了,得了一堆如什麽十大青年,精英,鄉賢的號,便真以為自己是土皇帝了,殺人放火慣了,就不把國法黨章放在心上了。”
見張玉凝眉獨坐,郝主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不過,你放心。今天開大會了,全國掃黑除惡專項鬥爭第二次推進會上,說要持續掀起掃黑除惡強大攻勢,堅決把黑惡勢力掃蕩幹淨,將其保護傘也打掉。”
“鄭家、鄧家的冤案,沒有人跑得掉。”
張玉凝眉,默默地點頭。郝主任道:“哦,還有一件慣例,要向你們確認一下。”
*
長江水底,江水溫涼,水府寂寞幽深。
一點青色的靈光灑下,白衣青年睜開眼,在江底潔淨的沙子上動了動紗一般的尾鰭,對著眼前的水波溫聲:“回來了?”
江麵上,閔衛帶回了“鑰匙”,重新封鎖。便出來在江邊蹲著吸了一口煙,聽見響在自己耳畔的空靈聲音。
便悶悶地對著江水道:“.……真是狠啊,那些人。”
水府中,青年纖長手指撥動了一下過往水流,水汽自長江為他傳來沿江音訊,已然將消息盡攬,微微一歎,似在安慰他,又似隻是感慨:“.……漢如此,唐如此.……莫不如此。”
“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沒有王朝周期律。”閔衛聽出他的意思,硬邦邦地頂了一句。
白衣青年微微笑,見他心亂如麻,便輕聲細語說了幾句話。
閔衛霎時橫眉豎眼,青年卻又隻一笑,不與閔衛談論這些話題了。
隻是,隔著一江東流去的春江水,肉眼凡胎的閔衛看不到煙波之下,白衣青年冰雪似的肌膚上,纏著的鎖鏈早已略微鬆散。
*
章亦凝慢慢張開了眼,茫然地瞪著那一片雪白,鼻子裏嗅到消毒水的味道。
她撐著床,靠了起來,看到周邊的設施:又是醫院……?
腦海中才躥過這個想法,她就愣了一下:她從小身體十分健康,幾乎沒怎麽進過醫院,即使有小病小災,以她的家庭條件,私人醫生是不會缺的。她不喜歡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也很少來醫院。所以,她為什麽要說“又”?
她剛一動念,便隻覺得一陣涼氣順著脊梁骨躥上脊椎,一陣莫名的恐懼阻止了她繼續想下去,大腦本能地將這個想法遺忘了。
她晃了晃腦袋,想不起自己之前為什麽發呆,便打量了一下附近的環境:她記得她暈過去前,好像是在那所破學校上體育課?
手機呢?章亦凝摸索了一會,還沒摸到手機,就聽到一聲激動的呼喚:“亦凝!”
她嚇得一哆嗦,卻見她的母親李淑芳女士推開門,撲到她床邊,淚眼汪汪:“你總算醒了!你之前在學校暈倒,嚇死媽媽了!”
哦,是媽……不對,章亦凝忽然想,有哪裏不對,她魔怔地盯著母親的臉。
沒有化妝……素顏……
“啊——”刺耳的尖叫聲驚動了附近所有的病房,病人們紛紛探出頭來看,李淑芳更是近在咫尺接受了魔音穿耳,臉上還“啪”地挨了女兒一巴掌。
她被女兒整愣了,被推倒坐在地上,又趕緊爬起來:“亦凝,你怎麽了,別嚇媽,別嚇媽啊。”
章亦凝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看見母親素顏,見她如此平易近人,便如此恐懼。
但那股像是本能的東西又將她的恐懼壓了回去,阻止了她細想。
她抽抽搭搭了一會,像是往常一樣發起脾氣:“我要轉學!我不要跟那些土老帽一起!我要買新的跑車!”
李淑芳苦笑道:“亦凝,轉學可以,跑車恐怕不行了。你爸爸……被停職調查了。”
章亦凝的叫聲戛然而止,半晌,她才道:“那拿錢去打點啊!舅舅家不是很有錢嗎?”
卻見她的母親歎了口氣,對她道:“亦凝,舅舅的錢是舅舅的錢,你爸爸確實做錯了。而且,媽媽和爸爸都覺得,我們過去確實有錯。不該這樣為人,也不該這樣教你。給我們一個悔過的機會,好嗎?”
她又絮絮叨叨地撿起之前因摔倒而灑了的水果:“媽媽去把水果洗洗。”
窗外,陽光照在李淑芳的素麵上,有些蒼老,卻帶著為人母親的真摯與溫柔。
過去的李淑芳與其說很愛她,不如對於生了這麽一個美貌優秀的女兒而感到虛榮。她一向視她為自己的傑作。她會給她買包包,會給她零花錢,會嚴格要求她去上什麽課,卻唯獨沒有這樣的神態。
章亦凝怔怔地,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覺得這樣的情景似乎有些眼熟,唯獨記不起為什麽覺得眼熟。卻又從這樣的母親身上,察覺了一絲溫暖。
章亦凝覺得自己也有些變了,她心裏總是隻有那些名牌的化妝品,時尚的娛樂才能激起的歡欣凝固了,滿是戾氣與無聊的情緒消失了,盡管依靠慣性發著脾氣,卻不自覺地總想看一些.……
她呆呆地往後一靠,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舊瑤縣公立醫院的小花園。
花園裏,陽光照著那些盛開的花束,有病人在家人陪伴下笑融融地散步。
她以往一定會無聊地移開眼,此時卻不禁地想:
啊,花開得多好。那一束為什麽會這麽美麗?
那一縷陽光正好落在一個孩子的鼻尖,真頑皮。
這家人笑得真開心,陪著老人,其樂融融.……
李淑芳已經洗完水果,端著出來了,關切道:“亦凝,你如果覺得不舒服,一定要叫醫生,或者喊媽。”
章亦凝一動不動。
她又叫了一聲,女兒才回過頭,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很好,媽媽。”
那是十幾年從未有過的如此溫善的笑容。
“對了,媽媽,你之前說把車借給王阿姨一家,她孩子生病了。現在好了嗎?”
章亦凝關心起了她十幾年來,從來沒有關心過的她認為的底層泥腿子。
“好了,好了。”李淑芳也笑了。
母女倆的笑容是如此的相似。
經過的醫生看了一眼正溫聲細語談話的母女倆,不禁也露出一個笑容,對護士道:“這家人倒的確是好人,雖然丈夫犯了一些錯,卻也在及時改過了。我聽說把家財捐了很多給縣裏的慈善機構呢。”
護士應聲笑道:“都是好人,唉,自從巡視組來後,查了一些人,我們縣裏的風氣真是好了不少。”
門裏門外,四個人的笑容是如此的相似。
一些病人正被家屬扶著辦理出院手續,走出了院門,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不禁露出了一點兒笑意。
醫生護士說笑著走過去了,與他們擦肩而過。
院裏院外,一群人的笑容是如此的相似。
嘩啦啦。
一隻停在醫院樓頂的鴿子被驚飛了。
*
郝主任又問了一遍張玉,得到張玉和王勇都感受不到鶴州市與懷化市還有文本能量的殘餘,才滿意地點點頭,又安慰了張玉幾句,轉身出了門。
天州市街上,人人麵帶微笑。
“報告!確實檢測不到能量波動了。”視頻那頭,北京的技術員如此說。
今天是什麽節日嗎?郝主任聽到特殊安全部的技術中心如此反饋,終於徹底放下了心,一邊也情不自禁也被街上的行人帶著,這樣想著,露出了一點兒放鬆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