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次日, 早晨,七點。
袁家人分別出門。
袁康成和鄭念萍去上班,袁煦去上課。
他們在玄關處道別,穿上鞋子, 向三個方向而去。
這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清晨。
路上又堵車了,汽車揚著尾氣,喇叭聲此起彼伏, 輛輛車屁股都噴著一股黑煙,交錯縱橫,馬路上彌散著汽油柴油的熏人味道,駕駛座上人人神情急切, 又不得不接受慢騰騰的行進速度。
這裏不屬於高檔小區, 老化的幾十年前建成的居民樓下,臨著馬路而拉開門店的包子鋪裏,蒸籠上熱騰騰的蒸汽與路邊的廢氣味, 咳嗽聲, 揚起的飛塵,混為一團。
鄭念萍在一家服裝紡織廠上班,她匆匆地騎了一輛公共自行車, 在銜成長龍的靜止車流裏,左支右支, 靈巧地穿梭著。用自行車的後座, 甩了那些按著喇叭的司機一臉, 絕塵而去。
又一次十幾年如一日的準時準點到了工廠, 打了卡。
“早啊,小萍,你今天早上遲了三十秒。”門房大爺一臉我知道你有個大秘密的表情,“聽說你請假了一個上午,昨天?是不是去醫院了?”
門房的大爺年老體衰,但是誰都不敢小瞧——他是老板的二大爺的小姨的哥哥。
何況他人老心不老,一顆忠心向著自家親戚,像一條虎視眈眈的老狗,窺探著每個到廠的工人的上工時間,精準到秒。並且能迅速將這點差距與廠內八卦聯係起來,迅速分析出你最近的狀況。
鄭念萍勉強地在臉上掛上笑:“沒有,我昨天請假是給女兒送東西去了。”
門房大爺一臉“我不相信”,她把自行車停了,走進廠門,都還能接收到大爺刺在後背的目光。
他最近有“任務”:廠裏收益不好,老板總念叨著要裁人,買自動化的機器。裁誰呢?她們的活算不上太有技術,流水線而已。年輕人體力足,老板當然是想裁幹不動活,效率低,還知道摸魚耍滑,不下死力氣的老工人。
門房大爺早就摸透了上意,鷹隼似的老眼,就盯著他們誰誰誰的體力不行,誰誰誰身體差了,幹不動了。好為老板的裁人提供依據。
有不少老工人,從改製前,就在這家原地方集體企業工作了,等這家集體企業被廠長內部運作搞到了手,私有化為家族企業後,裁了不少人,但也有不少人一直留了下來。鄭念萍就是改製前一年來的。
她走到工位放下包,陸陸續續已經有不少女工進來了。
她隔壁的工友苗雙也到了,一屁股坐下,趁著人還沒來齊,老板和監工來視察之前,和鄭念萍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你去醫院查得怎麽樣了?”
鄭念萍瞞得過丈夫與女兒,但是她身體的異常,卻沒法瞞過整日整日近在咫尺的工友。何況苗雙和她關係一向要好。
猶豫了片刻,她低聲道:“沒啥事,身體裏長了個瘤子。”
苗雙性格爽利,就是脾氣直,壓不住話,有點一驚一乍,聞言聲音都飆高了幾度:“這叫沒啥事?你多大的人了,還不把自己的身體放在心上!身體裏長了個瘤子還叫小事?你前幾天就暈在工位上!”
鍾念萍急了,連忙拉她:“你小聲點。”
不少女工都向她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苗雙想起前幾天最近廠內人心惶惶的裁員事件,壓低了聲音:“惡性的還是良性的?早起中期,還是晚期?”
“.……惡性的。中期,接近晚期。”
“那不就是.……”苗雙剛想提高嗓門,又再次壓低:“癌……?”
鍾念萍沒有說話,默認了她的說法。
苗雙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喃喃道:“你還這麽年輕……你跟老袁說了嗎?”
鍾念萍搖頭:“我不打算治了。”她低語道:“雙雙,我問過價格,就算有醫保,吃藥看病,都是個吞錢的無底洞,做手術還不一定治得好。何況,老板什麽時候給我們足量交過醫保?不欠工資就不錯了。老袁他身體也不好,小煦也還要讀書.……我,我打算努力幹活,爭取給他們多留點錢。”
苗雙人到中年,也見過不少生離死別,她咬著牙,將手裏的一塊布絞得死死的,目光似要將它瞪出窟窿:“天殺的……!一定是它們!廠裏的姐妹,好幾個患大病的,小芳就得了肺癌。這黑心爛肺的玩意,用的都是爛布,爛機器!還不給我們防護,就給個口罩!一天到晚就知道加班加班,還不給我們休息!一定是因為這個!”
紡織廠的車間裏,布匹原料彌散著刺鼻的化工味,長年累月飛絮飛塵漫天。
女工們幾乎不得半點閑暇,連吃飯上廁所,都要提前跟監工報備,要以衝刺的速度去,超過幾分鍾,就要扣錢。有時候困倦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也隻得掐自己一把,強自開工。有時候手上還在幹活,人坐得筆直,卻已經睡過去了,是活活被老板叫醒的。有一個女工就因憋壞了膀胱,落下病根,天天穿個紙尿褲上班。
鍾念萍說:“雙雙,能有什麽辦法?怨天怨地,都是窮病。人越是窮,就越是老得病。越是得病,就越窮。”
她們都是窮困的小地方出來的。小地方的好人兒和教育資源,都向大城市轉移。
沒有好的教育資源,大部分小地方的人家境一般,無法傾家蕩產去讀書,也不是極少數能自學的天才。讀不好書,就都和鍾念萍,苗雙一樣,早早就成家立業,出社會幹活了。
窮人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拚命幹活,沒有文化,也沒有什麽別的技能,隻能去那些不需要拚技能,而需要拚命的地方。
而越是拚命,累得回家倒頭就睡,沒有絲毫提升自己的可能,身體和生命,就像一支提前被點燃的蠟燭,徹夜長燃,也將提前消耗殆盡。
想延長一些燃燒的時間,無非徒耗金錢,拖累家人而已。
苗雙也知道這個道理。這是她們年輕時懷抱夢想來到城市,卻最終無情領悟的道理。她的眼淚都快下來了,隻是強自忍了回去:“小萍,這病有藥吃不?你好歹吃藥,無論如何,舒服點.……錢不夠,我借你……”
“沒啥,你自己家裏也多的是花錢的地方。我這都還能撐得住。”她們正說話間,一陣叮鈴鈴的響聲,廣播裏播放起根正苗紅的運動員進行曲,圓乎乎的老板踱步進來了。
女工都已到位,一天的活計要開始了。活計開始之後,誰要是說太多話,就會被盯上,幾次警示之後就要罰錢。
兩人隻得埋頭幹活,希望不要被盯上。
耳邊的踱步聲卻終究在鄭念萍的工位旁停住。
老板親切地問道:“念萍,你前幾天在工位上暈倒了?這是怎麽了?去醫院看過沒有?”
鄭念萍知道,前幾天,她暈在工位上的這一幕,不止苗雙一個人看到。一定有人動了小心思,跟老板打了報告。如果被老板知道她生了病,錢是不大可能賠多少的,老板在本地經營幾十年,有錢有勢有人脈,她最多被打發一點錢,就立刻被開掉。
她強自鎮定道:“沒事,一點小毛病,那天沒吃早飯,太累太餓,昏頭了。”
老板打量她臉色:“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附近的女工都豎起了耳朵聽他們的對話,苗雙心裏咯噔一下,心想壞了,難道是要辭了小萍?
但是老板很快就把鄭念萍叫走了,徒留下一室的女工默不作聲地操作著流水線,心裏想什麽就沒有人知道了。
辦公室裏,鄭念萍局促不安地站在辦公桌前,等著心裏的那塊大石頭重重落地。
老板叫做唐振國,是原廠長的侄子。這家廠的廠長,當初將整座廠都借關係扒拉到自己名下後,大發橫財,又投資頗多。這家廠就轉讓給了自己的侄子。
唐振國慈眉善目,實則一點都與仁慈沾不上邊。
他先喝了口茶,才不緊不慢說道:“念萍啊,你也不用瞞我。你的身體狀況,早就有人跟我說過了。”
鄭念萍的手指蜷了蜷。知道一定有人打了小報告。
“你身體這樣,也不適合再幹流水線了.……你也是老工人了,我知道你幹了十幾年,從來比誰都兢兢業業……”
“老板,我還能幹,我沒事,真的隻是小毛病.……”
“.……所以,我打算提拔你當主管.……”
鄭念萍愣了,所有分辯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裏:讓她,當主管?
她愣愣地盯著唐振國的肥臉,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唐振國雙唇繼續開合,說著她幾乎無法理解的話:“我相信你,你一向是工人裏最善良,最認真負責的,而且作為老人,也了解廠裏的情況.……至於你的病,不要憂心,我已經給你的賬戶裏打了一點小錢,無償借你,你早點做手術。”
鄭念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辦公室的,她同手同腳,捧著手機,像捧著燙手的山芋,微微發著抖。
苗雙見她神色不對,等她魂不守舍地走到工位,連忙問道:“小萍,唐胖子怎麽說?”唐胖子是女工們對老板唐振國的“親切稱呼”。
但鄭念萍失魂落魄的,表情似哭似笑,就是一言不發。卻聽耳邊的喇叭裏,傳來監工有點扭曲的聲音:“老板說,大家休息一下!”
女工們議論紛紛:“現在才上工兩小時吧?就休息?啥時候唐胖子這麽好心了?”
“管他呢,能休息幾分鍾,就休息幾分鍾。”
這時候,卻見監工黑著臉,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叫幾個人抬著大箱子進來了,女工看見敞開的箱子裏裝著麵包,水,零食等等。
“老板說,大家以後每隔兩小時,必須休息二十分鍾。”
“老板說,休息期間,廠裏免費提供麵包、礦泉水、零食。大家可以隨意取用。上廁所必須申請的規矩也取消了。”
“老板說,以後每天五點下班。”
女工們露出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心道:唐胖子家裏有什麽天大的好事,改做慈善了?要知道,流水線的機器停停開開,對機器的損耗是比較大的。而她們每多休息一分鍾,服裝廠就少生產一單位。
但唐振國在接下去的一整天,果然如此實行了。
下午五點,喇叭果然又響了:下班時間到,請大家關閉機器,停下工作,有序回家……明天廠內將舉行職工大會,老板有重要的事項將要宣布……
“現在才五點?以往不都是要晚上八、九點才下班的嗎?”有女工非常不安,“這樣的轉變,還有什麽重要事項?難道唐胖子要破產跑路了?還是想削減工資大裁員?”
但門房大爺已經開始挨個催促了。
女工們滿心疑慮,但早點回家總是好的,隻能議論著拎著包,走出廠房。
走出廠房的一霎,她們看見了窗外的夕陽,漫天紅雲。這是她們在這工作這麽久以來,頭一次看見黃昏時分的天空。
苗雙心裏擔憂鄭念萍,今天下班得這麽早,她想叫住鄭念萍,邀請她去家裏好好聊聊,但鄭念萍整個人都慌裏慌張地,竟然早就快步走回家去了。
*
袁煦今天上午一直有點兒出神,專業課上都心不在焉,不像平時的她。
同班同學問道:“你怎麽了?上堂課教授叫你,你都沒反應?”
“噢,噢,”袁煦回過神:“我有一個長輩出事了,我想著去醫院看看他。”
同學說:“那你還去不去看他們的綜藝節目?”
“什麽?什麽綜藝節目?”
“你連剛剛我們這麽近講的話,都沒聽見?”同學說,“剛剛我們都在議論,有個著名的綜藝節目組,芒果台的,要來我們學校錄節目呢,就是今天下午!聽說來了些大明星,我們打算跟其他同學一起去圍觀,你去不?你最近總是悶悶不樂地,悶頭學習,再勤奮也要適當放鬆一下,小心複習過頭,是得其反。而且也不遠,也不用花費什麽,就在我們學校裏嘛。”
“不了.……我對綜藝不感興趣。”
同學笑道:“那我們一起去吃飯,你去不去?可別再說不去了啊。”
同學都說到這份上了,袁煦隻得答應。
食堂裏,袁煦簡單地要了最簡單的一份小菜,打了份白米飯坐下。
耳邊廂聽得另一桌人閑聊起助學貸款,同學撇撇嘴道:“去貧困生補助的,真的都窮?我記得19級那個,用著蘋果手機,穿一身名牌,每次審查一來,就裝著窮樣喊慘領補助呐。”說著,紛紛議論起自己認識的那些領助補助的人是否弄虛作假。
隻有袁煦一聲不吭地吃飯,一位同學跟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笑道:“袁煦,你怎麽不去領?我覺得你比他們更有資格啊。”
袁煦卻沒有絲毫被取笑的不悅,隻端端正正道:“我爸媽說,我們家還沒有窮到這份上,留給真正需要它的家庭。”
同學們愕然地看著她幾口扒完,拿起盤子走了。
一個同學嘀咕道:“什麽不感興趣.……是忙著兼職打工吧……就這還死鴨子嘴硬.……”
袁煦把眼淚全憋回去,走出食堂,看了一下她花兩百塊買的二手老爺智能機,看了一眼小說大會官方發來的邀請函所有者及時到會的短信通知,壓下所有情緒:下午沒課,她要趕緊去趕兼職。
她剛剛走到圖書館前的廣場,就被擋住了去路。
廣場上人山人海,還時不時晃動著條幅,有不少年輕的男女穿著印著“XXX加油”的衣服,揮舞著小旗子,在那邊喊。
而人群中央早就拉開了橫幅,有警戒的工作人員維持秩序,防止踩踏事件。
袁煦怕遲到,從廣場上熱鬧的人群中間快步而過,卻時不時被擠得一個踉蹌。
在第三次被向前湧的人群擠到一邊的時候,她的手機被擠掉了。沒有人注意到地上還有一部手機,無數隻腳踢來踢去,踩來踩去,急得袁煦直喊讓讓,額頭冒汗地往前找。
在她又一次彎下腰的時候,人群忽然安靜了
一隻骨節修長,留著蔻甲的玉手,伸到了她跟前。上麵正攤著她那部亮著屏的老爺機。
袁煦抬起頭,雪白的肌膚,色澤鮮麗的紅唇,垂下的漆黑的波浪卷發。一位她隻在電視上看過的女星,正親切地笑道:“你的?”
她清楚地聽到了人群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寂靜。
“謝、謝謝。”袁煦再不怎麽關注新聞,也知道這位網上黑料無數,但是紅透半邊天的女星,有些口齒不清地道了謝,接過手機。
女星卻眉眼彎彎,眼波一動:“你喜歡賈文豪先生,是他的粉絲?要去參加小說作者會嗎?”
袁煦被那眼波一轉,遲疑了一下,垂下頭說:“我是賈先生的粉絲,但我、我的邀請函丟了。”
女星笑了笑,打量一下她樸素的衣著:“你不知道?大會可以補辦邀請函。”便扭身而去,徒留一陣香風。
等袁煦疲憊地從兼職的店裏出來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黯了,店門口正有一個陌生人在等她。
那個人穿得挺時尚,自我介紹道:“袁小姐,您好,我是蔣姐的助理之一。”
“蔣姐?”
女助理湊近了,低聲:“就是蔣采雲。”
袁煦想起上午的事,那位女星就叫做蔣采雲。
可是,萍水相逢,她的助理找她做什麽?
*
袁康成被信任他的工友們選出來,提了一籃水果到了潭州市第一醫院。
站在老潘的房門口,看了一眼水果下壓著的紙包,在心裏醞釀了一番勸說老潘夫妻收下的語言,才終於推門進去。
打開門,他就愣住了。床上躺著的病人和家屬都看了過來:“你找誰?”
病房裏,老潘不見了。
他匆匆忙忙找護士詢問,才知道老潘換病房了。
“換到七樓的302了,你上電梯到七樓之後左轉就是了。”
袁康成按照護士的指點,上了七樓,左轉。
他踏出一步,收回來,揉揉眼,再看。
這是VIP豪華病房區,一間病房裏各種設備齊全,環境優美,堪比五星級酒店。一般供給領導和老板們。
老潘怎麽會轉到這裏來了?
他猶豫片刻,有些縮手縮腳地在VIP區專屬護士的帶領下,走進了最豪華的那間302。
與之前印象裏滿麵呆滯的老潘,壓抑愁苦的氛圍不同。房間裏,老潘精神頭尚好地在與妻子柳蘭閑話,床邊堆著好幾框新鮮的頂級禮籃。
老潘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袁康成,連忙喊道:“老袁?快進來!”
袁康成把那籃和頂級禮籃相比顯得寒磣無比的水果籃放下:“我險些沒找到你們,老潘,你怎麽……”
你怎麽搬到這裏來了?他想問,又怕聽到一些自暴自棄的言論。
柳蘭笑道:“這要多謝董老板了,是他出麵給我們換的病房。這個病房有配套的陪護房間,這段我可以直接住在這,陪著老潘。”
董老板就是他們這間廠的大股東。
“鐵公雞?”袁康成傻眼了。
老潘笑道:“你沒想到嗎?我也沒想到。還有更讓人想不到的!”
“哎喲!”一旁的柳蘭忽然叫了一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她拿起袁康成帶來的水果籃,卻看到底下放著數個紙包,裏麵全是人民幣。
袁康成道:“老潘,嫂子,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我們工友湊了一些錢……”
老潘:“別,別,這錢我不能收。”
“你千萬不要推辭,我們同事幾十年,你多有照顧……你現在這樣,以後怎麽幹活?你孩子還小,你爹身體也不好……”
“不是,老袁,”老潘說:“我們都是俗人,先不說兄弟們都不容易,要是擱之前,為了我一家人,我還真可能就腆著老臉收了,但現在,真不用了。”
袁康成注意到他說的是“不用了”。
柳蘭替丈夫比了七個手指:“董老板賠了我們這個數。”
老潘眼睛裏泛出一點淚花,長長吐出一口氣,半是苦笑,半是感慨:“我兩條胳膊,換這個數。這就是我說的想不到。我們以前,還真是錯怪了鐵公雞!你知道不,他剛剛不但說會繼續聘用我當什麽生產顧問,還帶來了合同,賠了我們這個數!”
袁康成驚呆了。
*
晚上。
回來得額外早的鄭念萍已經做好了飯。
這一段飯菜額外豐盛。
飯桌上比昨天還沉默,一家人的表情都有些恍惚。
隻是,不同於昨日的壓抑,今天所有人都有點輕飄飄地,腳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的恍惚。
袁煦恍惚之下,湯勺砸進湯裏,濺起湯。
咚的一聲,驚醒了這格外古怪的沉默。
三人不約而同的開口:
“升我做主管……打給我五十萬,手術費用不夠唐胖子全補……”
“蔣采雲,小說大會特邀嘉賓之一……想聘一個臨時助理,一眼看中了我,包食宿,給工資,可以領簽名.……”
“董鐵公雞,賠了老潘幾百萬,還許諾讓他做不需要重體力的顧問,資助他兒子讀書.……”
話音剛落,三人又下意識地異口同聲地問其他人:“什麽?”
*
夜色濃重,一處老式小區的一處窗口的燈光裏,忽然傳出一陣的哭聲,笑聲,驚飛了槐樹枝頭的烏鴉。
烏鴉偏著頭,嘎一聲飛上夜空,穿過夜色下的燈火都市,汗毛直立地對著那無聲無息,滿城彌散的粉霧淒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