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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湖南。潭州市。


  今天媽媽出院了, 暑假兼職打工的袁煦難得請了假,去花店買了一大捧康乃馨準備迎接媽媽出院。


  雖然爸爸不知道為什麽辭了工,但是媽媽的工資比從前寬裕許多,她也有一筆錢, 是去做那位大明星蔣采雲小姐臨時助理時攢下的,暑假打臨時工也攢了一點錢。


  經過一家公司的時候,前麵的路卻都被堵住了。


  袁煦正看到那一家公司門口擠了一堆人, 拉了橫幅,堵了門,表情憤怒。


  “這是怎麽了?”她喃喃自語。


  “要工資唄。”因為路被堵住了,看熱鬧的人群越圍越多。


  旁邊的花店老板站在自家的花店門口也在看熱鬧, 順口答道:“這家文化傳媒公司的老板每天說什麽彈性工作製, 結果天天要員工加班到半夜,在家裏都還要幹活,我聽他們員工說, 欠了不少加班的薪酬, 還整天宣傳啥狼性文化,要員工吃苦在前。結果最近還減薪了。”


  小賣鋪的阿婆也說:“造孽哦,娃娃們二十幾歲, 我老太婆一覺睡醒了,他們半夜燈還亮著!”


  袁煦看到那家傳媒公司門口出來個衣冠楚楚, 係著領帶戴金絲眼鏡, 一看就是成功人士, 三十來歲的男的, 狼狽地在幾個保安遮蔽躲躲閃閃地喊:“讓開!今天公司不開門,都回家休息去!”


  “楊總,你總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你們這是犯法的,還要我給你們什麽說法!都是讀過書的大學生,不懂什麽叫同舟共濟,什麽叫吃苦就是享福嗎?”


  為首的一個青年冷笑道:“我們吃苦,你享福麽?這活我也不想幹了,你必須把欠我的加班費補了!”


  一個女員工說:“我加班加到流產,可是你欠我的項目錢結了嗎?你還以我老是請孕假去醫院扣光我工資,逼我離職!”


  “誰讓你要懷孕的?誰讓你要找男朋友的?誰讓你一個女的還那麽要強的?”楊總嚷嚷。


  “孕假本就是我們的權利!”女員工氣得臉色發青。


  “你們有本事找勞動仲裁去!”楊總畏畏縮縮地要進汽車,趕緊離開是非之地。


  員工們群情激奮地把他的車堵了:“你站住!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有親戚在那邊,早就打點好了,隻是走個過場!”


  隨著形式和氣氛逐漸白熱化,圍觀的人群基本沒有想幫“楊總”的,那兩個保安也是滿頭大汗,雙拳難敵四手。


  車被人群堵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眼見的車也上不了了,楊總開始理直氣壯,現在有點慫了:“我們一個公司相處了這麽久,我也不忍心報警毀你們前途,這樣吧,你們先讓開,我這就去銀行取錢,現場結算……”


  袁煦愣愣地嗅著懷裏的康乃馨,低頭一看,驚奇地看見從水泥的馬路麵,鑽出粉色的霧氣,薄薄一層,貼著地皮湧動。


  陽光下,色澤夢幻。它悄然地彌散開來時,空氣中夏日的灼熱,陣陣熱浪,都逐漸褪去。唯有春風一樣和煦的氣溫籠罩著附近。


  她伸手想去碰那粉紅的霧氣,它們卻避著她的手擦開,似乎在躲避她。


  耳邊的爭執聲,推嚷聲,不知何時消失了。


  袁煦抬起頭,隻見此刻的街道上全都被粉霧籠著。原先的看客,一臉怒容的員工,慌亂的楊總,身影在粉霧裏隱隱綽綽。


  耳邊,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聲音在說:

  滋.……禁止……禁止……暴力……

  好人……和睦……

  袁煦本能地背脊發涼,悚然倒退一步,卻見下一刻,粉霧再次散去。


  員工們怒氣換做笑容,楊總慌亂換做氣定神閑,看客們不再端立一旁,忙來阻止員工們動手。


  那為首的青年想上前揪住趁機要上車的楊總,卻情不自禁地臉上肌肉被拉開扯出一個笑容,雙手被無形的隔膜擋住。


  那女員工也覺得喉嚨不是自己的了,她開口想罵姓楊的:“黑心!”,出口卻變成“您慢慢走”。


  有的員工想說“辭職”,出口卻變成“我會好好工作”,身子不由自主地給楊總讓了路,請他上了車。


  而圍觀的人本不想管此事,卻不由自主地一疊聲勸道:“好好說話,好好說話,有什麽不能商量的呢!”


  楊總則氣定神閑地掃視一圈:“都好好工作。”緩步而去。


  員工們努力掙紮,直到楊總的車子絕塵而去,警察來了,他們想捉住楊總討要說法的念頭消失了,那控製他們軀體的無形之物才總算放鬆了對他們的控製。


  袁煦目睹這詭異一幕,嚇了一跳,此時上去阻止員工們動手的看客們也茫然地清醒過來,不知道自己方才為什麽要去阻止傳媒公司的員工們圍堵他們那個黑心老板。


  袁煦就咽下一口唾沫,不由心下駭然,揉揉眼睛,卻見仍舊是豔陽高懸,熱浪滾滾,汗流浹背,哪有什麽粉霧,哪有什麽一霎時熱冷得度,恍若春季。


  她環顧一圈,隻見周邊似乎沒有一個人看到剛剛彌散的粉霧,不由得打嗝哆嗦,抱緊自己的康乃馨,忙舉步離開。


  等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已經被接回來了,正與父親有說有笑,看起來和術前一樣健康。


  袁煦走進,捧住花獻到鄭念萍跟前。


  鄭念萍十分感動,抱了抱女兒,而此時天色漸晚,黃昏將至,為了慶祝鄭念萍身體康複,一家人難得決定出去下館子。


  老居民區樓下的大樹旁擺了期盼,木椅,老人三三兩兩地坐著,搖著扇子乘涼。


  他們聽見居民們都在聊附近一戶呂姓人家的事情。


  一位老人說:“老呂家又躲出去了,能躲到哪去呢?除非他們賣了房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至少他們女兒開學之後得回學校讀書吧?”


  “當初就不該去借那錢,葛家好惹嗎?這不,被催債催得連家門也不敢回。”


  而遠遠地,確乎有一群黑衣人在一家店門緊鎖的小賣鋪附近徘徊。


  袁家人認出來,那是一戶姓呂的本地人家,開著小賣鋪,滿足附近居民的需求。有時候袁康成買包煙,或者袁煦買幾隻筆,都從他那買。


  但是呂家家境並不好,小賣鋪也不過勉強維生而已,勒緊腰帶供女兒讀書。他們租的那間鋪子歸屬於當地一個有名的二流子混混,那二流子姓葛,諢名叫葛老三。家裏頗有點門路的,有時候收收小商家的保護費,但是主要還是提供高利貸,手下混著一群人。


  結果有一次呂家的小賣鋪生意不好,虧損了,家裏老人又生病,又碰上女兒交學費,


  葛老三催呂家交房租,呂家彼時正缺錢,急眼向親戚借,但一時半會也湊不出錢,葛老三說看在鄰居情分一場,我這點錢就當借你們了,下個月漲房租還吧。要呂家人寫了個欠條,就暫時放過他們了。


  沒想到葛老三第二個月就漲了房租,美曰其名欠債還錢。


  漲的幅度驚人。


  這分明就是高利貸!


  但是呂家不敢不還,因為上一個敢欠葛老三債的,已經不知道被弄到哪裏去了。據說是不知怎地“跌”斷了一條胳膊,去了外地,已經人不知所蹤了。葛老三家親戚多,家裏有門路。警察隨便登記了一下,根本沒管這家人報的警。


  反而是這家試圖報警的,天天門前被人丟死貓死狗,女主人出門就被混混跟蹤,騷擾,動手動腳地堵在小巷子裏。


  那家也是生意人,除了家庭騷擾外,店鋪裏時常就有流氓來搗亂,砸店。報警,則警方每次都姍姍來遲,而流氓仿佛提前得到消息,一哄而散。


  無可奈何之下,那家人接連賣房賣車,傾家蕩產,全都還了葛老三,才得已連夜安全搬離了潭州市。


  他們當初隻借了二十萬,最後卻被逼著還了葛老三差不多兩百萬,才得以脫身,甚至賠上了當家人的一條胳膊。


  呂家的家底還不如這家人,家裏老弱病殘的,他們哪裏敢和葛老三作對?隻有捏著鼻子認了。


  但是沒有辦法,等呂家渡過了一時難關,家裏老人病也好了,卻實在交不出錢了,隻能全家時不時出去避禍躲債。


  聽到呂家的情況,鄭念萍也頗為同情,袁煦則想起那個勤學好問,經常問她作文題的女孩兒,一家人談著呂家的事,到了居民樓不遠的一家江西菜館,此時門店內人尚不多,他們坐下準備吃飯的時候,看見江西菜館後門躲躲閃閃走出一個女孩兒。


  袁家人,尤其是袁煦一看,這不是正是叫做呂竹,明年馬上就讀高三的那個孩子嗎?


  她恰好就是欠了葛三債務的呂家的女兒。


  袁煦忍不住叫了一聲:“小竹!你怎麽在這!”


  呂竹驟然被人叫了一聲,嚇壞了,回頭看見是相熟的袁煦,才鬆了口氣,又看見除了他們一家之外沒有客人來,才小心地湊上去叫了一聲:“阿姨叔叔好,煦姐好。”


  “你爸媽和你姥爺呢?怎麽就你一個人在這?”鄭念萍問。


  “他們躲出去了。我被人盯上,不敢走太遠,這家的老板人好,讓我當服務員,暫時在後廚躲一下。”


  袁煦皺眉:“誰盯你?葛三?他盯你一個小姑娘能幹什麽?你也沒錢還他。”


  她不問還好,她一問呂竹的眼圈就紅了,咬著牙:“他……他說我家裏還不上錢了,我現在也十八歲了,而他新開了家酒吧,缺服務生.……”


  “說是高級服務,工資很高……一個月最少有八千多.……喊我去.……我不去,他喊手下天天堵我。”


  袁煦說:“你還要讀書,怎麽能去當服務生……”


  母親鄭念萍忽然攥緊了女兒的手。


  袁煦愣了一下,看到呂竹的眼淚已經下來了。她忽然反應了過來:一個內地的三四線城市,什麽酒吧的高級服務生一個月能有最少八千工資?還要強行劫人的?

  而呂竹是個漂亮小姑娘,年僅十八,此時紅著眼圈,容貌清純。


  她站了起來,憤然道:“他以為現在是什麽社會了!還搞這一套.……搞這一套.……”袁煦說不出口了,她立刻拉著呂竹說:“走,我帶你報警去!”


  鄭念萍慌忙叫了一聲:“小煦,你坐下!”


  袁康成一直沒說話。鄭念萍說:“唉,去報警也沒用,你以為上一個被他逼到遠走的人家沒報過警?”


  “媽!”


  鄭念萍見丈夫一直沒說話,她就做了主,尤帶著一點病容的臉上全是肅然:“小竹,你整天躲在這裏也不是事,飯館人來人往的。你到阿姨家裏去,小煦和你身高差不多,都是女孩子,東西你可以用小煦的,你和她住一塊,最近不要出門。阿姨和叔叔幫你想辦法。小煦,你的意見呢?”


  袁煦想了想:“我沒意見。”


  “阿姨,叔叔。”呂竹卻說:“我從這裏走出去,肯定會被人看到,如果葛三知道我躲在你們家,肯定要找事。你們別擔心我。我有我的法子,我會跑出去的。”


  她年紀雖小,此刻咬了唇,冷了眉,紅著眼圈,看起來像下定決心。


  正說著,江西菜館的店主回來了,和他勾肩搭背的一個男的,讓呂竹一下子變了麵色,匆匆向廚後有後門的方向跑去:那個男的呂竹見過不止一次,那是葛三的一個手下!

  他帶著一群混混堵過她好幾次,問她去不去酒吧“耍耍”!

  但是那男的早就看到了呂竹的背影:他惦記這個學生妞已經蠻久了,就等著老大把她弄到酒吧裏麵,好讓他也耍耍。隻不過這妞特別能躲,沒想到今天在這裏看見了。


  此時,袁家人也意識到了什麽,但是呂竹沒有跑過壯年男人,那個混混幾下就追上,硬扯住了呂竹。


  鄭念萍一下子站了起來:“你幹什麽?你放開她!”


  “想管屁事?瞅瞅外麵?”那個男的扯著不停掙紮的呂竹,對袁家人吼了一句。菜館外麵果然還陸續來了好幾個戴金鏈子,打扮得流裏流氣的男人,都是本地人。


  “你不情願個什麽,給你開那麽高工資,看在你臉蛋的份上,比多少人都賺得高了。我告訴你,有多少女的羨慕都羨慕不來。”一邊說一邊拉扯呂竹,往門外的麵包車上走。


  “老袁,你倒是說話啊!”鄭念萍眼瞅著急了,推了袁康成一把,就打算自己和袁煦一起追上去。無論如何,不能讓一個女孩子當他們麵被劫走啊!


  袁康成沒說話,臉上從回家以來一直掛著的那出奇溫和的笑臉,一直到現在仍是微微笑著。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那正在扇呂竹耳光,要把她拖上車的幾個男人走去。


  那為首的件袁家人還敢多管閑事,揮揮手,準備叫馬仔教訓一番多管閑事的袁康成。


  鄭念萍見此則極速撥打報警電話,準備上前幫丈夫。


  “逞英雄是吧,”那幾個混混氣勢洶洶走向袁康成,一邊走一邊擼袖子。


  一步。


  兩步。


  三步。


  他們每走一步,手便一點一點垂了下去,臉上的神態越來越溫順。等走到袁康成麵前,麵部肌肉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揉搓定格成了笑容:“小姑娘……不想去.……嗡.……那就不去。我們、先走、了。”


  說著,立刻一起往外走去。隻是身子略有些僵硬,同手同腳,宛如被操縱的偶人。


  正此時,袁煦卻忽然又看到了一股粉霧悄然無聲的彌散開來,周圍的熱度驟降,像是刹那春回,她回頭想叫母親,母親卻毫無所覺。


  滋.……禁止……禁止……暴力……

  好人……和睦……

  她仿佛再次聽到了這個聲音。


  但再次傾聽時,隻有父親分外溫和的聲音:“他們已經是好人了。不會再逼你了,小竹,回家去吧。”


  *

  正當郝主任他們在湖南的幾個省份之間來回調查奔波之際,收到了霍闕的消息。


  霍闕在長江江底截留到了疑似文本生物的蟲卵。


  王勇問張玉:“你沒有感應到什麽嗎?”


  張玉搖了搖頭。


  郝主任說:“霍上校那邊隻有我有權限去,王勇啊,你帶著小玉在這邊先調查,我去去就回。”


  但是,還沒等他出發,特安部那邊跟其他部門一起成立的“社會觀察”的部門又發來一個緊急消息。


  “長江上遊的江蘇那邊出現了另一種現象?”


  “這邊是好人好事不斷湧現,各行各業和諧相處。那邊卻是反常式社會矛盾激化,出現各種大型社會械鬥?受傷者眾多?”


  郝主任翻了一會報告,向那頭的新成立的、隸屬特安體係的社察部門道:“給我發一份另一種現象的具體報告。”


  王勇問:“主任,兩地都出現了異常,我們是否分頭調查?”


  郝主任本來想點頭,卻忽地接到了一份新消息。


  他看了新的消息,麵色頓時嚴峻起來,對王勇等人道:“湖南這邊,既然沒有死人,好人好事多,就先把事情放下。我們必須先去江蘇那邊了。”


  “國家的意思是:那邊情況比較緊急。”


  *

  袁煦望著那無人望見的粉霧,望著那微微笑著的父親。


  一霎時,一個突兀的念頭不知為什麽闖入了她的腦海,盤旋不去:

  這不是她正直暴躁,善惡分明的父親!


  她脊背生寒,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小煦?”


  下一刻,粉霧煙消雲散。父親關切地扶著無力滑落的小竹,一邊看著她,略微擔憂地叫了一聲。


  那令她毛骨悚然的怪異感散去了。


  “小煦,快過來幫忙扶著小竹。”母親鄭念萍招呼她。


  “噢?哦。”袁煦回過神來,趕緊去扶呂竹。


  她背過身,沒有看到,身後的天空,街道,已經布滿了粉霧。


  潭州市的氣象站,溫度儀。


  溫度儀上的水銀,正一度一度從三十四度往下降。


  氣象站旁的野地裏,生長在春天的迎春花慢慢抽條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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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疼欲裂,雙更留到明白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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