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李峰有個難以啟齒的小秘密:
他看見木雙雙會發暈。
這話倘若說出來在文工團裏, 估計他的男戰友們將會哈哈大笑,背地裏調侃說:哪個正常的青年男子,看了木雙雙不暈?
木雙雙出生在上海,是一位典型的江南女子。她自小多病多災,肌膚如雪, 纖細柔弱, 生得一股文氣,兼有百靈鳥似婉轉歌喉。
她經常仰著小臉, 嘟著紅唇, 吃驚而崇拜地望著男兵說:“真的呀?”
“呀”字千回百轉, 嬌滴滴,嫩呼呼, 似乎不知人間千般事。將一件明明在課堂上學過的小知識, 活活“呀”出了聽戰鬥英雄演講的崇敬來,不由人一陣英雄氣湧上心頭, 再由心頭下傳襠部。
她還常常將兩隻小手擺在身側, 像孩子一樣不甚協調地蹦蹦跳跳。
她還擅長歌喉,唱起歌來獨有韻味。這也讓教歌唱的老師們也分外憐愛她。
這一切拚成了一個雪膚花貌, 可憐可愛, 有著藝術才華的女孩子。
有思想不好的文工團才子, 私下以詠歎調一般的語氣說:“簡直跟解放前的有錢人家嬌養的小姐一樣!”內容讀作批判,語氣卻讀作迷戀。
當然, 年輕的女兵們和文工團的男性們的看法並不一致。
與木雙雙同宿舍的都知道:她有三塊愛表, 分別來自於三位不同的追求者。她同時與這三位有身份, 有本事的青年幹部約會。去見誰,就帶對方送的那塊表。甚至於,她麵對每個男子“呀”的尾音,都有一點小小的不同。
這些都是能吊她脫離苦海,去當夫人,當首長兒媳的依憑。
女兵們認為木雙雙的天真,甜膩膩有點發油。她溫熱的皮囊下藏著極冷的世故溫度。
但這些小秘密隻在女兵裏流傳,並不影響男兵們看見木雙雙就頭暈目眩感。他們的眼睛悄悄地黏在她身上,有時候被她看一眼,慌裏慌張地甚至踩到了別人的腳都沒有自覺,隻覺與她身上攏著一層在這個時代來說極為鮮美鮮明的“女性”感。
但李峰的“頭暈目眩”,和他男性同僚們的“頭暈目眩”,明顯是構成了一個多義詞。
李峰每次一靠近木雙雙,隻覺空氣裏有一種滲透著的甜得發膩的濃重氣體,將他的口鼻蒙得近乎窒息。
甚至於,從他的五官、毛孔裏往頭腦裏鑽,讓他的頭腦分泌出一種特殊物質,造成了他心慌氣短,心跳過快,頭腦昏沉。
越靠近木雙雙,他越神智不清,待得太久,就仿佛身體被這種氣息一點點浸透。
而隻要和木雙雙同處密閉空間太久,嗅那氣體太多,他一回去就要發低燒。待得越久,病情越嚴重。
這種感覺如蒙實質。
他私下裏同要好的朋友說過這種感覺,對方卻假裝嚴厲又嬉皮笑臉地說:“好哇,你李峰也違反紀律私下談戀愛?來,說說,這種感覺的對象是誰?”
李峰沒有告訴他。
李峰已經是一個青年,而非懵懂的少年人了。他能夠分辨自己的情緒。他並不覺得這是心動。
木雙雙入伍,李峰和她第一次處於同一個舞室內的那一天,他一回宿舍就發起了低燒,那天是帶病參加訓練的。
低燒期間,他看木雙雙就越看越可愛,似乎身體裏分裂出一個意識,拚命想靠近她,想撫摸她。
李峰曾為自己起這種念頭感到羞愧。但每當他的病情好轉,不再發燒時,他看木雙雙,又全然是一個與其他女同誌別無兩樣的女戰友。
時間一久,李峰便察覺了這種不對勁。
自此後他像一頭驚覺危險,又不知危險何處,甚至沒法求助同類的小獸,本能地躲避木雙雙。
偏偏,他的訓練,他的節目安排,他的隊伍,都時常撞上木雙雙所在的隊伍。
似有一雙翻雲覆雨無形手,要按住他的頭溺在那股甜膩氣息中,好叫他甘為木雙雙的臣擄。
眼前,空蕩蕩的練舞室,隻有兩個人。
文氣嬌軟的木雙雙正直了那軟塌塌的腰肢,慢吞吞地向他走來,細語輕聲:“李峰呀,你不是來幫我練習那一段的抬腿踢腳麽?站得這麽遠,怎麽不過來一些?”
空氣裏甜膩得發黑發油的氣息驟然濃鬱。
她帶著淡淡櫻紅的唇,雪白細膩的肌膚,嬌軟的腰肢款款搖擺,漸近。
李峰說:“小木,站在那就可以了。”
“這怎麽可以呀?”木雙雙又逼前了一步,連她又長又密的睫毛都一清二楚。
那股氣息順著他的口鼻和毛孔往他的體內鑽去,李峰的頭顱開始昏沉。
他眼珠上緩慢地爬上一層灰白翳,一刹那,世界像罩了層濾鏡。
木雙雙的臉開始變形,重組:
那麽美,那麽可愛。像花兒,像星星,像新中國的紅旗,像一切他心裏、記憶裏最美好的東西。
那雪白細膩的肌膚越放越大,越放越近,定格在他眼底,似鏡頭的特寫。
一段突兀的想法蹦在他的腦海之中,似被一位作家寫下:
手感!摸!必然細嫩得跟剛剝殼的煮鴨蛋似的,蛋白還沒完全煮結實……臉蛋就這樣好了,其他部位還了得?①
這段想法的每一字都寫著貪婪,寫著欲望,擠進他的腦海裏,調動聯結著大腦的四肢,驅使著他向木雙雙伸出手去……
十厘米。
李峰眼前忽然閃過一些畫麵。
一個臉色發黃,衣著破爛,蓬頭散發的轎夫被粗繩捆著。
穿著九八式軍服的一群人圍著他,說著日語,一個穿長袍馬褂的男子在這群日本兵麵前點頭哈腰,指著那男子說:“他以前當過赤|匪的梭鏢隊長!”
拳打腳踢,刺刀凶惡地刺進了男子的胸膛。
男子的血濺了一地,被打得從口鼻裏嘔出血來。
衣衫破爛的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炮火硝煙裏的村莊,焦黑的房屋,衝進村莊的日本人。被開膛破肚的中國婦女、小孩.……遍地的血……
坐在汽車上,攬著日本人脖頸笑,神態驕傲地俯視著一眾國人,自以為攀得等級提高的時髦女子,側臉白膩.……
*
五厘米。
大了肚的貧家女子,一位母親。粗糙的肌膚,黃黑幹癟的臉頰,臉頰上的肉都餓沒了,隻剩了一層皮晃蕩,秀美的五官都失卻了大半顏色。布滿繭子和傷痕的手,牽著一大一小兩個瘦得伶仃的小伢子,吃力地背著家裏最後一袋米去交租。
她帶著孩子,雙雙伏跪在石獅子,朱紅門的府宅前。
她和兩個孩子以頭抵地,抵在宅門前的青石板上,得那麽低,那麽低.……抵得那麽低。
隻比她年紀小幾歲的地主小姐上女學回來了,蹭亮昂貴的羊羔皮鞋篤篤篤地踩過一位母親用額頭抵著的青石板。
肌膚雪白,豐腴嬌柔的小姐被瘦得幾乎不成人形的貧婦嚇了一跳,喃喃著抱怨。下人驅趕貧女和她的孩子,奪過了那一袋的糧食。
小姐慈仁地用小皮靴尖輕輕地踢了踢貧婦的額頭:這麽點,不用收了。
管家說:小姐慈仁,小姐慈仁!隻是我們免了他家的糧,以後誰家都有樣學樣怎麽辦?何況這家人成分不好。丈夫是赤|匪的狗腿子,以前鬧過事的。
文氣的小姐嚇了一跳,天真而軟綿綿地拍拍胸口:真的呀?她嚇得快步走進去,不敢看暴民的家屬。
管家等小姐進去了,劈手重新奪過那一袋糧食,掂掂分量:你男人我們丟到後山去了,自己去找。
最小的那個小伢子聞言驟然抬起頭,眼中隻映出了那半袋被奪去的米,它露出來了一點,與那款款擺著腰,嬌嬌而雪白的身影幾乎同色。襯著朱門,映出了一霎時麵色憔悴得可怕,容貌秀美卻失卻顏色的母親駭然的臉。
地賣了大半,給男人打了棺材。
荒地裏有了第一座墳。
*
三厘米。
媽媽!弟弟!大一些的大伢子說:我十二歲了,我是哥哥,是家裏的頂梁柱了!我也能做工了,我跟著老鄉,去城裏做童工。我去弄錢回來給你們買米吃!
他豆芽菜一樣的身形搖搖晃晃,走向了灰黑色的城市剪影。
日呐,夜啊。大伢子不但沒有長高,反而更縮水了。
他眼下懸著黑眼圈,搖搖晃晃。
老板問:你還能做嗎?
覺得自己是哥哥的大伢子撐起身子:我還能.……我還能.……我是哥哥,我要給媽媽和弟弟賺錢!
工頭滿意地拍拍那仍舊是孩子般瘦弱的肩膀。
大伢子站在機器前,他很久很久沒用睡過了。天旋地轉,世界一黑,劇痛!
他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一對兒黑乎乎瘦巴巴像木棍的東西掉在地上,浸泡在紅水裏。
那是什麽?他抬起手,想去撿起來,兩條胳膊卻空蕩蕩的,劇痛使他想起來了,那掉在地上的兩條木棍,就是他的兩條胳膊。被機器絞掉了。
大伢子的天地暗了。
他發起高燒,渾身通紅,像煮熟的蝦子,在擔架上蜷縮起身子,幹裂的嘴唇喃喃:手,手.……
工人們抬著擔架,同老板理論。
老板勃然大怒:賠償金?要什麽賠償金?我雇人給他鄉下媽送信,還給他搞了副木架子,花了我好幾塊大洋!這錢還不夠?我沒怪他髒了我的機器就不錯了!我要叫警察來了!
警察局長是經常和老板一起喝酒的。
收到信的鄉下女人來了,她背著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牽著小伢子,風塵仆仆,用腳走到了城裏,臉色慘白地站在了工廠前,看見了躺在草席上,已經全身青灰色,隻有喉嚨裏還剩最後一口氣的大伢子。
他的兩條幹瘦的斷肢放在一旁,已經生膿發臭長蛆。
她想喊,她想哭,她沒有出一聲。隻是默默蹲下來給幾位陪她同來的老鄉磕頭:求你們,求你們,幫幫我抬大伢子家去。
小伢子撲上去,想喊哥。大伢子好像聽到了弟弟的聲音,想睜開眼皮。但是他離彼岸太近,離人世太遠,終是沒有睜開。
母親摟著小伢子,走在繁華而人來人往的城市街頭,身前是被抬在木架子上的大伢子。
他們一行人那麽的不起眼,像偌大街頭一行灰色的影子。
小伢子忽然站住了。
他回歸頭,望著那家機器廠,想最後看一眼哥哥失去胳膊的地方。把這個地方牢牢記住!記住!
老板走出來了。
他摟著兩個嬌美的孩子,一男一女,滿臉慈愛地上了黃包車。
“小伢子!小伢子!你去哪裏,小伢子!”母親在身後呼喚。
小伢子卻撒開腿,拚命地跟著那倆黃包車、
最後,母親是在一個西式宅院旁找到小伢子的。
他站在那,定定地看著院子裏彈鋼琴的一對兄妹。
老板陪著自己的一對兒女彈鋼琴。
哥哥穿著雪白的西裝,臉頰白淨帶著紅潤,頭發烏黑抹著頭油,說:妹妹彈得真好聽。
而另一位身穿白裙,披著長發,同樣文質彬彬的嬌柔少女則優雅地在花園裏彈奏著鋼琴,忽然停下手,不太高興地撒嬌說:這架鋼琴音色不好。
咆哮著大罵我一分賠償金也不會出的老板樂顛顛地,毫不猶豫地說:好,好,這就買一架好的,德國貨,怎麽樣?
母親說:小伢子別看了。
這院子的看門人聽到響動出來趕他:去去去!
小伢子定定地看了他們最後一眼,轉身走了,一步步走回的他的哥哥身旁。擔架咯吱咯吱。鋼琴叮叮咚咚。
回到家,地全都賣了。
大伢子在家徒四壁的家裏躺了三天,閉上了眼睛。
他永遠彈不了,也不會去彈鋼琴的兩條斷手,陪著他一起永遠地休息在了泥土之下。
荒地裏有了第二座墳。
*
最後一厘米。
指尖幾乎能察覺到她身上的熱氣。
“弟弟,弟弟!”
什麽都沒有的屋裏,小伢子拚命地叫著那個小嬰兒。
但是那個小嬰兒再也哭不出來了,皺巴巴地縮成一團,縮在母親的懷裏,像擠掉了所有水分的幹木頭。
他變成了它。一具小小的餓殍。
荒地裏有了第三個墳包。
皮膚粗糙卻容貌秀美的母親,望著家徒四壁,望著假意來逼債,目光流連在她臉龐的少爺,望著她僅剩的孩子——奄奄一息的小伢子,在小伢子的目光裏轉身走了。
母親走進了那朱紅的宅門裏。
白麵饅頭、米湯和臘肉送到了那躺著小伢子的空屋裏。
母親大著肚子又一步步走出了朱紅的門。
她望著這些天來白胖了一些的小伢子,摸了摸他的頭。
母親說去走親戚,把小伢子送到六叔公家裏。
但是第二天母親沒有來接他。
小伢子帶著附近的鄰居和六叔公砸開了那不堪一擊的破爛木板門。
門後是一雙晃蕩蕩的腳。懸在半空。
母親像一盤清粥小菜那樣被喝掉了,吃掉了。
朱門裏送來給小伢子的是他這些天吃過的白麵饅頭,豬肉、臘腸。
像,像母親的血肉。
他全砸了。
荒地裏有了第四個墳包。
一家人五人,四口墳。
墳外邊還剩一個。
鄰居們一樣窮,窮得叮當響。養不起多一張的嘴。
被爸爸媽媽哥哥弟弟剩在黃泉外邊的小伢子,跟著年邁六叔公夫妻,忍饑挨餓跑戲班度日。
他們說是戲班,其實近乎乞討。
一次去了大城市。
來了貴客,吃了一頓好的。因為富貴的貂裘的夫人和小姐想看點新鮮的皮影戲。
她們嘰嘰咕咕,說是看戲,不如說看新鮮。
一邊看,那小姐小手擺擺手上的西洋表,同母親說:母親呀,您看吧,我得去和達令約會了。
夫人說:這個倒是好。比之前送另一塊表的好。他家估計共軍來了也能當老爺。
她們看戲,戲班的人偷偷看她們。
戲班裏的人啃著細糧,擠眉弄眼:“小伢子,老爺的女人好看不?”
看,那皮膚白膩得,像剛煮熟剝開的雞蛋殼的呀……
看,誰會不愛這樣的才華美女子呢?看,這富足生活才能嬌養出的肌理.……多少老革命富貴易妻,進了城,想找出身良好的女學生,小姐,多美嗬,多優雅嗬。你李峰也是標兵了,你必須也愛她這樣的女子.……摸.……摸嗬!那聲音拚命催促。
畫麵交織,聲音重疊。
木雙雙即將靠到他身上的一霎,李峰驟然後退!
他身姿矯健輕盈,猛然向後一跳,木雙雙靠了個空,嬌嗔,撲跌在地,責怪又水汪汪地望定他:“你做什麽呢?”
李峰冷冰冰地盯著跌在地上的她。如看到了什麽極為醜惡的厭物。
那不是看戰友的眼神,而是從沒有人看李峰露出過的,仇山恨海,殺氣騰騰,比鋼鐵還要冷硬的一眼。
仿佛這一霎完全掙脫了皮囊,露出了峻峭鋒利的真靈魂。
但也隻有一霎。
李峰眼珠上的灰白翳褪去了:“起來。練舞。不要離我太近。”
木雙雙心裏驚疑不定,嘟著小嘴:“我知道了,我隻是差點摔倒,想你扶扶我嘛。”
下一刻,李峰的神態這才溫和了一些,看起來似乎恢複了對待戰友和同誌的眼神,隻是仍有些不近人情:“你自己可以起來。”
*
“嘖嘖。不解風情啊!”賈文豪看著這一幕,宛如那避開的是他自己,痛心疾首,“劇情本來不是這樣的啊!”
常教授道:“我倒覺這一幕才正常。賈先生,我從前看你的小說的時候,就感到奇怪:李峰為什麽會喜歡木雙雙這樣的女子?他不是套用的雷鋒的模板嗎?雷鋒和李峰都是從小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貧苦孤兒,乞討度日,受盡舊社會的苦與難。雷鋒更是幾乎被舊社會滅了門,全家都喪命於土豪劣紳之手,他曾跟著母親四處乞討,看過多少所謂木雙雙這種類型的女子,她們全是他所憎惡的土豪劣紳與民族敵人的一員。”
“你在李峰身上套用了雷鋒的模樣、身世、和大體的性情。處處用行文暗示讀者,李峰就是活雷鋒。卻安排‘活雷鋒’愛上木雙雙這樣的美色,為她要死要活做情聖。請問你是怎麽想的?我可想象不出雷鋒會愛上木雙雙此人。我當年評論你的小說時,這一點實在無論如何想不通。”
當年血氣方剛的常教授,為此和賈文豪狠狠打過一次筆仗。
眼前還有個來自中央的郝主任在一旁聽著,賈文豪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畢竟誰都看得出來他筆下確實處處以李峰暗指雷鋒。
隻得支支吾吾,強行解釋道:“李峰畢竟不是雷鋒.……我這都是虛構人物,虛構人物……”一邊說,一邊擦拭冷汗。
*
木雙雙終於正常地演起舞來了。
李峰似乎盡心盡力地在教著她如何抬腿,踢出去,把動作練到最好。
他一絲不苟,看起來很是認真。
木雙雙和世界外的無數黑影都悄悄鬆了一口氣。
直到木雙雙故意一個高抬腿,被血染透的衛生紙從她的衛生帶中射出來,落在李峰的行軍鞋旁。
空氣中的甜膩之氣一霎時濃到了一個不可想象的高度。
木雙雙故作尷尬,嚶嚶嚶地跑走了。
李峰站在那,仿佛也很尷尬。僵了一般站在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跑走。眼裏映著她的背影。
但他黑漆漆的眼珠裏,沒有那嬌弱的女人身形,隻清清楚楚地倒映著一堆汙穢邪異到極點的集合體。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腳旁的“衛生紙”——此刻,蒙在世界上的陰影散去了,他仿佛真正看清了這個世界:
那是蠕動著的肉塊,布滿青筋,仿佛是活著,流著黑血,散發著甜膩的氣體——那是類似人類荷爾蒙的輻射源。
“李峰”認出了它。它是一種怪物的腺體。
他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汙穢特意遺落的腺體,在背後世界的注視下,緩緩走出了練舞室。
與路上行走著的一條條蛆蟲,一張張裝著黑影的皮囊打著招呼。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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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本句話來自於賈文豪的《青春》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