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0 章
穿著劉豪睡衣的甲蟲吃完變質食物, 又沿著牆壁和家具爬到了天花板上。
頭頂的觸角微顫,昆蟲冰冷的雙眼鑲嵌在變形扭曲的劉豪麵容上,似乎在感應什麽, 忽然轉向了劉英英的方向。
劉英英以發抖的手和最輕的動作關上門。
“英英?明天就要期中考了,你還沒睡嗎?”劉豪的聲音忽然從門外響起,但有些沙啞。
劉英英極力壓下嗓音裏的顫抖, 盡量以最正常的聲音回答:“我想到考試有點緊張, 睡不著起來喝口水。”
“噢,你早點睡,小心起不來。”劉豪沒有異狀地囑咐著, 腳步聲噔噔噔地響起,他好像走了。
劉英英卻聽到一陣奇異的嗡嗡振翅聲。
“爸爸”沒走!
“他”懷疑她看到了,飛回來在門外等著!
劉英英心跳如擂鼓, 立刻鑽到被子裏捂著,連頭也不敢露。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雄雞唱白,露水凝結草木,門外的振翅聲終於消失了。
熬了一夜的劉英英立即拿起手機,顫抖地撥……撥給誰?
媽媽會相信這麽荒唐的事嗎?何況她遠在老家。
爺爺在醫院, 不能驚動他。
她想撥給班主任。但是老師他經常跟爸爸溝通。
如果老師不信,反而給爸爸打了電話,無意中把她賣了,怎麽辦?
不行不行!
劉英英思前想後,她是未成年人,無論是打給媽媽, 還是老師, 甚至是打給警察, 這麽看似荒唐的事情,他們第一個不會相信,第二個絕對會去聯係劉豪詢問。
誰會相信劉豪變成了一隻大甲蟲呢?
劉英英翻來覆去,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張玉!
她一直都隱隱約約有所察覺:張玉有些異常的本事,絕對不是普通人。
無論是她多年未曾變一點的外貌,還是她初中時候那滿校流傳的“屠龍”傳說,甚至是劉英英自己察覺,張玉身手靈敏異常,仿佛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那樣,從幾層樓翻下都能安然落地。
有好一段時間,劉英英都懷疑世上存在武俠小說裏那種飛簷走壁的武功,張玉就是某個門派的內門弟子之類……害得那段時間她翻了可多這樣的小說,還被老師約談了。
更妙的是,劉英英很清楚張玉的為人。
雖然張玉哥哥和她爸爸是同事,但是張玉第一不多嘴,第二她的外號是“大俠”,絕不容忍那些壞事,更不會見死不救。第三她一諾千金,隻要能做到的,答應下來的,就一定會來。
就是不知道她的請假結束了沒有……但是她班的同學說張玉會回來參加期中考,那今天應該已經回來了……
這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有去的早應該都到教室了……爸該來叫她起床了。
劉英英趕緊撥了張玉的電話。
一下.……“嘟嘟嘟,您撥打的電話未開機”
二下……“嘟嘟嘟,您撥打的電話未開機”
三下……劉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英英,起床了。等你到學校,期中考都快開始了。”
他一下一下地敲著門。
劉英英顫抖一下,依舊不敢開門,扯著嗓子喊了一聲:“我、我知道了!爸你去上班吧!我馬上就起來!”
“噢,那你快點。早餐我放在桌上了。”
門口的聲音遠了,劉英英低頭猛按手機。
第三個.……第四個.……
張玉還是沒接電話。劉英英卻猛然反應過來:期中考學校會全校屏蔽手機信號的啊!!!
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她快哭了,怎麽辦?她還能向誰求助?
這時候,關門聲傳入她的耳朵。
劉豪的聲音隔了好幾層:“英英,吃飯完要早點去啊,爸先去上班了。”
劉英英一向懂事,自己對考試就很上心,都不需要家長催。何況她們家離學校也不是很遠,英英一向自己騎自行車去上學。
劉豪沒有想太多,準備好早餐,看上班打卡快遲到了,叮囑幾句就出了門。
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的劉英英傻了。
她衝到窗邊,從樓上看到:她爸劉豪好端端的拎著公文包出了家門,向公交站走去了。
左看右看,都沒有一點異常。
難、難道昨晚又是她看錯了?白費擔驚受怕一夜?
不應該啊。她明明看到……明明看到……
一直到目送劉豪坐上公交車,公交車走了半個小時。劉英英才敢推開門往外看。
門外的客廳靜悄悄,隻有冷了的荷包蛋、牛奶放在桌上。
爸確實走了。
連帶著她恐懼了一夜的“大甲蟲”也消失得無蹤無跡。
劉英英衝到垃圾桶處一翻,險些癱倒:垃圾桶裏的那些變質食物都不見了!可是,這一夜她都醒著,根本沒有看到爸下樓去扔過垃圾!
叮鈴鈴。
她的電話響了。
劉英英的電話響了。
是她的班主任。
“英英啊,你怎麽回事?考試已經開始半個小時了!我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都顯示你在通話中。”
“老師我馬上就來!”
劉英英翻完垃圾桶,已經不敢在家裏多待一刻,她先給110打了個電話,不管他們信不信,一股腦地講了下去。
然後收拾了一下背包,頂著疲憊的身軀往學校趕去。
從他家現在趕過去可能錯過了一場考試,但肯定還來得及找到小玉!
*
公交車上人聲嘈雜。
老大爺咳嗽的聲音、女白領翻動背包的聲音、學生的說話聲,發動機的聲音,四麵汽車的嘟嘟聲。
劉豪拉著扶手,被這些聲音攪得頭疼欲裂。
從昨晚開始,他就對所有聲音都特別敏感,過多的鄰居們的雜音一股腦聽入腦門,神經一跳一跳地疼。整個人有點僵硬,背脊沉沉,壓得走起路來像喝醉酒一樣晃晃悠悠,仿佛站著都是極吃力的事情,
甚至有一段時間意識迷糊,早上起來是強撐著給女兒做了飯,上了公交車。
唔.……真難受啊。他渾渾噩噩地想,到辦公室後跟領導請一下假,得去醫院看看.……
他坐在車上,整個人都仿佛和周圍的人群隔了一層薄膜。
隻覺映入眼簾的不是一張紙人臉,而是一個個散發著熱源的圓斑。一個個人影變成了一個個柱子。
這些由圓和方柱組成的奇異東西不停散發著無窮的噪音……
好吵啊.……真的,好吵啊……
他意識到自己有點不對勁,但是逐漸控製不住對這些噪音的厭煩和畏懼,從厭煩、畏懼的情緒裏又升出一股逃離的欲望——他想離開,想逃離這些噪音無處不在的塵世。
可是,腳是那麽的重,身軀是那麽的沉,骨與肉將他牢牢羈住。
這些噪音層層將他裹住,像裹在一個極小極窄的巢裏。
他想……想爬出去……遠離這些毫無意義的噪音.……
他就拚命地掙,拚命地掙,一個聲響之後,沉重的脊背忽然好像分成了兩半,他掙出了一條縫。
輕柔的風從那條縫裏吹到了他的靈魂上,那些噪音一霎時都消失了。但是空氣與氣流的震動變得如此清晰,天地分外明亮。
他毫無意義的塵世肉身裂開了。他從中蛻出來了。
這時,他的手機叮鈴鈴響了。
顯示是他女兒的班主任。
他伸手想去接電話。
伸出的卻是一截黑乎乎,長著倒刺的腿節。
他抬起頭,耳邊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他從身邊一位滿麵驚呼持續尖叫的男子眼中看到了自己:
一隻人立而起,一人多高,長著觸角、背生鞘翅的甲蟲。
眼鏡掛在冰冷無機製的複眼外,西裝碎成了布條,掛在鞘翅上。
它規規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像往昔的上班族那樣拿著自己的公文包,那樣坐著。
但周邊早已亂成一團,司機緊急靠邊停車,人們爭先恐怕,你推我搡地逃離了它。
車外呼喚聲、大叫聲響成一團,恐懼又極度好奇的人越圍越多。
有著類人五官的大甲蟲仍舊坐在車廂裏,遲鈍地等著公交車載他前去單位。
司機最後一個逃下車,車門徹底洞開,陽光照進車廂。
蟲類大多對光十分敏感。
它慢慢地側過頭。
啊,寒冷的冬日裏,好溫暖的光熱啊。
它情不自禁地揚起背上的翅膀,砰,公文包落在地上。
大甲蟲朝著車廂外的光明飛去。
*
板橋區郵電路派出所接到了一個荒謬的報警電話。
一個小姑娘聲稱自己的父親變成了一隻大甲蟲。
“這年頭,什麽無聊的事都敢消遣警察,消耗警力。”接到電話的派出所民警抱怨了一句。
“地址呢?”他的同事道:“看看地址,萬一碰上人是服了什麽致幻的藥怎麽辦?”
這也不無可能。民警們早就見多識廣,查看了一下電話的地址,發現在一處小區。
“等等,這個小區,這個門牌號……”一位老資格的民警楞了一下,忽然拍了一下腦袋:“這不是上級交代我們要特別注意的地址嗎?”
當時上級還特意囑咐,如果這個門牌號發出報警電話,他們要立刻轉接給一個神秘的兄弟部門。
各地派出所都是有該兄弟部門電話的。
於是,很快,天洲市特安局就接到了板橋區公安局轉來的一個報警電話。
工作人員查了一下:“咦,是老劉家?”
其他剛上班的同事都好奇湊了過來——沒有任務的時候,天洲市特安局跟其他清閑的體製內單位沒有太大區別。
“老劉閨女的電話?這老劉經常炫耀他閨□□秀學霸呢,來,聽聽。”
一點開,電話的錄音內容卻讓天洲市特安局裏安靜下來。
“她爸變成了大甲蟲.……老劉的能力來源是什麽來著你們記得?”
“我記得……是卡夫卡的。”
此言一出,眾人色變。組織部兵荒馬亂地連忙翻記錄:“糟了!老劉最近任務出的有點多,本來預定這兩天要檢查‘錨’的……”
“他來上班了沒?”
“還沒來。哎呀,別是路上出事了。”
話音才落,公安係統的電話又轉來了:“群眾報警稱在馬路上一輛公交車裏,一個中年駝背的上班族當著所有人的麵變成了一人多高的甲蟲,現在已經飛出了公交車,在天上徘徊!”
他們報的地址,赫然就是從郵電路通往特安局的公交車必經路線!
但這還不是最壞的。最壞的是,那路線上有不少事業單位、國家機關。
天洲市新上任沒幾天的市委書記正在那附近探訪下屬的事業單位、市級機關!
*
天洲市新任市委書記今天的日程安排在巡視機關單位,熟悉熟悉各級單位。
記者、下屬一大群人,還有保鏢和車輛,現場提前清場。還有不少群眾在馬路上圍觀。
市委書記在官場上算是少壯派,今年才四十多歲。他親切地向周圍群眾揮手,一邊微笑,一邊準備走進這家探訪的政府機關。
忽然,外圍的群眾騷動起來。
人群呼喊聲漸重。
他們隱隱約約聽到群眾在喊什麽“甲蟲”、“飛”、“攻擊”。
秘書皺眉問這機關的負責人:“出了什麽事?”
負責人懵了,立刻和下屬一起準備一探究竟。
還沒走幾步呢,忽然人群又爆發出一陣喊叫,人們竟然四散奔逃起來,衝擊得現場一片混亂。
當人群散開的一霎,原本被圍在中間的新任市委書記才看清了現場的場景:
一隻一人多高,身上掛著西裝碎片,有著人類五官的大甲蟲,展開巨大的翅膀,正在空中盤旋!
放大幾百倍、幾千倍的蟲類的衝擊力,無異於異形在現場出現!
人們都被嚇壞了,爭相奔逃遠離。很快,以甲蟲為中心空出了一片空白。
空白中,一個被奔逃人群與母親衝散了的小女孩穿著紅裙,被巨大的甲蟲嚇得跌倒在地,哇哇大哭。
那大甲蟲盤旋了一陣,似乎被她的哭成所吸引,竟然嗡地震動翅膀朝她襲去!
它龐大猙獰的蟲軀與瘦小的女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被人群衝擊得遠了的母親拚命逆著人流向女兒奔去。
但人群擁堵,她一時奔不過去。而甲蟲又會飛!
人群驚恐的目光中,甲蟲黑色的腳節抓起了小女孩,往空中飛去!
“囡囡!”看到這一幕,她的媽媽在遠處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颯——!
危急時刻,空中忽地劃過一道流光,大甲蟲被巨力推出十幾米!
一個人影破空而來,肉掌打在甲蟲極堅硬的甲殼上,竟將龐大的蟲軀擊退。
甲蟲無力地鬆開女孩,女孩從它腳節裏直直墜下。
那人影竟然又左腳點右腳,憑空扶搖雲上,伸手一拉,將女孩抱在懷裏,回風流雪似的飄然若飛幾十米,才緩緩抱著女孩落下。
人群傻眼了。
不少人張大嘴:“輕、輕功.……”
而那些陪同市委書記而來的官員們更是早就傻了。
因為,那一掌擊退甲蟲,違反物理定律地扶搖而上救下小女孩的,赫然就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新上任的市委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