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月白淒冷
楓魂殿後山，萬籟俱寂，寒潭水氣彌漫，終年不結冰，卻比冰更冷。
月夜下，季江明大半欣身浸在寒潭裏，晶瑩的霜花布滿發梢眉尾，連睫毛尖都不放過。血液像被凍成了刀子，在身體裏一邊緩緩流動，一邊尖銳的從肌膚裏往外割，越顫栗越刺痛難忍。
這不是他第一次受罰，父親掌楓骨殿，苛己嚴身。楓泰殿後的三十六層台階，每一層都比尋常台階要高出許多，寓意赤楓三十六條穀戒，犯了哪條就在哪一層靜跪反思。幼年時不思修習，常被罰跪到暈厥，父親從不護短偏私，一盆冷水澆醒他，加罰時辰。
但，這是第一次罰他浸寒潭，赤楓最嚴苛的懲罰，罪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才會被罰至此，最嚴重的會被廢掉修為，扔潭裏活活凍死。
那麽自己錯在哪裏？
他不認為他有錯！！
“江明。”袁巽已風中出現，蒼顏鶴發，道骨仙風。
“師…師叔…”季江明顫抖著回應。
“先出來吧，在浸下去會傷身。”袁巽已縱身掠過寒潭，水麵微亂，將季江明從潭水裏帶了出來，反掌推出內息，為季江明驅退寒氣。
季江明略感緩和後，自行運息，不多時便水色盡消。
“拜見師叔。”季江明補上一禮。
“免禮，若是還走得動，陪叔師走走。”
“是。”
袁巽已轉身先行，季江明起步跟上。
今晚的月色算不上明亮，青石小道勉強能看清，袁巽已走在前麵，聽季江明說起遊曆三年的所見所感。
夜色已深，季江明道：“師叔，夜露濕身，早些回楓魂殿休息。”
“許久未與你多談，在走走。”袁巽已未有停意，稍和續道：“不要怪你父親嚴苛，也不要怪你父親固執，皇權之爭足以讓我們赤楓穀灰飛煙滅。近幾年來，翊王與承王明爭暗鬥，翊王看似咄咄逼人，最後去邊關的人卻是翊王，可見承王絕不簡單。寧王一直在翊王與承王之間周旋，暗中培植起自己的勢力，你依附寧王，扶寧王上位，事成後寧王未必會對赤楓穀另眼相看。你明白了嗎？”
袁巽已還道：“當下各大玄門，為求自保都沒有輕舉妄動。我赤楓不懼那形同魑魅魍魎皇室暗衛，但不得不顧慮穀中數千弟子的性命，也就不得不靜觀其變。江明，你即將接掌赤楓，在天下風雨浮沉間，赤楓需由你掌舵，你凡事都要三思而行，量力而行。”
季江明想再什麽，掀了掀了唇，但沒有說出口，隻應了一聲，“是。”
“布晨十六了吧，孩童般的眼睛，看不透繁複人心。江明，記住師叔的這句話。”袁巽已道，然後轉開了話題，“明早弟子們晨訓，你要一展所學才是。”
“是。”
袁巽已滿意地點了點頭，踩著月光往回走去。
月白淒冷，墜露無聲。
——
珂雨躺在榻上裝片，屋裏屋外半天沒動靜，她悄悄爬了起來，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逃走！！
可是，她又失敗了。
嶽碧蘭已經睡下，但留了藥奴守著珂雨。
這些藥奴全都是從生下來就泡在各種藥水裏，長到三四歲大，就不會再長了。
那天就是這種侏儒樣的藥奴易容成小包子，騙過了珂雨。
珂雨見到四個侏儒藥奴圍著她，她氣上心頭，抄起雞毛撣子就往侏儒藥奴抽。
無奈這些藥奴不曉得什麽疼，力氣還大得很，珂雨最多同時對付兩個。
“退下。”
季江明回來了，一聲冷斥，藥奴們紛紛後退，孩子似的地想告狀，但季江明沒聽，抬手示意藥奴立馬離開。
珂雨道：“少穀主，你請我回來煉屍，可我覺著我就像被你軟禁起來，你們赤楓穀就是這樣的待客之道嗎？還有，這處院裏連一口屍缸都沒有，跟本沒辦煉屍，你若不是誠心請我，那我也不留了。”
季江明隻道：“三小姐剛來，休息幾日再煉屍也不遲。”
然後季江明合起了珂雨房間的門。
珂雨想衝出去，再一樣雞蛋碰石頭，遭殃的人一定是她，她才坐到榻邊，想個什麽辦法與君天臨聯係上。
猛地想起藍亦給她的錦囊，她打開一看，藍亦親筆寫下的名單裏，有袁巽已的名字！！
她可以找袁巽已幫她聯係承王，或者直接找袁巽已幫她離開赤楓穀。
次日清早。
珂雨出去走走，假裝閑得慌，哪裏熱鬧往哪裏逛，試試能不能碰見袁巽已。
康澤領著穀中弟子在廣場上練劍，季江明縱身一躍，落到康澤身旁。
康澤心領神會，示意眾弟子退開，拔劍與季江明切磋。
珂雨擠在人群中看，不理會寸步不離跟著她的四個侏儒藥奴。
季江明執劍匯息，青鋒上的劍氣綿密而又不失聚勁，與康澤同時踏步翻飛，虛空中長劍來回交鋒，風馳電掣。
殿前廣場和山穀兩側的棧道，黑壓壓擠滿了人。
季江明三年不在赤楓穀，新入穀的弟子都沒見過少穀主與大師兄切磋，一個個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康澤劍勢大氣，揮灑如催風，季江明專注又沉穩，踏劍一躍冠絕天下，旋躍之間帶出讓人心動的優雅與完美，是赤楓最出彩的風景。
嶽碧蘭躍身上去加入其中，這場切磋頓時變得更加精彩。
三人各為攻，各為守，長劍同時離手，匯在半空中響亮一擊，劍光劃亮整遍楓海。劍氣溢進風裏，迎麵拂過來，吹讓人睜不開眼，在看清時，廣場遍鋪紅楓，落在紅楓上的人，長劍伏背，衣袂飄飄。
切磋結束。
弟子們三倆成群的散開，議論著，崇拜著。
珂雨大概看出來，季江明不此劍術高超，功力更是數一數二，她肯定不是對手。
想要離開赤楓穀，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找袁巽已。
她混在弟子人群裏，有心打聽一二，又怕跟著藥奴聽見後說給季江明聽。
她便裝作走累了的子，回院裏呆著。
無意間聽到一老婆子來叫人，挑了幾個手腳利索的女弟子去打殷楓節殿，下午的時候，新入穀弟子要在楓節殿聽袁巽已訓話。
珂雨暗暗有了主意，吃過午飯就裝模作樣睡著午覺來。
季江明來看了看珂雨，看見珂雨在睡覺，便沒有久留，珂雨聽著季江明的腳步，確定季江明走遠了，她悄悄爬起來，貼在門後聽了聽，幾個侏儒藥奴貌似也睡覺了，外麵靜悄悄的。
她飛快摸進一間無人的房裏，翻了身弟子服穿上，端上水盆，假裝要去楓節殿幫著打掃。
幾個侏儒藥奴真的不見了，她出了院子也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朝著楓節殿走去，趁女弟子們還在打掃，她飛快躲進角落裏藏好。
女弟子們打掃完，一會過後，就有新弟子陸續到來，整齊站好，恭迎袁巽已駕到。
袁巽已很快就來了，不到小半個時辰的時候就訓完了話，吩咐新弟子們可以散去，但袁巽已沒有走，發現了藏在角落裏的珂雨。
殿裏一個弟子也沒有留下，袁巽已這才對著角落道：“出來吧，不必躲了。”
珂雨一點不意思，袁巽已功力深厚，足以發現她的呼吸聲。
她上前行了個禮，“袁前輩，能不能送我離開赤楓穀，我發誓，真不是我想來打擾，是少穀主強行帶我回來的。”
“這件事我知道，我與穀主都不曾同意江明這麽做，既然姑娘去意已定，我這就安排人送姑娘離開。”
珂雨心中大喜！！
可是季江明來了，罪人一樣跪到袁巽已麵前，“師叔，三小姐不能走，她已經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