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年
晏昭昭的笑容又乖又嬌,晏劉氏察覺不出一點兒不妥。
被老太君勒令送回去的晏芳華卻不知道這些,她隻知道自己委屈的很,滿腦子怒火劈裏啪啦地在她肚子裏燒,恨不得轉身回去扇晏昭昭兩個耳光。
等回了她自己的院子,晏芳華就再也繃不住了,給她守門的小丫頭正在打瞌睡,她看了便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地叱罵道:“人是死了麽!”
丫頭嚇得半死,她看了更生氣,回自己屋子裏又摔了好些東西,這才覺得消了氣。
她的丫頭正給她重新洗漱,便聽到她母親王氏身邊的大丫頭水荇姑姑來請,說是她母親想見她。
晏芳華心裏一下子便打起了鼓,若說她天不怕地不怕,卻唯獨怕自己的母親王氏。
尤其等她到了王氏房裏,見她正規規矩矩地坐在桌案邊,鬢角梳得一絲不苟,妝花馬麵裙熨燙得整整齊齊。
王氏腳邊的小香爐裏嫋嫋輕煙升起,將她的麵容遮住。
晏芳華的心裏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至於王氏如何教訓晏芳華,晏昭昭不知道,也懶怠知道。
她與晏劉氏剛剛將話說完,狀似恭敬地送了晏劉氏走,便暈在了園子裏。
她身上的大氅早已被冷汗浸透了,渾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
晏昭昭一暈,整個碧雪館就炸了鍋。
好不容易請了大夫過來,那清瘦矍鑠的老者逮著幾個伺候的丫頭就是一頓痛罵。
他先看了昭昭先前吃的藥,大罵庸醫,收了些藥渣去;
又說是晏昭昭前些日子落水的風寒才剛退,身上虛的厲害,這下著連天兒的雨又出去吹冷風,是想活生生把自己作死不成?
老大夫脾氣雖不好,可開的藥卻極佳,第一碗藥下去,晏昭昭渾身的燒便退了下去。
小翠要送大夫走,那老者卻強的很,愣是一個人離開了碧雪館。
出了群芳園,老者七拐八拐地回了自己的醫館。
幾日後,一隻白鴿便悄然飛出了庭院。
襄城城郊的大金山,白馬寺。
巍峨大氣的寺廟隱在綠樹叢中,背後的一片灰白雨幕盡成了遠景。
一處安靜整潔的禪房之中,靜靜地坐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他的對麵坐著一個胖乎乎的老和尚,看上去十分慈眉善目,仿佛彌勒佛一般。
兩人正在對弈,身邊的桌案上擺著精致的小香爐,檀香嫋嫋,一室靜謐,唯有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輕輕,歲月竟也能如此溫靜。
少年約莫才十四五歲,穿著雪白的寬袖長衫,玉冠束發,身形頎長,姿態清貴。
他才這個年紀,身上的氣質卻已經如沉水碧玉一般,臉上稍有病容,肌膚如雪一般白,拿著白棋子兒的手指亦是如此,仔細瞧瞧還能看出肌膚下的血線。
須臾他落下一子,那胖和尚滿臉的笑意便如同懸崖勒馬一般停了下來,換成了滿目驚愕:“你怎麽又贏了?”
少年便抿著唇微微一笑,墨染的瞳孔之中深不見底。
“可見公主和駙馬爺教養的好。”胖和尚輸了也不覺得難堪,他笑嘻嘻地拿著手裏的佛珠,一點兒也不見外的拿少年身邊的李果吃。
胖和尚見少年臉上的神色一點兒波動也沒有,轉了轉眼睛,又說道:“也可見你那小表妹當真可人疼。”
少年臉上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波瀾,他的雙眸之中帶了些暖意,唇邊仿佛有些笑容。
胖和尚一見他這模樣就大笑了起來,卻什麽也沒說,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便出去了。
少年垂眸靜靜地看著戴在他手上的那串翡翠天珠,唇角的笑意仿佛大了些。
窗欞上忽然傳來極為規律的敲打聲,他站起身將小木窗打開,便見一隻白鴿冒雨而來,正站在他的窗邊啄弄身上的羽毛。
少年動作熟練地從白鴿的腳上解下一卷紙條,打開之後,臉色便驟然陰沉下來。
晏昭昭隻覺得自己暈的蹊蹺,她的身體自小就不大好,可到底也沒有虛弱到吹吹風便暈了的地步,怎麽會這般?
可惜她如今年紀還太小,不能大動幹戈地查,手上也沒有什麽得用的人手,隻覺得憋悶。
她倒是聽說了,這回請了個麵生的大夫,雖然脾氣臭的很,醫術倒是高超,她喝了藥便立即覺得好了起來。
晏昭昭難得有這樣安穩的時候,她靜靜地躺在自己的軟塌上,聽小翠說老太君已經徹底將晏芳華推她入水的帽子按在了晏芳華的頭上,關了她三個月的禁閉,還停了她的月例。
小翠高興地不得了,晏昭昭也覺得快活。
算起來這還是她重生以來對上晏芳華的第一次勝利。
這也是那天晏昭昭問小翠,究竟有沒有看清是誰推了她入水的緣故。
雖是沒看清,也沒有證據,但晏昭昭就是想把這個帽子按死在晏芳華的頭上——她上輩子總是這樣羞辱於自己,昭昭總要讓她嚐嚐這個滋味。
其實她一開始大張旗鼓說的那些“忤逆君意”,嚇得周遭的人都害怕了起來,原就不是她的根本目的。
她知道老太君會怕女帝,就算她知道削爵一事還沒有定下來,可誰不害怕女帝第一個拿自己開刀?
晏昭昭說那樣多,就是要拿女帝嚇唬地晏劉氏方寸大亂。
晏劉氏怕要死,必定要像上輩子一般拿些話來哄騙她,讓她心甘情願地把“忤逆君意”的事情原委瞞住,不讓女帝知曉。
但事情鬧得如此之大,整個晏府都知道晏昭昭忽然就和晏芳華鬧翻了臉,叫人把大姑娘給捆了起來,還拿出了金鞭,要把她帶進宮裏去告狀,女帝沒理由不知道這場鬧劇。
所以昭昭挖好了坑等晏劉氏跳,才拋出一句“換個緣由”,又在暗中說了兩句,前些日子就是晏芳華推了自己下水。
晏劉氏馬上就把兩姐妹的衝突定性為此,畢竟失手推人如何也比打碎禦賜之物的罪名要小,姐妹間的事兒,也連累不到晏府。
老太君嚴厲地斥責了晏芳華做事不小心,竟不小心將自己的妹妹推到湖裏去,又關又罰的,恐怕能活生生將晏芳華氣死。
這一切都好,隻是還有唯獨的一個問題——晏劉氏以為隻要晏昭昭答應了就能瞞過這一切,卻沒想到阿文阿武都是宮裏的人,隻要女帝想要知道,她便沒什麽不能知道的。
晏昭昭卻早就知道這一點,也沒想過要瞞著女帝,她既用了女帝做跳板,可得進宮去好好給自己的姨母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