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陪伴
對比起元幕心情的大起大落，晏昭昭就平靜地多了。
晏昭昭其實對元幕也是挺挑剔的。
她不太明白，如果是那樣厲害的名師，怎麽會連自己的後宅都管理不好。
可當他剛剛停下來打量自己的時候，她才感覺自己撥開了麵前這位先生的層層麵具，偶然窺見了這張皮囊下的驚鴻一瞥。
是個有趣之人。
晏昭昭的祖父是個混賬，外祖父在她還不知在哪兒晃蕩的時候便殯天了，如今躺在皇陵之中，她幾乎沒有感受過來自祖輩的善意。
她是個喜歡看眼緣的人，譬如元依媛叫她看第一眼就很不喜歡，但元幕老先生卻能入她的眼。
尤其元幕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還這樣堂而皇之讓她叫他祖父，她便愈發覺得有趣。
她怎麽不敢叫？
晏昭昭好像也沒有什麽不敢的事情。
於是她笑眯眯地提起了自己的裙子，鬆開了南明和的手，一下子就跑到了元幕老先生的身邊，越過了元依媛的位置，一下子抱住了元幕老先生的手臂。
“祖父，阿照不曾見過您，如今一瞧，竟是忍不住地想要親近呢。”
撒嬌可是她晏昭昭最擅長的事情。
元幕老先生沒有料到晏昭昭會來這麽一招。
他很少在元府，鮮少有小輩侍奉膝下的時候，學生也多敬他怕他，很少與他親近。
元幕老先生對於小孩子的記憶隻停留在自己與發妻孕育的長子身上。
長子小時候是極為可愛的，也愛黏糊在他的身邊喊他爹爹。
可惜他是個合格的臣子，卻絕不是個合格的父親。
當年一失足成千古恨，長子被續弦逼得遠走他鄉，闊別幾十年，再也沒見了。
想到這裏，元幕老先生看向晏昭昭的神色便更悲傷些了，他眉目裏有些難過，微微閃了閃，忍不住紅了眼眶。
晏昭昭不知元幕老先生竟會這樣傷感，她沒有和老人家相處的經驗，也最見不得旁人紅了眼虧，隻好緊了緊元幕老先生的手，嬌嬌聲說道：“祖父，您不要傷心啦，阿照一直都在呀，還有珍珍和愛愛，也都是祖父的孫女兒。”
她的意思顯然是要將珍珍和愛愛引到老先生麵前去。
元依媛的臉色絲毫沒有變化，她隻是笑著點了點頭，側過身去喊珍珍和愛愛。
“三姊姊，四姊姊，你們來。”
說著，她又將自己的位置讓了開來，仿佛是晏昭昭三個硬生生將她原本的位置給占了，叫她孤零零一個站著了。
元幕老先生對於珍珍愛愛這兩個孫女屬實沒有多少記憶，如今一看，兩個雙生女兒竟已經出落得如此落落大方，一個清麗溫柔，一個聰敏靈巧，行禮問安之間也沒有一絲差錯。
他向來喜歡聰明的孩子，元依巧與元陽輝一直入不得他的眼正是因為他們太過愚笨，珍珍愛愛如今一來，倒是叫他眼前一亮。
更何況，他剛剛分明已經看出晏昭昭與珍珍愛愛已經是關係甚佳的模樣，他對晏昭昭的第一感覺甚好，連帶著對珍珍愛愛的觀感也一下子好了不好。
“祖父，珍珍姊姊和愛愛姊姊鮮少見您，興許有些拘謹，您不要放在心上嘛，多與我姊姊們親近親近，也叫我們笨笨的姊妹幾個沾沾您身上的才高八鬥之氣。”
晏昭昭看穿了珍珍愛愛臉上的微笑下的一絲懼怕之色，眨了眨眼，俏皮地說道。
恐怕過段時間，自己就要和元依媛一起去元家族學上課了，屆時她也不放心將這姐妹兩個放在元家，若是能讓老先生對她們另眼相看，準了她們一塊兒去便好了。
晏昭昭心中想的好，便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了珍珍愛愛。
珍珍和愛愛也上道，晏昭昭將位置讓給她們，她們便一左一右站在了元幕老先生的身邊，雖說不敢說話，眉目裏卻滿是小輩看長輩的好奇之色。
元幕老先生太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熱熱鬧鬧的孺慕之感了，從前元依媛對他也是敬愛多過親近，一時間隻覺得心頭翻湧的怒氣也已經漸漸地平緩下來了。
雖說他對續弦妻子毫無愛意甚至憎惡非常，可這幾個孩子卻是無辜的。
這樣想著，元幕老先生的心頭稍稍有些鬆動，臉上的神情也溫和了一些。
晏昭昭不介意讓這道路兩旁的庶民看元家的笑話，可元幕老先生將來是要做她先生的人，她可不想和元依媛一樣，讓先生這樣年紀一大把了，還在門口被人當熱鬧瞧。
於是晏昭昭便朝珍珍愛愛使眼色，珍珍愛愛很快收到，本著不讓自己的妹妹失望的心思，大著膽子與元幕老先生說話。
沒料到元幕老先生還當真願意回她們的話，一來一往的，仿佛還多有慈愛的樣子。
孩子們到底還小，對自己的長輩多有敬仰與孺慕之情，他既願意放下身段來與她們說話，小孩子當然有一百種方法哄得生氣的長輩開心起來。
不一會兒，珍珍愛愛便借著要給祖父看前日姊妹兩一同作的字畫之由，將元幕老先生給騙進了府裏。
二太太見自己兩個女兒竟然將老太爺安撫下來了，麵目之中有些不敢相信。
也正是這個時候，已經快要進府的元幕老先生忽然轉過頭來冷冷地瞥了一眼在一邊裝死的大太太：“林氏，今日我若見不到元陽輝在府裏頭，明日開始他便不要姓元了，我元家恐怕容不下這麽一尊大佛。”
誰也沒料到老太爺竟又將這事兒記起來了。
更何況老太爺這話的意思，竟是要將元陽輝逐出元家的意思，更有可能如同當年驅逐元家大爺一般，要開宗祠，將他的姓名從族譜上消了。
老太太雖因之前的事情對大太太頗有微詞，可元陽輝怎麽也是她寵著長大的孩子，這般一說，竟是直接將她說的昏了過去，惹得周圍奴仆人仰馬翻。
而元幕老先生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分一個眼神給老太太，一開始就任由她在地上哭鬧。
晏昭昭過來之後，他甚至連回頭多看一眼都沒有，如今聽左右奴仆驚呼“老太太昏過去了！”也沒有絲毫動容，隻是牽著珍珍愛愛的手走了。
老太爺既然發話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誰都不敢和老太爺作對，就算是大太太也不敢。
她咬了咬唇，在大太陽下曬得都覺得有些中暑，臉色慘白慘白的，可她還是隻能盈盈福身，低眉順眼地應道：“是。”
元幕老先生便一眼都不看身後的大太太了，轉過身複又與珍珍愛愛說起話來，十分慈愛的樣子。
二太太和三太太遠遠地跟了上去，大太太也回去備車馬使人去了，恐怕一會兒要找元陽輝就是個麻煩事兒。
一時間門口倒是人都散了。
左右的庶民也覺得這熱鬧已經看完了，沒有什麽可看的了，也紛紛作鳥獸狀散了。
大門口一時間隻剩下一個南明和，一個晏昭昭，還有一個靜默無語的元依媛。
說來也是奇怪，元幕老先生從頭到尾也沒有看過南明和。
這令周圍之人都若有所思起來。
若說老太爺對已經被開了宗祠除名的大爺一脈不上心，可他分明又很寵大爺的嫡女元清照一般；
若說上心，可老太爺偏偏又不看大爺唯一的哥兒元清秋一眼，真是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個人各有各的心思，倒是幾個正主反而還在說話。
元依媛臉上的笑容仍舊十分完美，她隻是朝著晏昭昭福了福身，又朝著南明和拜了拜：“大哥哥，七妹妹，那我便先走了。”
“六姊姊去罷。”晏昭昭也沒想和元依媛翻臉，便也隻是笑眯眯地還了禮。
元依媛帶著丫頭走了，轉過身去的那一刻臉上的神情便稍稍淡了淡。
“哥哥，你抱我，我走不動了。”
昭昭當然擅長撒嬌嬌，而她最喜歡撒嬌的對象就是南明和——我家二哥哥對我有求必應，叫人怎麽不喜愛？
南明和看著故意賣嬌的昭昭，心底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她才不是吃飽了沒事兒幹才在旁人麵前對他撒嬌呢。
晏昭昭隻是怕他被元幕老先生無視了而覺得傷心，故意說點兒別的，叫他心裏鬆快一些，不要想著這些事情罷了。
這就是他的昭昭啊。
不過能換昭昭對自己“垂憐”一次，二哥哥覺得被元幕老先生無視多少次都無所謂。
反正先生對自己另眼相看不是依靠昭昭來替自己掙的。
今日元幕老先生將他無視地徹底，日後南明和自然會有叫元幕老先生後悔回頭的一日。
人人都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更何況南明和本就不是吳下阿蒙。
而聽到身後晏昭昭嬌嬌氣氣的嗓音，元依媛臉上的笑意更是淡了不少。
但她依舊沉得住氣，無論周圍有沒有人看到，她的腳步都絲毫不亂，保持著不疾不徐的速度，輕輕緩緩，裙擺飄飄蕩蕩，文雅極了。
珍珍愛愛陪著老先生回了二房。
元幕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二房了，他都快要忘記自己的三兒子長什麽模樣了，更不記得他小時候有沒有在自己身邊侍奉膝下——也正是這時候，他才想起來，他從未陪伴過元府裏的這三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