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紅豆
不過再怎麽思念,現在也並不是時候,晏昭昭還是分得清楚輕重緩急的,所以心中就算如何思念,也不準備耽誤了自己和南明和的正事兒。
送進來的這幾個畫師,晏昭昭點了兩個留下來幫助自己繪圖。
反正這地圖的意義不大,先生也多半並不會相信這一張地圖,晏昭昭也不在意這圖究竟畫得好不好了。
留下來的兩個畫師一個是先生的人,放進來降低先生警惕的,反正晏昭昭也真的畫累了,喜人正好來幫助自己繪圖偷懶;
而另外一個畫師就是南明和這回送進來的明十二了。
明十二表麵上確實是在幫晏昭昭繪圖,另外一個畫師也沒有看出來他有什麽不對的,但實際上兩人已經交換了許多消息。
晏昭昭與南明和手下許多得用的屬下都見過,明十二也同樣與晏昭昭頗為熟悉,兩人交流自有一套密語,方便又快捷。
消息的交流在無聲和黑暗之中進行,先生還在做著一切正常甚至就快要大計得逞的美夢,晏昭昭這裏就已經飛了數十條消息出去。
除去通過明十二送出去的公事,晏昭昭也在忙中偷懶,想要寫些東西悄悄地通過小鴿子送出去。
不過真的當真提筆來寫的時候,晏昭昭就覺得心中空空了——她能寫出來些什麽呢,又當真能夠說出些什麽來呢?
最終她還是換了一支朱批,在素白的宣紙上落下了一個鮮紅的“豆”字。
紅豆。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晏昭昭臉色驟然紅了起來——從前她可以仗著年紀小在南明和的身邊撒嬌賣癡,什麽能說不能說的話她都通通往外講,可到了如今,她卻是連這等話都說不出口了。
相思啊——是她應該能說出口的話嗎?
小時當然可以肆無忌憚地說自己想他了,這種思念多半與長久的離別有關,而那時候南明和是自己最親近的同輩,即使那個時候她就已經猜到南明和和自己並無血緣關係,可她還是蹭著這一句的“二哥哥”,並且心安理得毫無芥蒂。
那個時候她可以以自己年紀小為借口,可以以自己依賴思念自己的同輩兄長為借口,可現在呢?
現在的晏昭昭已經十四歲了,生辰在之前就已經過完了,她已經是個足足的十四歲少女——大羲的及笄禮定在了十六歲,說那個時候的少女才正值花信之年,但民間還是多遵從前朝的舊禮,少女十四及笄,便能夠出嫁了。
晏昭昭上輩子對梁喑情根深種的時候可能比十四歲還要早。
但現在回頭看看,那個時候的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明白感情究竟是什麽——但是現在的她,她明白嗎?
晏昭昭忽然又陷入了困頓和茫然之中。
她感覺自己似乎格外地迷惑起來,下意識地不想再思考這個讓她感覺無比糾結的問題,但她卻又偏偏好似和自己過不去一般,反反複複地問自己一個問題。
她此時此刻的感情,拋去那些過於沉重難以負擔的問題,隻單單思慮自己究竟在想什麽。
是在想二哥哥嗎?
當然想,想得入骨深刻,想得難以自拔。
晏昭昭對於自己是誠實的,她無法欺瞞自己,更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她是真真正正地在想念南明和。
那麽這種想念是什麽樣的想念?
是思念父母和姨母那般的思念,還當真就是《紅豆》之中那種綿綿無絕難以割舍的相思呢?
晏昭昭不知道。
這個問題對她來說似乎非常重要,可這個最重要的問題,對於晏昭昭來說卻是最困惑的。
大約是南明和今日傳來的訊息和新來的人守在了晏昭昭的身邊,她感覺自己一直緊繃著的心緩緩地放了下來。
疲倦頓時湧上心頭,晏昭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麽時候就睡了過去。
少女趴在桌案上,旁邊一燈如豆,燈火微微搖晃著映照出她安靜的睡顏,手下還緊緊地按壓著那張“豆”字。
明九進來將晏昭昭抱回床上去歇息了,她也沒看懂晏昭昭寫的那個“豆”是什麽意思,以為是晏昭昭要給南明和送去的什麽密語,便將那張信紙也收了起來,一並送出去了。
晏昭昭無知無覺,大約是最近精神太過緊張了,如今睡下去看,這一夜的夢境便十分地混亂無緒。
她久違地夢見了梁喑,心中竟然出奇地平靜——離她重生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五六年了,當年那般刻骨銘心的恨意似乎已經不再那樣翻湧了,而上輩子對梁喑的所有愛恨情仇也已經冷卻了下來。
當然,晏昭昭仍然是恨梁喑的,隻不過不如當年一樣被仇恨支配著行為罷了。
如今再見到梁喑,晏昭昭覺得他也不過如此,怎麽也想不明白當年怎麽會喜歡這樣一個人。
不過晏昭昭在夢裏似乎不太能順利控製自己的行為,大多數時候都像是一個透明的旁觀者,隻能被動地看著麵前的一切。
她看到了一些自己死後發生的事情——不知是真的,還是自己在潛意識裏想要看到的那些。
不論是真是假,至少這個夢境給晏昭昭的感覺太過真實了,晏昭昭也覺得自己應該沒有這麽厲害的想象力,居然能夠想出這麽多東西來。
她看到梁喑在殺死自己之後登基為帝,也看到了梁喑立晏芳華為後,但他似乎並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寵愛晏芳華,甚至大多數時候也不過是看著晏芳華的模樣,似乎在透過她看著別人。
晏昭昭知道晏芳華被封後的時候時候正處於被梁喑背叛的震驚之中,也並無多餘的時間觀察這兩個原本就不可能的人之間是否真的存在感情,便匆匆赴死。
如今來看這些的時候,又意外地覺得似乎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晏昭昭曾經無比惡意而真情實感地祝福梁喑與晏芳華百年好合,她以為梁喑和晏芳華的感情是真的,不過至少在自己的夢境裏梁喑和晏芳華何止是一個貌合神離可言。
更奇怪的地方是,晏昭昭在迷迷糊糊之中見到了梁喑和晏芳華因為某些原因爭吵了起來。
她聽不清楚他們究竟在爭吵些什麽玩意兒,不過晏昭昭聽到幾句零碎的話,似乎是晏芳華歇斯底裏地質問了一句梁喑什麽,然後梁喑冷淡又無情地回應她:“你應該明白你的身份,這東西原本就是讓你替她保管著的,若你不肯,朕時時刻刻都能收回來。”
晏芳華崩潰大哭,晏昭昭還沒想明白這其中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畫麵又零零碎碎地換到別的地方去了。
在梁喑登基之後的短短數月之內,他便小選了好幾次,招攬了一屋子的鶯鶯燕燕,環肥燕瘦,晏昭昭看得新奇,隻是梁喑連她們的手指頭都沒挨,就如同對晏芳華一樣對待她們,大約隻是看看便罷了。
畫麵又閃到了別的地方去,不知距離梁喑登基過了多久,晏昭昭見到的梁喑已經沒有晏昭昭死的時候那樣意氣風發了。
他衣衫襤褸,狼狽而又倔強地站著,眼中似乎迸發出別樣的神采。
梁喑蒼白的臉上沾著點點鮮血
“我沒輸......我沒有輸!你想不到吧?想不到也得給我受著!”
梁喑不知在與誰對話,而晏昭昭聽不清那些低沉的絮語,最後隻看到一道劍光飛過,梁喑的頭就直接從他的脖頸上飛了出去。
這樣的畫麵原本是非常血腥的,晏昭昭卻感覺那劍光似乎多有熟悉,還沒等她想明白,就又昏昏沉沉地被人喊醒了。
夢總是容易遺忘的,晏昭昭被叫醒的時候立即就將自己夢裏的東西給忘了個幹幹淨淨。
她頗有些困惑地搖了搖頭,便看到明九站在自己床榻上,輕聲喚她:“姑娘,先生過來了。”
“嗯,密圖畫好了嗎?”
晏昭昭揉了揉額頭,頃刻之間就恢複了清明,阿花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這回隻有明九幫自己穿衣洗漱。
“已經按姑娘的吩咐畫好了大半,姑娘可要去看看?”
明九替晏昭昭打了水過來洗臉,晏昭昭夢得太多,還是覺得頭腦有些昏沉,直接鞠了一捧水撲在自己臉上,這才覺得精神清醒了一些。
“我去看看先。”
寄人籬下的日子總是這樣的,晏昭昭從醒過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必須警惕起來,時時刻刻注意著自己一言一行,萬萬不能叫人看出來什麽破綻。
手掌上的擦傷已經好了許多,晏昭昭雙腿內側的擦傷也好了大半,她便和沒事人一樣穿好了衣裳,快步走到外間去了。
先生應該是在會客廳裏等著晏昭昭起來,這幅畫原本是在外間畫的,如今連畫帶畫師都不翼而飛了,應該是直接被先生給帶去了會客廳。
晏昭昭又往會客廳去,明十二正好從裏頭出來,與晏昭昭擦肩而過,兩人便已經交換了一個眼神。
看來已經成了。
晏昭昭心中定了下來,進會客廳去的時候臉上帶了些迫不及待的笑:“圖已經畫好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