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蝦子
他對蕭貴君的態度一點兒也不像庶弟對嫡兄的態度,更不像低位的公子對貴君的態度。
“放肆!小使怎可對貴君這樣說話!”那伺候用膳的宮女立即斥責道。
“貴君……貴君算什麽東西!我是六公主的生父,是未來的皇夫!”蕭湖偡大聲嚷嚷。
蕭貴君的神情稱不上生氣,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說道:“你先將這盤蝦子剝了。”
他的目光輕輕地在那盤白灼鼇蝦上停了停。
蕭湖偡瞬間不悅了起來:“你憑什麽指揮本宮替你剝蝦子?你是什麽東西?”
“我是你的嫡兄。”蕭貴君輕笑了一聲——似乎什麽時候他都是如此的,不見得多麽生氣,倒也不見得多麽溫文爾雅。“小使不願意剝蝦子,可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那我剝!你別騙我!”
蕭湖偡又翻了一個白眼,然後忍氣吞聲地準備坐下來剝蝦子。
蕭貴君便抬起眼來,掃了一眼蕭湖偡背後的小太監,那小太監立刻心領神會,一腳就踢在蕭湖偡身下的凳子上,蕭湖偡頓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震得他臉色都白了。
“蕭湖山!你做什麽!”蕭湖偡果然不依起來,一雙眼睛瞪得比牛眼睛還大,恨不得將麵前的蕭貴君直接吃了一般。
“按住他。”
蕭貴君放下來了手中的玉箸,神情淡淡。
一邊的宮女兒和那小太監立即過去,一邊一個,將蕭湖偡直接按在了地上。
“剝。”
蕭貴君親手捧著那一盤蝦子,放在蕭湖偡的麵前。
“沒有剪子我怎麽剝,蕭湖山,你不要仗著陛下寵你便這樣放肆!我……我叫陛下砍了你,你信不信!”蕭湖偡自然不依,又嗷嗷叫著掙紮起來,卻不料臉上風輕雲淡的蕭貴君忽然抬起手來,一巴掌扇在了蕭湖偡的臉上。
他動手的姿態仍舊是那般的平靜動人,可眼底的譏諷卻絕非作偽。
“我是陛下親封的蕭貴君,當年還在太學之中的時候,便是我如同兄長一般護著你和陛下,陛下立我為貴君,雖未曾立我為皇夫鳳後,那給我的規製也一應都是元後才有的規製,這後宮之中無一人敢對我這樣放肆叫嚷,你要對我甩臉色,不如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蕭湖偡還要抬頭狠狠地盯著蕭貴君,蕭貴君便又是一巴掌。
他下手用了十成十的力氣,一點兒也沒放鬆,直接就扇得蕭湖偡整張臉偏到一邊去,須臾臉頰就紅腫了起來。
“我……我是六公主的生父……你敢這樣對我……”蕭湖偡臉被打腫了,話都說不清楚了,卻還要和蕭貴君強嘴。
蕭貴君抬手便又是一個巴掌扇過去:“六公主?宮中從來沒有六公主!陛下的恩寵和富貴榮華,皆不是給你這麽個狼子野心的蛇蠍之人的,你若還敢仗著他的名分在這兒叫嚷,我不介意叫人將你的舌頭割了去。”
兄弟鬩牆是皇家常見的戲碼,可蕭貴君與蕭湖偡也算是從小一同長大的,怎麽會這樣相看兩相厭?
蕭貴君和蕭湖偡爭執起來,宮中的內侍便知道事情不是那樣簡單了,裏頭伺候的一應出了去,隻留下蕭貴君的小太監,還有那個伺候用膳的宮女兒,末了還將門都關得緊緊的,似乎是不想叫外頭的人聽到了裏頭的爭執吵鬧聲。
“……你憑什麽說陛下寵的不是我!分明就是我,陛下還答應過我,要立我為皇夫的,哪輪得到你這麽個年老色衰的老東西和我叫板!”
蕭湖偡挨了打,一雙眼睛都紅了,眼淚在眼眶之中打轉轉,倒是十分的我見猶憐的可憐模樣。
但蕭貴君見了他這副模樣就止不住地生出來一股子惡心感,偏過頭喝了一口茶水,才將那一股子惡心的感覺壓了下去。
“是不是你,你當年又做了什麽惡心人的事情,你自個兒心裏明白,少在這裏耀武揚威。我自小教你做個和善之人,從來沒有因為你是庶出便瞧不上你,卻不料你拿我做了筏子便罷了,還做出那等不要臉的事情來。
若非你這幅身子是我的庶弟,若非我與陛下這樣多年的夫妻情分,陛下早就將你賜死了。陛下叫你活著,是叫你活著受苦受難的,這盤蝦子你若是還記得,便老老實實地將它給我剝了。”
蕭湖偡被他這一巴掌給扇懵了,張開嘴還想要喊冤,可抬起頭來看到蕭貴君眼底的冷意,忽然又打了個寒顫,不敢說話了。
他低下頭去老老實實地用手去剝那一盤滿是尖刺的鼇蝦,刺將他的手指紮的鮮血淋漓,他卻不敢停下來哪怕一刻,一邊剝著蝦子,竟就這樣瘋瘋癲癲地哭了起來,邊哭邊嚷嚷:“事情與我何幹?又非我將他趕走……”
“好好剝!”蕭貴君鮮少這樣動怒,他性情溫吞,即使是氣的一張臉煞白煞白的,也說不出來什麽難聽至極的話,“你怎麽這樣不要臉,你當真以為當年知道那些事情的人都死絕了?我還沒死,陛下也還好端端的,就是哪一天我死了,這天下還有老天爺,還有朗朗乾坤在看著你做了什麽!”
蕭湖偡輩蕭貴君罵的直掉眼淚。
他實在不像是一個三十好幾的男子,性情更是幼稚又粗魯,被蕭貴君這樣訓斥,當即便哭的連氣都喘不上來,手上剝蝦子的動作都停了。
蝦子並不是好剝開的東西,尤其有蝦黃和蝦膏的蝦腦最不好處理,方才他剝的滿手是血,剝出來的那幾隻蝦子也是亂七八糟的,頭被十分粗暴地扯了出來,蝦黃蝦膏和不能吃的蝦腦混在一起,看上去便叫人倒胃口。
“你們盯著他,務必叫他將這些蝦子都好好剝開了。”
蕭貴君已經徹底失了興致,他站起身便往外頭走:“今日再無興致用膳了,這盤蝦子剝了出來,就拿到禦花園去,喂了那群貪得無厭的野貓。”
這話裏似乎是話裏有話的,可是蕭貴君已經不願多說了。
他頭風又犯了,臉色難看的厲害,走兩步便停下來揉揉自己的額頭。
那小太監見今日的蕭貴君實在是太過反常,不由得跟了上去,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蕭貴君的斥責:“你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那小太監不敢忤逆蕭貴君的話,便眼睜睜地看著蕭貴君自己披了披風,手上提了一盞搖搖曳曳的宮燈,慢吞吞地往禦花園的方向去了。
他的背影看上去難免有些孤寂,隻是各種緣由那小太監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
小太監越想越覺得晦氣,若非是因為這該死的蕭湖偡,貴君就不會輕易動怒,更不會這樣濕涼的夜裏跑到外頭去,轉過身來便在哭哭啼啼的蕭湖偡肩上踢了一腳,惡聲惡氣地責罵:“好好剝,今日的蝦子你要是剝不好,便不要吃晚飯了!”
蕭貴君對身後的吵鬧聲再沒在意,他已經走到了宮牆外頭,一點兒燈光搖搖晃晃地到了遠處去。
而這個時候,剛剛用了膳的晏昭昭和南明和也在禦花園之中。
她既然已經醒了,又用了膳,出來走走消消食才好,這會兒她的身子還是有些虛弱,若是用了膳便睡倒在榻上,明兒起來便要難受至極了。
南明和哄著晏昭昭出來,牽著她在禦花園之中走走,已經進宮來了的明九在兩人身後不遠處掌燈,倒也不敢靠的太近。
兩人原本預備著在禦花園之中走上三圈,便往清涼台去歇下了,誰料走到第二圈的時候便瞧見太液池邊有一盞燈火正隨風搖曳著,定睛一看,便瞧見個長身玉立的男子在太液池畔靜悄悄地看那一池子殘荷。
這個時節已經沒有什麽好看的荷花了,荷葉大多都敗了,東倒西歪地歪在水中——不過這樣黑沉沉的夜裏原本也就什麽都看不清楚。
他大約並非是來賞花的,不過對著這一池子殘荷,紓解紓解心中的陰鬱罷。
南明和原本不願驚擾了他,他遠遠看了一眼,便能夠從他清俊溫潤的側臉認出他的身份,知道這位是位同副後的蕭貴君。
雖說夜色已晚,但南明和能夠夜視,自然能夠看到蕭貴君蒼白的臉色,也能夠看出他滿心的煩擾不悅。
他與女帝後宮之中的公子們原本就無私交,這會兒還帶了一個昭昭,還是不好和蕭貴君見麵的好。
卻不料蕭貴君已經看到他們兩個了,他轉過頭來定定地看了一眼南明和與晏昭昭,便提著宮燈走了過來,到了兩人的麵前。
“明和公子,昭昭姑娘。”蕭貴君的目光落在晏昭昭和南明和交疊的手上,臉上才微微有了些血色。
蕭貴君算起來是長輩,晏昭昭雖說有些打不起精神來,但蕭貴君已經走到她麵前來了,她自然認得,便抿出一個笑來,拉著南明和一起行禮問安:“見過貴君。”
蕭貴君和晏昭昭算不上十分熟悉,不過她小時候滿宮亂跑的時候,有時候也會跟著幾個皇子跑到蕭貴君的宮室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