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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原罪(3)

  女王的信送達以後不久,“人魚號”就到達了位於亞平寧半島南部那不勒斯的聖露琪亞港。


  美麗的那不勒斯向來是亞平寧半島諸公國中最具規模者的首都,其驚心動魄的美隻有傳說中挑起斯巴達與特洛伊之間戰火的紅顏禍水海倫才能與之相提並論,以至於意大利古語有雲“朝至那不勒斯,夕死可矣”。那不勒斯海灣清澈的海水猶如海倫的眼睛,湛藍而深邃,熱情而靜謐,令天地萬物都為之心旌搖蕩。從十四世紀開始,文藝複興之風就如美人魚帕爾特諾佩的歌聲,遠遠地飄遍整個那不勒斯。大畫家卡瓦裏尼自羅馬、馬爾蒂尼自錫耶納、喬托自佛羅倫薩紛至遝來,知識階層的精英如聖托馬斯、彼特拉克、薄伽丘也雲集於此。到了十六世紀,大詩人塔索再次以長詩《被解放的耶路撒冷》為其家鄉增輝。每一個那不勒斯人都為他們的家鄉自豪,因此也分外無法容忍有人用卑鄙的行為玷汙他們美麗的家鄉,比如流氓,小偷,乞丐,海盜,妓女,以及異教徒。


  廣場上豎立著一個絞刑台,上麵掛有一排數個絞索。渾身髒兮兮的男女老幼手腳上都戴有鐐銬,麵容悲切,在衣著鮮亮的衛兵的監督下安靜地排著隊,一步步走向即將套上他們脖子的套索,準備結束自己悲慘的生命。他們的罪過就是無幸從出生起就衣食無憂,無幸受教育,無幸得到一份能填飽肚子的工作,無幸在犯罪被絞死和不犯罪被活活餓死之外還有第三種選擇。但法律是公正的,身居高位的“大人”們不會因此而給予他們任何憐憫。


  衛兵們像一杆杆標槍戳在刑場周圍,筆挺的製服上有精美的刺繡,手上鋥亮的刺刀在地中海熱情的太陽下閃閃發光,千篇一律的撲克臉讓他們更像是放在玩具盒裏的憲兵玩偶,也讓和他們在一起的一個痞子分外醒目。


  痞子看起來和普通的水手沒什麽兩樣,亂蓬蓬的頭發有些長,在腦後紮成一個老鼠尾巴一樣的小辮子,髒兮兮的小胡子讓人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紀,一身褪色發黃的舊衣服散發著長期做體力活而且很少洗澡造成的惡臭,還流裏流氣地抖著腿,一根草莖隨著他的笑容在他的嘴裏上下翻動著。痞子帶著一臉來看戲的表情,好像他真的是總督請來的貴客,而沒有和死刑犯們一樣戴著鐐銬。


  “魯契尼先生,隻要您願意為教皇陛下效力,就會立即得到釋放,不然的話,就要因為盜竊罪、猥褻婦女罪和海盜罪和他們一起上絞架。”身上噴了高檔香水的總督卻對髒兮兮的痞子十分恭敬,為了顯示親熱,還特意走近他身邊,但立刻就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惡臭熏回來。


  “嘿嘿……”痞子白了總督一眼,反而也像受不了他身上的香水味一樣,特意往離他比較遠的地方挪了一步。


  “魯契尼先生,隻要您肯為教宗效力,還需要靠偷錢來過活嗎?更不用說追在下等娼妓屁股後麵了。到時候隻要您招招手,就會有大把的貴族小姐自己送上門來。榮譽還是死亡,官位還是絞架,請您慎重考慮。”總督強忍著不快,再次苦口婆心地勸說。要不是派了整整五百人,還是趁他用偷來的錢嫖娼、快活到一半的時候才抓到他,總督死也不會相信這麽個小流氓就是“七劍客”之一的“賊鷗”路易?魯契尼。


  魯契尼忙著東張西望,根本不理他,隻有嘴裏狗尾巴般上下翻騰的草莖在肆意地嘲笑一本正經的總督。


  “魯契尼先生?魯契尼先生!”


  直到總督幾乎在魯契尼耳邊怒吼,魯契尼才如夢初醒,用小指摳了摳耳朵,故意把耳垢往總督衣服上彈,看他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又是“嘿嘿”地猥瑣一笑:“那錢多髒啊。”


  “錢髒?”


  “這是常識,你媽媽沒告訴過你嗎?”魯契尼歎了口氣,“是啊,你們是‘大人’,隻知道食物髒了不能吃,水髒了不能喝,卻不知道錢髒了不能用。唉……用髒錢換來的東西有哪一樣是幹淨的?偷錢雖然可能有上絞架的危險,可是花起來安心,畢竟……不是什麽人身上都有閑錢給人偷的。”


  總督被他氣得整張臉都漲成了豬肝色,魯契尼卻不以為然,繼續帶著看戲的表情看劊子手絞死一批又一批人:“啊,可憐的夏洛特,你們怎麽忍心把我從她身上拖起來,再把絞索套在她美麗的脖子上呢?”


  頭發亂蓬蓬的妓女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回過頭,就看見和總督在一起的魯契尼。魯契尼給了她一個飛吻,妓女也回以苦笑,隨即腳下一輕,被自己的體重折斷了脖子。


  “把這麽美麗的女人送上絞架,真是暴殄天物。”魯契尼搖著頭,卻沒有流露出一點悲傷的表情。


  “這也能叫美女?”總督看著衛兵把已經絞死的屍體解下來,扔上運屍車,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出這個麵黃肌瘦女人有什麽姿色可言。


  “當然,和總督夫人比,確實是差遠了——不論是和她上床的男人的數量還是質量,都差得很遠。”魯契尼不理會暴跳如雷的總督,不等他下令,就乖乖地自己擠進死刑犯隊伍的最前麵,要求衛兵把他的鎖鏈也和他們連在一起,接著回過頭看了看被他擠到後麵的人,“嘿,朱塞佩,好小夥子,不介意我插個隊吧?”


  小乞丐抬起頭看了看他,往後退了一步,苦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謝。”魯契尼排到隊伍最前端,“我想我們大概是同一批。”


  衛兵把已經絞死的屍體解下來,準備把下一批人掛上去。魯契尼雙手抱在胸前,不停地抖著腿,好像他們慢吞吞的動作讓他等得很不耐煩。


  “總督大人,真的把他也絞死嗎?聽說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亞公爵的哥哥唐?亞曆漢德羅?孔特雷拉斯大人和他是好友。”旁邊的書記官問總督。


  總督正猶豫,魯契尼又開始聒噪了:“我忘了說了,總督大人。和總督夫人相比,她的女兒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總督氣得整張臉已經開始從紅色變為紫色。


  “發什麽火,真是,”魯契尼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我說她的女兒,又沒說是你的種。難道你以為你有本事把女人的肚子搞大嗎?”


  這下總督徹底氣瘋了:“別說他隻是個西班牙公爵的哥哥的好友,就算這家夥的親爹是教皇,我也要把他送上絞架。”話說出口以後,才發現自己是對教皇大不敬。


  魯契尼幸災樂禍地鼓掌:“好了,這下要來陪我們的人又多了一個。”


  “讓他笑吧,他馬上就笑不出來了。”總督咬牙切齒。


  屍體已經清理完畢,魯契尼卻賴在絞刑台下不走,反而拉過一旁的衛兵聊天:“小家夥,多大年紀了?嚐過女人的滋味了嗎?”


  衛兵不理他。


  “幹嘛做出一副嚇人的表情?以前從來不會有死刑犯來找你聊天?”魯契尼一直湊到衛兵耳邊,“對了,偷偷地給你一個建議——總督的夫人和小姐都是絕色傾城的尤物,而且來者不拒,絕對是幫你告別處男生涯的不二人選。”一邊說一邊還不忘時不時地瞥總督幾眼,好像還生怕總督發現不了他是在談論他。


  衛兵硬憋著笑,生怕一旁的總督從他的表情看出魯契尼在說什麽。


  “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你陽痿?還是根本就沒有長那玩意兒?”


  “我有老婆,還有兩個孩子,都是兒子。我非常愛他們。”是個男人都受不了這樣的羞辱,衛兵總算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


  “哦……那麽你應該死而無憾了。”魯契尼突然把手上的鐐銬套到士兵的脖子上,輕輕一擰,就把他的脖子擰斷,旁邊的人這才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鐐銬撬開了。


  看到圍過來的衛兵,魯契尼一點也不慌,慢悠悠地把腳鐐也撬開:“上次被捕的時候,我就建議過你們了,不能圖省事,把所有人都穿在一起,不然……”他突然一拉手中的鎖鏈,被串在一起的死囚們手腳上綁的鎖鏈全都開了。


  “夥計們,還不快跑!”魯契尼一聲大吼。


  “抓住他們!”總督同時大叫。


  犯人和衛兵一下子還沒發現到底出了什麽事,直到被他們兩個一喊,這才回過神來。犯人仗著人多勢眾,向外橫衝直撞。衛兵愣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手裏還有武器,既然攔不住所有的人,那就能殺多少是多少,剛想追上去,一條鎖鏈便當胸打來。刑場一片混亂,犯人們像無頭蒼蠅一樣,雖然得到了自由,卻不知該往哪裏逃。魯契尼跳上比地麵高出半層樓左右的絞刑台,手中十多米長的鐵鎖鏈就像一條活蛇,打開追過來的衛兵,為四處奔逃的死囚們清理出一條路。衛兵幾十個人幾十把劍,甚至還有火槍,居然都不是他一個人一條鐵鏈的對手。


  “嘿嘿,”魯契尼一邊幫逃犯清理追兵,一邊還有心思繼續插科打諢,“總督‘大人’,你以為別人管我們叫‘七劍客’,我們就隻會用劍嗎?”


  “這是巫術!”總督瞪大了眼睛,除了巫術以外,他想不出還有別的辦法能讓一條這麽長的鎖鏈如此聽話,“把他抓起來,燒死!他是個邪惡的巫師!”


  囚犯們發現了通往自由的路,立刻一股腦兒地向那裏衝過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幫所有的犯人逃走以後,刑場成了幾十個手持武器的人包圍被單獨留下的魯契尼一個。


  “嘿嘿……”魯契尼甩著手中的鎖鏈,一麵不斷地打量周圍,一麵步步後退。


  “魯契尼先生,現在您願意接受我的提議,為教宗大人效忠了嗎?”總督拿出噴了香水的手絹擦汗,暗暗慶幸還好沒有殺了魯契尼。魯契尼可是教皇點名要的教廷騎士,要是真的不小心弄死了他,總督也不好辦。


  “那個……”魯契尼做出一本正經的表情,似乎真的在考慮總督的提議,雙手卻突然拋出鎖鏈,纏住停在一旁的一匹馬的脖子,另一頭甩上建築物上突出的獅頭形排水管。


  “謝謝。”魯契尼從包圍他的衛兵手中隨手搶了一把劍扔出去,正戳在馬屁股上。駿馬吃痛,揚起四蹄飛奔,撞散了不少圍攏過來的衛兵。魯契尼也抓著鎖鏈飛身而起,落到總督身邊,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拔出總督的佩劍抵住他的咽喉,抓了他做人質。


  “雖然劍不是我最拿手的武器,不過也不是用得最差的。”魯契尼還不忘捏了捏細皮嫩肉的總督的雙下巴,“手感不錯啊,可惜不是女人。”


  “您……您想幹什麽?”總督嚇得腿都軟了。


  “想逃跑,繼續做我的小偷、流氓,做為你們這些‘大人’所不齒雜碎……”魯契尼拉著總督步步後退,無奈總督實在是太胖,身體笨拙,如果帶著他逃亡,反而會是個累贅。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達官貴人們都要吃得那麽胖了。”魯契尼歎了口氣,“給我牽匹馬過來。”


  衛兵們麵麵相覷。


  “去牽馬!”總督大喊,“難道你們想看我死在這裏嗎?”


  有個衛兵牽了馬過來,魯契尼卻是讓總督上馬,當他爬上去坐穩以後,才一劍戳在馬屁股上。受驚的馬人立而起,嚇得總督抱住馬脖子不放。馬為了甩掉身上的人,狂奔進人群,踩傷、撞傷了不少圍著魯契尼的衛兵。總督大喊大叫,更加不敢放開馬脖子,嚇得馬不斷在原地跳躍,想把他顛下來。


  魯契尼架開離他最近的衛兵的劍:“先生們,要是再不去救他,恐怕這位大人就要成為第一個從馬背上摔死的總督了。”


  比起抓魯契尼,還是總督的安全要緊。趁衛兵去救總督的時候,魯契尼抓著陽台上垂下的帷幔爬上陽台,再拽著旗杆爬上屋頂。等衛兵好不容易救下總督,魯契尼已經站在屋頂上。


  “先生們,還有您,大人,”魯契尼一腳踩著屋脊,滑稽地鞠了一躬,傲慢的神情仿佛是一個剛打了勝仗的元帥,在戰場上把敵軍將領的首級踩在腳下,“給你們一個忠告——要抓住‘賊鷗’,沒那麽容易!”說完就從屋子的另一邊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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