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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牧羊犬(6)

  與整幢房子莊嚴肅穆的白色基調不同,畢歐莫伯爵為男奴造的住所一片金碧輝煌。巨大的多枝燭台照得牆上貼金箔的裝飾物熠熠生輝,燭火的熱度扭曲了空氣,讓看出去的一切如夢似幻。過多的蠟燭讓房間裏麵有些缺氧,反而造成了一種如酒醉微醺般的奇妙感覺。


  剛到門外,主人便要求客人們尊重東方的習俗,脫了鞋再進去。用廊柱支起的敞開式階梯上鋪著厚厚的駝毛地毯,光腳踩上去非常舒服。兩旁的柱子上雕滿東方異教神祇的塑像,莫不麵容秀美,體態豐腴,神態各異,栩栩如生。走廊旁掛著半透明的紅色細紗帷幔,帷幔邊緣的明黃色流蘇隨晚風輕輕拂動,帷幔上用金色絲線繡的花朵隨之流光溢彩。外麵的噴泉源源不斷地送來新鮮空氣,風中帶著雨後草地的清香味。雖然能暢快地呼吸了,窮奢極侈到不切實際的裝飾反而讓約瑟更加確信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走上樓梯,就是男奴的住所了。巨大的房間空曠得足以做舞廳,屋頂上的大吊燈照樣照得整間房間亮如白晝。入口處掛的水晶珠簾在燈光下閃閃爍爍,隨著客人的到來琳琅作響。地板用不同顏色的大理石鋪成規則的幾何圖案,色彩鮮豔的地毯和錦緞軟墊代替了桌椅。地上擺著一隻用珊瑚做煙管、用琥珀做煙嘴的水煙壺,一陣陣美妙的花香隨著淡薄的煙霧從擱在地上的煙嘴處彌散開來,充滿了整個房間,顯然是住在這裏的人沒有抽煙的習慣,或者不喜歡這種花香太濃而顯得過於女性化的煙草,於是把煙當熏香用了。水煙壺旁的銀質酒罐裏盛裝著美酒,像是融化的紅寶石,打開的首飾盒露出裏麵華麗的珠寶,在搖曳的燭光下熠熠生輝……要是身邊再多幾個忙碌的異族男女奴隸,約瑟一定會以為自己身處《一千零一夜》裏的王宮。


  空曠的房間根本看不見人影,直到聽見琴聲,眾人才注意到軟墊堆裏坐著一個人。那個人穿著東方式樣的寬鬆亞麻布長袍,——衣服式樣很簡單,但是一看便知用料價值不菲,——抱著一把約瑟從沒見過的樂器,——後來約瑟才知道那個樂器叫“烏德琴”,——時不時撥出幾個音符。約瑟從一頭泄地的金黃色長發認出他就是有著令人著迷的歌聲的男奴。


  聽到有人進來,男奴才抬了抬眼,很快又低下頭去,繼續彈他的琴,對主人帶來的貴客根本不予理睬。仿佛他才是這裏的主人,沒有對不速之客直接下逐客令,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我的小夜鶯,我帶了一個懂你們的語言的客人來,多少給我點麵子吧。”畢歐莫伯爵硬把男奴拉起來。


  男奴勉強算是站起來了,無奈的表情像是大人不得不順著被寵壞的小孩。


  約瑟發現男奴確實不年輕了,大概有三十多歲,但是象牙色的皮膚比少女還細膩潔白,頎長纖細的身材弱不禁風,修長幹淨的手指顯然從來不曾為生計*勞,隻有一雙紫水晶一樣深邃的眼睛暴露了他的真實年齡。他確實是個非常美麗的男人。是的,不是英俊,而是美麗。約瑟還是第一次覺得一個不會被人誤認性別的男人也可以用“美麗”來形容,第一次覺得“絕色傾城”這個形容詞不是女人的專利。


  菲澤塔似乎徹底愣住了,著魔般地走到男奴麵前,和他說了些什麽。男奴隻是勉強地笑了笑,用沒人聽得懂的話回答。兩個人聊了四五分鍾,菲澤塔對他的任何話都對答如流,根本不像是對那個少數民族的語言“多少懂一點”的樣子。敏銳的直覺告訴約瑟,這兩個人以前一定認識。雖然男奴很會掩飾自己的感情,平靜而生疏的語氣像是對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可菲澤塔雖然*一口讓人聽不懂的話,語氣卻十分急切,而且經常提到“卡夏爾”這個詞,男奴自己卻一次也沒有說過。也就是說菲澤塔從很早以前就認識他,“卡夏爾”應該就是男奴的名字。


  兩個人聊完以後,菲澤塔才回過身來:“伯爵,你能把他賣給我嗎?我出五倍的價錢。”


  “斯第爾頓先生,你這是什麽意思?才第一次見麵,就要奪我心頭所好,還隻肯出那麽低的價錢。”畢歐莫伯爵指著他為男奴造的宮殿,似乎打算和英格蘭首富比一比誰更財大氣粗,“就算我肯賣,難道你覺得區區五倍的價錢,就能抵得上我為他花的心血嗎?”


  確實。看房間裏的布置,約瑟不由得猜想恐怕光是畢歐莫伯爵用來買蠟燭照明的錢,就已經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擔負得起的開銷了。不過剛才還是“我親愛的尼古拉斯”,現在又成了生疏的“斯第爾頓先生”,約瑟不得不承認畢歐莫伯爵翻臉的速度之快,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那你開個價吧。”


  “千金難買心頭好,我不缺這點錢。”畢歐莫伯爵似乎有些生氣,“斯第爾頓先生,奪人之美可不是紳士所為。”


  奪人之美不是紳士所為,難道養異教徒男妾就是紳士所為了嗎?約瑟在心裏嘀咕。


  “成人之美是紳士所為,”菲澤塔不依不饒,“住在這裏,他快樂嗎?你連他想要什麽都不知道。沒有愉悅的心情,他怎麽唱得出動聽的歌來?”


  “那好吧。”畢歐莫伯爵不想搞得大家都下不了台,“如果你那麽喜歡他,我可以成人之美,不過你要用你的中國美人和我換。”


  菲澤塔也像個被寵壞的孩子,一點也沒覺得自己是在搶別人的“玩具”,反而是一副埋怨對方不識抬舉的表情:“妃英的脾氣可沒有卡夏爾好。要是惹惱了她,隻怕會一把火燒了……”


  菲澤塔話還沒說完,一個黃金果盤飛到他們腳下,發出的巨響嚇了畢歐莫伯爵一跳。果盤裏寶石一樣的葡萄被盤子壓碎,鮮紅的汁液弄髒了他們腳下華麗的地毯。


  “你又想絕食嗎?”奴隸居然當著客人的麵都不給他一點麵子,畢歐莫伯爵就算再有修養,也耐不住性子了。


  卡夏爾冷哼一聲,轉身走到陽台上,滿頭金發在晚風中飄舞,如欲乘風而去。陽台距離地麵有十多米高,下麵就是懸崖峭壁,如果跳下去,必定粉身碎骨。卡夏爾挑釁地回頭看了看畢歐莫伯爵,唇邊泛出冷笑——如果不讓他換主人,他就連個屍首都不留給他。


  “你的奴隸脾氣不小啊。”客人們笑起來。


  畢歐莫伯爵麵子上掛不住了:“就連你都認為斯第爾頓先生會是個比我更好的主人嗎?”


  這家夥傻嗎?到現在還看不出來菲澤塔和卡夏爾本來就認識。約瑟心想。


  “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自己看中的主人能對你多好。”


  畢歐莫伯爵拉鈴叫來傭人,低聲吩咐了幾句。傭人領命而去,沒過多久,就托著一個銀盤子回來了,盤子上是鑲滿珠片的華麗錦緞。


  “斯第爾頓先生,和我心愛的奴隸相比,錢太普通了,多少錢都不能買下他。但如果你願意用別的特別的東西來換,我倒是可以考慮。”


  “什麽特別的東西?”


  畢歐莫伯爵示意傭人把盤子遞給菲澤塔:“如果你願意穿這身衣服跳舞、取悅我的客人,我就把他送給你。”


  菲澤塔抓起盤子裏的織錦,一下子展開,發現是一件極其花哨的東方式樣的女裝。短小的寶藍色上衣雖然有袖子,但是隻能蓋到肋骨下緣的部分。用層層疊疊的半透明薄紗做成的裙子雖然不至於讓穿的人春光大泄,總讓人覺得很沒有安全感。大紅色頭紗和裙子一樣,鑲滿閃閃發光的珠片,上麵用有繁複刺繡的金色織錦緄邊,下麵用以金色和紫色為主的各色珠片做成孔雀尾翎的樣子,鮮豔的色彩讓整件頭紗都顯得非常華麗醒目,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會穿的。在衣服下麵,盤子上還放著極盡華麗之能事的耳環、項鏈、手鐲,以及許多約瑟根本連佩戴方法都看不出來的隻有東方的異教徒女人才會戴的首飾。


  “斯第爾頓先生,你和我們這些隻會坐在書房裏讀別人寫的遊記的人不同,是真正地去過書中記錄的古老的國家的人。這些東西該怎麽穿戴,你應該比我們清楚吧?”畢歐莫伯爵從盤子裏拿出一條做工精巧的銀鏈子,輕輕拋起,再接住。鏈子上滿是漿果大小的銀鈴鐺,隨著在畢歐莫伯爵手中的起落發出細雨般清脆的聲音。


  菲澤塔本來就是女扮男裝的姑娘家,穿女裝也沒什麽可為難的,可畢歐莫伯爵要求她扮異教徒舞娘取悅他的客人,擺明了是要羞辱她。菲澤塔向來不是什麽脾氣恭順的女人。約瑟正擔心她會當場發作,弄得大家下不了台,想不到她異常的平靜:“如果我肯跳舞,你就真的肯把卡夏爾送給我嗎?”


  畢歐莫伯爵張開雙手:“在場所有的人作證,我以商人的信譽和貴族的人格擔保,決不食言。”


  “那我就先謝謝了。”菲澤塔甩起舞娘的衣服搭在肩上,拉著卡夏爾大步流星地往門外走。


  “等等,別忘了這個。”畢歐莫伯爵把手裏滿是鈴鐺的鏈子扔給她。


  菲澤塔接住鏈子,頭也不回地走了。傭人端著放首飾的盤子,跟著她一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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