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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牧羊犬(9)

  藝術家們用太多的時間來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裕,因此往往對物質世界的生活不是很上心,好在有許多有錢的貴族願意供養他們,並視之為一種時髦。供養的藝術家的數量和名望都是貴公子間的一種攀比方式,文藝複興之風才能在意大利如火如荼地展開。


  法布裏奇奧?潘紮?德?畢歐莫伯爵就是這樣一個大金主。


  藝術家隻是比一般人更注重精神世界的富裕,並不意味著他們可以完全放棄物質世界。菲澤塔惹惱了畢歐莫伯爵,等於得罪了一大批靠他供養的窮藝術家。一邊是理想的模特,一邊是養活他們的金主,大多數人兩相比較之下,還是選擇向衣食屈服。畢竟如果少了供養他們的貴族,他們麵對的就會是流落街頭、餓死凍死,沒命再去繼續他們對精神世界的追求。何況在信仰虔誠的意大利、教皇居住的梵蒂岡所在的國家,女扮男裝、勾結魔鬼、與異教徒溝壑一氣,其中任何一條都是足以判死刑的重罪,更不用說菲澤塔集數宗死罪於一身。


  總督和多諾萬隊長總算找到了逮捕菲澤塔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再也沒有人站在她一邊。別的不說,和她在一起的卡夏爾就是鐵證如山。不過貴族就是貴族,哪怕是異教徒貴族,也和平民不一樣。卡夏爾亮出慕蘭太上王、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太後外甥的身份,擺明了告訴囚禁他的基督徒,用他換贖金遠比燒死他更合算。至於菲澤塔……原本她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外國暴發戶,沒有什麽可讓總督顧忌的,可卡夏爾說她是他的弟媳婦,是在慕蘭極受愛戴的仙女王妃,就算慕蘭不肯為一個已經退位的蘇丹付贖金,也絕不會放棄曾經和刀聖王子一起力挽狂瀾救下整個國家的英雄王妃。為了保命,菲澤塔也隻能承認自己確實嫁給了一個異教徒王子,是慕蘭的王室成員。


  雖然親手把菲澤塔和卡夏爾送進了監獄,畢歐莫伯爵還是有些舍不得自己的男奴,去監獄看他們的時候,就聽見北鬥高談闊論。


  “人類真的非常有趣,自以為身在食物鏈的頂端、是整個世界的主宰,就認定所有位於食物鏈更上層的生物都是邪惡的,把所有以人類為食物的東西都稱為‘惡魔’,叫囂著‘正義’。可是當他們發現‘惡魔’可以用來換錢時,立刻把‘正義’拋諸腦後,滿心隻剩下利益,隻想用惡魔去換黃金。人類對黃金的熱愛也很奇怪。黃金不能充饑,不能禦寒,不能出產各種作物,作為建築材料也太重,遠不如木材、石材等實用,可是那麽多人類都喜歡這種對人類的生活幾乎一點幫助都沒有的東西……”


  “太精彩了,”畢歐莫伯爵用掌聲打斷了北鬥的話,“想不到你還是位哲學家。”隔著鐵欄杆,他不必為自己的安全擔心。


  “謝謝。”北鬥風度翩翩地欠了欠身,好像自己是在演講台上,而不是在監獄裏麵。


  “作為一個吃人的惡魔,你還研究人類的哲學?”


  “我為什麽要研究‘人類’的哲學?人類對我而言,隻是食物而已。你看到盤子裏的烤乳豬時,會研究豬的哲學嗎?不過就像任何一個養豬的農夫都知道豬的習性,觀察同一種動物五百年,總會對它們的生活多少有些了解,我說的僅僅是我和人類打交道積累的經驗罷了。可是越是觀察,越是覺得人類愚蠢。”


  “比如說呢?”畢歐莫伯爵找了個地方坐下。


  “比如我前麵說的,對金銀珠寶的熱愛。如果給一頭豬一食槽的黃金和一食槽的泔腳讓它選,它肯定選泔腳。連豬都知道泔腳比黃金實用,人類卻沒有這樣的智慧。還有神學。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創造人,人就按照自己的形象想象神,說到底,不過是一種愚蠢生物的自以為是罷了。”


  “你還讀《聖經》?”畢歐莫伯爵十分驚奇,“難道《聖經》的力量不會讓你痛苦嗎?”


  “《聖經》有什麽力量?不過是幾張紙加一點墨水而已。神學是用來騙人類的,騙不過真正的惡魔。魔鬼會害怕《聖經》和十字架,其實純粹是統治階級的愚民之說。魔鬼為什麽要怕兩條交叉的木頭?或者黃金?”北鬥攏開菲澤塔的頭發,露出她脖子上的十字架掛件,“小主似乎也以為這東西能在一定程度上牽製我,天真爛漫的模樣讓我不忍心告訴這個傻孩子,上帝根本不存在。”


  “你說的這些話可都足夠宗教裁判所把你活活燒死了。”


  “啊,對,火刑,基督徒非常喜歡用火焰來擺脫他們不喜歡的人,還美其名曰‘清除世間的罪惡’。我出生在東方,到十字軍東征的時候,才被作為戰利品帶到歐洲。那可真是個美妙的時代,經常能看到‘巫師’或者‘女巫’被燒死。到現在還有很多傻子以為與他們不同的宗教信仰就像瘟疫病毒,可以通過火焰來……人類怎麽說那個詞來著?‘消毒’?對,是消毒。萬能的火焰可以消毒器皿,也可以消毒宗教信仰。你們對火焰真是期望得太高了。”北鬥頓了頓,“不過我得承認,火焰在辨別魔鬼方麵確實有些效果——根據我的經驗,要知道一個人是否被魔鬼附身,隻要放到火裏燒就行了,燒得死的就是普通人,燒不死的就是魔鬼。十字軍東征的時候,我吃了一個基督教軍官的靈魂,然後以他的身份用他的身體去殺更多的人。對我們這些劍靈而言,戰爭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哪怕是所謂的‘聖戰’。不論用多華麗的借口包裝,戰爭就是人類為了自己的貪欲而殘殺同胞。是的,貪欲。就連獅子都知道,能填飽肚子就夠了,隻要肚子飽了,再多的羚羊在它們麵前晃悠,它們也不會理睬。可人類可以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貪婪,——不是為了獲得生存所需的食物,而僅僅是為了滿足欲望,——就向同類舉起屠刀。別誤會,我不是想指責戰爭。恰恰相反,人類溝壑難填的欲望是一種偉大的品質。因為有貪欲,才會有戰爭。我等以人類的靈魂為食的惡靈才可以在戰場上盡情殺人、吸取他們靈魂的能量,不但不會受到指責,反而會成為英雄。我就是靠十字軍東征時吸取了大量的靈魂,打下根基,才有了現在可以隨意附在人類身上的本事。我想你應該也在史書上讀到過我附身的那個人的名字——布永的戈弗雷(1)。1096,戈弗雷公爵和他的兄弟布洛涅的鮑德溫率領德意誌西部十字軍的隊伍,前往聖地耶路撒冷。1097年,戈弗雷在多利留姆擊敗魯姆蘇丹國,布洛涅的鮑德溫占領了埃澤薩及其附近地區,1098年攻陷敘利亞安條克,1099年攻陷耶路撒冷,建立了耶路撒冷王國,但是他拒絕稱國王,而是在聖城裏選了一個自負的稱號,稱為‘聖墓守護者’。其實在埃澤薩,他的身體裏住的已經不是他自己的靈魂了。‘聖墓守護者’這個名字是我占據了他的身體以後給自己起的。很有趣,不是嗎?守護耶穌聖墓的人其實是個魔鬼,卻被虔誠的教徒奉為聖人、基督教的英雄……”


  關在旁邊牢房的卡夏爾發出一聲冷笑。


  “抱歉,雖然我很樂意同你討論哲學問題,不過我今天是為他而來,”畢歐莫伯爵指了指卡夏爾,“介意我失陪一會兒嗎?”


  北鬥背著手往後退了一步,示意他們請便。


  “謝謝。”畢歐莫伯爵向北鬥欠了欠身,走到卡夏爾麵前,“親愛的卡夏爾,雖然作為一個虔誠善良的基督徒,我不願意同意魔鬼的觀點,但我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和你相比,黃金太普通了。比起用你去換奧斯曼帝國的贖金,我還是更願意回到我們以前的生活。你願意跟我走嗎?如果奧斯曼帝國的太後不願意為你付贖金,你就會被活活燒死,太可惜了。但我可以把你贖出來,我們繼續過以前的幸福生活。”


  卡夏爾抬起頭來,紫色的眼睛中帶著畢歐莫伯爵看不懂的眼神。


  “你願意跟我走嗎?”畢歐莫伯爵向牢中的卡夏爾伸出手。


  卡夏爾握住他的手。


  “這才乖。”


  “卡夏爾”突然狠狠地把畢歐莫伯爵拽到欄杆旁,一手製住他,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雖然我不是不能理解男人對男人的愛情,你連我和我哥哥誰是誰都分不清楚,怎麽讓我相信你是真的愛他呢?”畢歐莫伯爵耳邊響起和卡夏爾截然不同的嗓音,*著一口流利卻帶著古怪口音的法語,鐵鉗一樣的手讓畢歐莫伯爵喘不過氣來,“你的麵子夠大的。區區一個伯爵,居然把尊貴無比的蘇丹當奴隸養,還要我的愛妃給你的客人跳舞。”


  “你……你不是卡夏爾。”


  “他是卡夏爾的胞弟,慕蘭刀聖納賽爾王子。”菲澤塔靠在自己牢房的欄杆上看好戲,“不是你的錯。看外國人,難免會有‘長得都一樣’的感覺,而且他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確實長得有點像。”


  “把鑰匙給他。”畢歐莫伯爵以為納賽爾是要抓他做人質,很自覺地大叫起來。


  獄卒們麵麵相覷,不知道私自放跑異教徒人質和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伯爵被殺哪一個的罪責更嚴重些。


  “快給他,蠢貨!”畢歐莫伯爵被納賽爾掐得整張臉都紫了。


  “蠢貨是你。”菲澤塔解下纏在腰間的軟劍,似乎隻是淩空揮了幾下,然後往鐵欄杆上踢了一腳,欄杆便四分五裂,“你以為我們出不去嗎?故意被抓,不過是因為我的夫君急於知道是誰膽敢羞辱他的哥哥,而我又不認識去你家的路,隻能引你來找我們了。”


  獄卒都傻眼了。


  菲澤塔抱著劍踱到畢歐莫伯爵麵前:“親愛的,要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納賽爾一用力,把畢歐莫伯爵的脖子連同監獄的欄杆一起折斷,“下次記得不要在地下室用鐵欄杆,基督徒,會生鏽的。”


  獄卒目瞪口呆,納賽爾還有心思油嘴滑舌:“難得聽到你承認我是你的夫君啊,愛妃,今天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沒聽到我用的是過去式嗎,前夫之三?”


  “愛妃……”


  “再囉嗦就讓你做先夫。”


  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兩個人似乎才剛想起來自己還在牢房裏麵。看到幾十個獄卒拿著長矛,將他們兩個人圍得水泄不通,兩個人隻是互相看了看。


  “一人一半?”


  “一半夠嗎?”


  “難道你就夠?”


  “不夠就搶你的一半嘍。”


  “沒風度的家夥。”


  “等你像女人了,再來和我討論風度問題。”


  “好啊,看誰先出去,敢比嗎?”


  “輸了可不許哭。”


  “北鬥”和“沙沙”一起出鞘。


  注釋:(1)布永的戈弗雷(1060-1100),布洛涅的尤斯塔斯二世的次子,頭銜包括下洛林公爵,布永伯爵,是第一次十字軍的將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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