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聖處女(8)
等約瑟明白過來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白晨扛在肩上。樹林裏茂密的樹木不便於騎馬飛馳,讓追兵的速度不得不慢下來,而白晨像隻鳥一樣在樹頂穿梭,隻是在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樹枝上借一把力,就能跳出很遠。約瑟很慶幸被換出來的是自己,如果換了羅賓,這樣的高度能嚇死他。不過如果有恐高症,或許還幸運一些,隻要暈過去就沒事了,扛他的人也能輕鬆一些,而約瑟想暈還暈不過去。
白晨雖然身上還扛著個人,——盡管約瑟體重對成年男人而言,還是偏輕的,——速度快得後麵的人騎馬都追不上。約瑟大頭朝下,有些腦充血,看到眼前的閃光,還以為是倒栽蔥造成的,直到聽見槍聲。
白晨的身子突然一沉,兩個人就筆直地摔下去。
兩個人還在半空中的時候,約瑟正擔心自己這麽摔在地上,非把自己摔爛不可。白晨抱著他在半空中轉了個身,自己在下麵,結果落地時,約瑟重重地摔在白晨身上。隻是挨一下槍子還沒什麽,可白晨實在是被約瑟撞得不輕。約瑟聽到自己摔在他身上時,白晨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還能動嗎?”白晨顧不上自己身負重傷,一落地就推開約瑟,“趕緊走,往海邊跑。”
“我不能扔下你。”子彈很不幸地打中了白晨的腳踝,血很快就染紅了褲管和襪子。白晨沒法跑了,約瑟不能扔下受傷的同伴不管。
“你留下能做什麽?”白晨扶著樹幹,硬是站起身來,“快走,不然我還要分心保護你。”
“可是……”約瑟看了看拿著火槍圍過來的梵蒂岡衛兵,又看了看受傷的白晨,“你一個人行嗎?”
“要是不用保護你,或許還有勝算。”白晨手裏握著水手常用的小刀,“往海邊逃,那裏有我們的人,去叫救兵來。”
約瑟似乎是找到了一個臨陣脫逃的借口,立刻向白晨指的方向飛奔而去。白晨的武功應該不錯,雖然腳受了傷,難免會影響到行動,可他居然一個人拖住了所有的追兵,沒有一個來追約瑟。
逃跑的時候,約瑟覺得腦中有兩個小人在爭執,一個說他隻是做了個在目前情況下最明智的選擇,確實是在幫白晨的忙,另一個說他扔下負傷的白晨一個人對付追兵,一邊慶幸自己安全了,一邊還給自己的怯懦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十分可恥。好在跑了沒多久,約瑟就看見人了,是一對三十歲左右的中年夫婦。
如果隻是普通的農夫農婦,約瑟還不會興奮,可那對夫婦是中國人。歐洲哪來那麽多的中國人,說不定他們是白晨的船員。走近以後,約瑟發現中國男人長得和白晨十分相像,而且手腕上也戴著和白晟一樣的佛珠,隻是氣質比白晨更冷。他們會是白晨的兄嫂嗎?不論如何,先找人去救白晨再說。約瑟衝到他們麵前,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通,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清楚,更沒考慮到對方懂什麽語言。好在等他說完以後,男人就朝他指的方向跑去——約瑟也不知道那種在地上輕輕一點就能飄出十幾步遠的步法能不能叫“跑”。
女人溫柔地拍了拍約瑟的肩膀,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他緩過氣來,溫暖的笑容讓約瑟感覺像看到了自己的母親——盡管他的母親生下他以後便去世了,他對自己的母親一點印象都沒有。等約瑟喘過氣來,女人對他說了什麽,約瑟隻能從語氣猜出大概是要他帶她去找白晨。
“不行,夫人,太危險了。”雖然經常被認錯性別,約瑟好歹也是個男人,有身為男人的自尊和驕傲。雖然麵對危險,他可能連自保都做不到,可麵對一個柔弱女子,約瑟覺得自己有義務保護她。
“我們去了隻會連累他們,還是在這裏等吧。”約瑟試著說服中國女人,盡管他也不確信對方是否能聽懂他說的話。
女人說了半天,見沒法說服約瑟,彎下腰,從草地裏撿起什麽東西。
看女人輕鬆的樣子,約瑟估計她撿起來的應該是拐杖之類,可她撿起來的是一把比人還高的青龍偃月刀。女人把手裏重逾百斤的青龍偃月刀舞得周圍飛沙走石,最後穩穩地停在距離約瑟的咽喉僅分毫之差的地方。
現在他能帶她去了嗎?女人知道約瑟肯定不懂漢語,於是隻給了他一張溫柔賢惠的笑臉。
“好吧,夫人,你說服我了。”約瑟乖乖地帶路。
一個人帶著腳傷同時對付三四個人,白晨也有些力不從心,隻能保證拖住他們不去追約瑟。聽到又有腳步聲過來,白晨嚇了一跳,不加思索便把手裏的刀扔出去,隻求能出其不意地製住敵人。
出乎他的意料,刀被對方接住了,接著傳來熟悉的嗓音:“晨兒。”
“爹!”看到父親,白晨終於放下心來。
白夜拿著白晨的刀走到他身邊,就看到他空蕩蕩的手腕:“你娘給你的佛珠呢?”
“弄丟了。”白晨不敢看白夜。
“丟了……”白夜剛要發作,就聽見阿妙清脆的笑聲。
“丟了就丟了。男孩子嘛,丟三落四總是難免。相公,何必發火?”阿妙嫌約瑟走得太慢,幹脆把他夾在腋下,像提包裹一樣一路帶過來,清脆的嗓音中依然絲毫不見氣促,“沒關係,晨兒,回頭娘再給你串一個”
白夜看了看阿妙:“慈母多敗兒。”
“晨兒哪裏丟你這個做爹的臉了?”阿妙放下已經嚇傻了的約瑟,幹脆和白夜吵起來。
“後娘都比親爹好。”白晨嘀咕了一句。
阿妙眉開眼笑,白夜臉都青了。
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約瑟能從他們的動作和語氣猜出大概的談話內容。隻佩服他們三個“異教徒”麵對宗教裁判所訓練出來的惡狗一樣的梵蒂岡衛隊,居然還有心思關心白晨的佛珠。
“今天大豐收啊,抓到這麽多異教徒。”雖然雙方的人數差不多對等了,白晨負傷,阿妙一屆女流之輩,約瑟又是個文弱書生,能站出來的貌似隻有白夜,而梵蒂岡的走狗可個個都是全副武裝的軍人。
白夜冷哼了一聲,從手腕上的刀鞘裏拔出一把還沒有巴掌大的小刀,就迎上梵蒂岡的衛兵,而阿妙把青龍偃月刀駐在身前,擺出保護白晨和約瑟的架勢。
長的武器比短的武器占優勢,就連約瑟這樣的外行都知道,可白夜用一把還沒有巴掌大的刀,就能殺得梵蒂岡的精銳毫無還手之力,隻能任他宰割。有一個衛兵看出己方不敵,想從約瑟一行中抓個人質,威脅白夜就範。等他衝到麵前,阿妙隻是看了看他,把手裏刀往他身上一拋。可憐蟲習慣性地伸手去接,結果當場被砸倒在地。約瑟清楚地聽見他的胸骨被壓斷的聲音。
後來約瑟才知道白夜雖然看上去隻有三十來歲,其實年紀比凱撒也小不了多少,是白晨的父親,“烏利葉號”船醫,“七劍客”之一的“蛟”。
斯第爾頓家族麾下七個旗艦船長中的六個都是因為欽佩菲澤塔,才會為她效力,隻有“烏利葉號”船長歌利亞是被她打服的。白夜的工作就是看住歌利亞,防止他背叛菲澤塔。隻要歌利亞乖乖地為菲澤塔幹活,白夜就是醫術高明的隨船醫師,可隻要他敢有反叛之心,白夜立刻就會殺光他所有的船員。因此盡管白夜在“烏利葉號”上的身份隻是個船醫,而“烏利葉船隊”幾乎全都是招安的海盜,而且個個對歌利亞心悅臣服、忠心耿耿,依然沒有一個人敢招惹白夜——當然,更沒人敢招惹差使得動白夜的菲澤塔。
不過白夜僅僅在外麵是男子漢大丈夫,在家裏卻是個十足的妻管嚴。被大家親切地稱為“阿妙姐”的白夫人田氏的厲害自不言而喻。
區區幾個梵蒂岡衛兵,還不夠給白夜夫婦塞牙縫的。約瑟胡思亂想的時候,白夜已經一個人擺平所有追兵,都不用阿妙插手。處理完了雜碎,夫婦二人繼續為白晨弄丟佛珠的事糾纏不休。
“那個……”約瑟很自覺地做和事老,想轉移話題來化解尷尬。
“好俊的姑娘。”阿妙也不想繼續為白晨的佛珠的事和丈夫爭吵,趁機捧著約瑟的臉,上上下下地打量,“晨兒為你負了傷,你就以身相許,給我們家晨兒做媳婦吧。”
聽到妻子又開始給兒子亂找媳婦,白夜立刻沒心思管白晨的佛珠了。
“娘……”白晨隻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更大的麻煩。
“晨兒,你不是喜歡女扮男裝的胡姬嗎?妃英看不上你,這個也不錯啊。”
她在說什麽?約瑟聽不懂,隻覺得阿妙看他的眼神像在市場上挑種豬。他不知道白夜和阿妙懂不懂歐洲的語言,隻能看著白晨,希望他能解釋一下。
“娘,他是妃英姑姑船上的人,是男的。”白晨被約瑟看得渾身不自在,“再說誰說我喜歡胡姬了?”
“男的?”阿妙看了看約瑟,就一把抓向他胸前,想驗明正身。
“阿妙!”白夜接住她的手腕,“男女授受不親。你想幹什麽?”
“給你兒子找媳婦啊。”
白夜沒心思管白晨的佛珠了,趕緊把阿妙拽走。
給白晨大致包紮了一下傷口以後,約瑟就跟著他們去海邊。一路上,白夜和阿妙還在不停地討論什麽。約瑟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是看白晨的表情,約瑟很慶幸自己聽不懂。
等一行人到海邊與其他人會合,約瑟就看到斯第爾頓家族的玫瑰人魚旗在一艘五桅大帆船的桅杆頂飄揚。阿拉貢已經回到集合地,正忙著調戲希律亞,結果換來狠狠地踹在他*的一腳。幫他們引開追兵的白晟趴在地上喘粗氣,一個長得像年輕版的凱撒的中年男人在旁邊對著船上的水手罵罵咧咧——從他對白夜誠惶誠恐的態度,約瑟猜出他就是“烏利葉號”的船長歌利亞。納賽爾在海裏洗澡,用力得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皮一起搓下來——估計追阿拉貢和白晟的人都是被他解決的,而他一直覺得基督徒的血裏麵有病毒,會讓人染上瘟疫。沒等多久,納賽爾的鷹“小雪”帶信回來,說伊密爾和格裏菲斯要留在梵蒂岡,讓他們先去龐廷群島集合,過幾天再來接他們。
“米迦勒號”船長阿拉貢,“拉斐爾號”船長納賽爾,“加百列號”船長希律亞,“烏利葉號”船長歌利亞,“沙利爾號”船長白晨,“雷米爾號”船長格裏菲斯,“米達倫號”船長伊密爾,斯第爾頓家族的七個旗艦船長全都在意大利,也就是說……
可憐的龐廷群島已經被斯第爾頓家族占領了,到處都是掛著玫瑰人魚旗的大帆船,沒有人敢進來,也沒有人敢出去——畢竟沒有一位船長會想嚐試一下被上百艘四桅甚至五桅大帆船圍攻的滋味。
*****遙遠的梵蒂岡還沒有意識到危險臨近,更沒想到會有人敢到梵蒂岡向教皇挑戰,至少羅威烈主教還在做著當樞機主教的美夢。回到家時,羅威烈主教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院子外麵。
“怎麽了,小姑娘?”羅威烈主教心情正好,很樂意幫助遇到麻煩的小朋友,尤其是這個孩子長得十分可愛。
“我的小貓跑進去了。”小女孩回過頭,藍寶石一樣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羅威烈主教,“可是這家的主人好像還沒有回來。媽媽說主人不在家的時候不可以隨便去別人家登門拜訪,很沒有禮貌。”
看小女孩的衣著和說話的口吻,應該是貴族小姐。羅威烈主教殷勤地推開門:“現在他回來了,去找你的貓吧,年輕的小姐。”
“謝謝您,大人。”小女孩拉著裙子行了個屈膝禮,吻了吻羅威烈主教的戒指,然後就跑向院子,“米瑟……米瑟……”
羅威烈主教看著小女孩滿院子地找,可她的貓好像不在。最後小女孩垂頭喪氣地回來了:“米瑟不在這裏。”
“孩子,你的小貓叫‘米瑟’?是拉丁語裏麵的miser(1)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我撿到他的時候,他剛被幾個壞蛋欺負過,可憐極了。”
“可是miser是形容詞,不是名詞。”
小女孩可憐巴巴地看著羅威烈主教:“我還沒有學到詞性轉換,先生。”
看小女孩的身高,大概剛過十歲,要學拉丁語詞性轉換,確實早了些。
“要進去喝杯果汁,休息一下嗎?我想你的小貓很快就會自己回來的。”羅威烈主教帶著小女孩進屋,“知道嗎?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養過一隻小貓,它也總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溜出去。它第一次逃走的時候,我還大哭一場,以為再也找不回來了,我媽媽怎麽安慰我都沒用。可是沒過幾天,那隻貓就自己回來了。”
小女孩接過仆人遞給她的杯子,低著頭,不時用小舌頭舔舔幹裂的嘴唇,——大熱天的在院子裏上躥下跳地找貓咪,她早就渴了,——可就是不喝。
“怎麽了,孩子?”
“媽媽說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
“連上帝的使徒都不能相信嗎?”
“可媽媽說現在有人販子就裝成神職人員的樣子來麻痹大人,以便於拐賣小孩。”
“那些褻瀆上帝的人早晚會下地獄的。”
小女孩可憐巴巴地看著羅威烈主教。
“你……以為……我是……”羅威烈主教鬱悶了。如果他穿著樞機主教的紅色法袍,肯定不會被當成人販子,畢竟樞機主教的衣服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弄到的。
小女孩想了想,把杯子遞給羅威烈主教:“隻要你喝一口,我就相信你。”
羅威烈主教沒有多想,就拿過杯子喝了,正要把杯子還給小女孩,突然覺得心髒一陣絞痛,痛得他大汗淋漓。
“你媽媽沒有告訴過你嗎?”小女孩歪過頭玩自己的辮子,“別吃陌生人給你的東西,哪怕這個陌生人‘看上去’像個小孩。”
羅威烈主教畢竟上年紀了,像他這樣年紀的人突然死於心髒病,實在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一看到主人的心髒病發作,仆人們嚇得手忙腳亂,隻會礙手礙腳的小女孩理所當然地被他們趕了出來。
“謝謝你們的招待。”小女孩帶著滿懷歉意的笑容離開羅威烈主教的家,繼續找她的“米瑟”。
“米瑟……米瑟……”
小女孩沿著街找她的“小貓”,突然被一個雲遊修士打扮的人捂住嘴拖進陰暗的小巷子。
“你說你的貓叫什麽,美麗的小姐?”
一看到修士帽子裏露出的銀灰色卷發,小女孩放下心來,反手捏上修士的臉:“他叫米瑟……‘小可憐’彌賽亞?格裏菲斯。”
要不是丈夫開口,“毒娃娃”克裏斯蒂娜?格裏菲斯還真不屑來清理羅威烈主教之類的雜碎。來找叫“米瑟”的小貓?“米瑟”是她丈夫的小名。
*****去抓回“愛德華?達德利”的追兵無一生還,“人魚號”上的另外兩個人質都不見了,獄卒被殺了大半,被帶進水牢的中國姑娘遲遲不出來。外麵的人終於起了疑心,一層一層下來找人,隻看到遍地死屍。水牢裏,中國姑娘亭亭玉立的身影鮮豔得刺眼,一身火一樣的紅衣像是被獄卒的血染紅的,美麗的裙擺還在貪婪地吸取地上的鮮血,血色活物般順著她的裙子蔓延而上。
菲澤塔已經聽到向她*近的腳步聲了:“北鬥,你會幫我的,對嗎?”
“當然,小主,”北鬥控製菲澤塔的右手,輕輕蓋在她自己的左手上,“隻要你活著,我就要對你的任何命令無條件服從,這是我們的契約。”
菲澤塔微微抬起頭,看見有幾絲微弱的陽光從地牢的縫隙鑽進來,射下細細的一條。抹了豔紅唇脂的飽滿朱唇微微翹起嘴角,露出嘴裏長得有些過分的犬牙,紅唇白牙的對比有些駭人。在陽光下,她的左眼是棕紅色,右眼卻是血紅色,映在她雙眼中的梵蒂岡像是浸*在血海地獄之中。
注釋:(1)拉丁語: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