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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受膏者(4)

  雖然距離萬聖節還有差不多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英國各地就都已經開始做節日的準備工作了。但是能讓古板的英國人都熱情高漲的大日子並不是當時還沒有完全淪為縱情玩樂、胡鬧的節日的萬聖節,而是十一月的另一個更重要的節日——11月17日,伊麗莎白一世的登基紀念日。


  每逢登基紀念日,伊麗莎白女王都會駕臨威斯敏斯特的比武場,和臣民一起觀看她的年輕將領們比武。在上行下效中,倫敦周圍的地方也紛紛舉行起比武大會,以表達對女王的忠誠,隻是時間會和威斯敏斯特的比武大會錯開,免得被倫敦的比武大會搶了風頭,同時也能保證當時精神食糧少得可憐的民眾能充分享受觀賞這一血腥遊戲的樂趣,兩邊都不錯過。


  劍橋的比武大會就是在十月左右舉行。


  劍橋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完全仰仗劍橋大學的威名,才為大多數人所知。女王青少年時代的導師大多都畢業於這座曆史悠久的高等學府,首席樞密大臣威廉?塞西爾更是劍橋大學的校長。雖然比起劍橋大學,女王更青睞“親愛的牛津”,但這並不妨礙劍橋大學的優秀畢業生們任職於國家和教會的高級部門。


  劍橋的普通民眾也沾了高等學府不少光。雖然伊麗莎白一世終其一生,也隻在1564年訪問過劍橋大學一次,而且還因為劍橋大學的學生為了迎接女王,特意安排了一場諷刺天主教的演出,反而弄巧成拙,讓奉行宗教寬容政策的女王非常不快。但是對普通百姓而言,能親眼看到女王的榮幸依然讓劍橋人走到哪裏都是昂首挺胸。為了向“童貞女王”致敬,劍橋大學自1570年開始,就有除了院長以外的所有院士都必須獨身的戒律,直到1861年才廢除。就連大學中的高級知識分子都對女王瘋狂崇拜到如此地步,當地普通民眾對女王的景仰之情更是可想而知。


  不過在萬聖節到來以前,新婚夫婦選擇劍橋作為度蜜月的地方,僅僅是因為範的母親安妮?普蘭的墳墓在那裏,而且可以順便去湊湊比武大會的熱鬧,再者劍橋和倫敦的距離並沒有近到會讓女王發現菲澤塔已經偷偷地把除了在教堂說“我願意”以外所有的結婚程序都走了個遍,也沒有遠到會讓新婚夫婦沒法在萬聖節以前趕回來……說實話,約瑟有些同情他的船長。英格蘭女船王可以在戰場上叱吒風雲,卻不能光明正大地和新婚丈夫度蜜月,雖然馬修和索菲以及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早已默認了範和菲澤塔的夫妻關係,英格蘭首富卻隻能和愛人兩個人合騎一匹老馬、帶著簡單的行李去享受短暫的二人世界,怎麽看怎麽像是小情侶私奔——盡管範已經不“小”了。不過聽說斯第爾頓家的大總管麗貝卡結婚後別說是度“蜜月”,連“蜜日”都沒度過,婚禮後的第二天,新婚夫婦就“勞燕分飛”,各自投入自己的工作。約瑟隻能感慨上帝給予了你一些,肯定要拿走另一些,以菲澤塔現在的財力,還能有機會去度“蜜月”,已經相當不錯了。


  看到船長隻能像私奔的窮人家姑娘一樣度蜜月,約瑟還有些同情菲澤塔掌握著任何男人都夢寐以求的權力,卻也因此無法得到任何女人都夢寐以求的幸福。但是當“去年劍橋比武大會的劍術冠軍在今年的劍術比賽上被一個女人打得慘不忍睹”的消息傳回羅思麗莊園時,約瑟隻慶幸這是船長的蜜月旅行,所以認識她的其他閑雜人等都可以躲得遠遠的。


  該事件的起因是醜媳婦見過婆婆——確切地說是婆婆的墓碑——以後,就和新婚丈夫按照旅行計劃,去看劍橋的比武大會。


  範還是“多塞特侯爵”的時候,自己也嚐試過馬上長槍比賽這種“貴族老爺的遊戲”。不過現在他隻是個普通水手,隻能陪著菲澤塔站在簡陋的平民看台上,還要用手臂把她環在臂懷裏,免得小嬌妻被周圍情緒激動的觀眾擠著。


  “真……沒……勁……”菲澤塔打了個嗬欠,不明白周圍的觀眾怎麽會看得那麽激動。比起看別人玩打仗遊戲,果然還是自己真槍實彈地上戰場好玩。和剛親身經曆過的直布羅陀海峽戰役相比,已經最大程度地降低危險係數的馬上長槍比賽簡直幼稚得可笑。在菲澤塔看來,馬上長槍比賽和小男孩玩的打仗家家酒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是法律規定隻有貴族才可以參加,一個是隻有小孩才會去玩。


  範依然板著他的撲克臉,不置可否。


  “你以前是不是也穿過那種東西?”菲澤塔用手肘捅了捅範結實的腹肌,“什麽感覺?”


  “又不透氣又不保暖。”


  “那可真夠嗆。”菲澤塔在範的身上蹭了蹭,給自己找了個更舒服的地方靠著,“他們到底是怎麽分勝負的?剛才那個騎士明明落馬了,卻是平手。”


  “計分都是以長槍折斷才作數。長槍擊中胸腹部得一分,擊中頭盔得兩分,把對手打下馬得三分。剛才的騎士一次擊中了對手的前胸,一次擊中頭盔,而兩次對方都失手了,隻在第三次把他打下馬背。兩個人都得了三分,平手。”


  “你都是怎麽打敗對手的?”


  “直接把他們打下馬背。頭盔目標太小,不容易瞄準,而且很容易打滑,很難打到長槍折斷。所以我一般都是瞄準前胸。”而且以範的蠻力,受到他的長槍當胸一擊,還能保證不落馬的,十個裏都很難找出一個——盡管對他這樣的馬上長槍比賽新手而言,十次衝刺中能有一次擊中對方,就算得上很不錯了。


  因為範搶了最前排的位置,他的身高又太容易影響別人觀看比賽,所以不斷地有人推推搡搡地想搶他的位置。範剛想把旁邊一個擠過來的人再擠回去,回頭一看,發現是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連忙拉著菲澤塔往旁邊讓出一點地方給他們。


  “謝了,夥計。”年輕的母親也毫不客氣地占了範讓給她的位置,輕鬆地拎起大概有五六歲的男孩,讓他坐到欄杆上,自己則抱著他的腰,免得孩子摔下去。範看著他們,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小男孩都有騎士夢,範小時候也非常喜歡看馬上長槍比賽。其他時候他都可以很聽話,但隻有每逢比賽的時候,他哪怕撒嬌耍賴,也一定要去看。當時他的母親也是這樣,滿臉寵溺地環著小小的範,一邊要抵禦周圍其他人的推搡,一邊還要防止他看得太激動,在欄杆上手舞足蹈,最後摔下來。雖然從懂事起,就一直被人戳著脊背叫“沒爸爸的野種”,直到母親撒手人寰、讓他去多塞特侯爵府找生父,和母親在一起的日子依然帶著幸福的甜味。範還記得成為“多塞特侯爵”以後第一次參加馬上長槍比賽時的心情。他終於也以騎士的身份站在了各式各樣的盾徽下,而不是可憐巴巴地擠在平民觀眾席上。雖然水品慘不忍睹,範還是希望天上的母親能看到她心愛的兒子已經圓了小時候的騎士夢,也成了騎士,穿上了閃閃發光的盔甲,端著騎士槍騎在高頭大馬上,盡管就連他身上的盔甲和*的馬匹都還是問別人借的。


  “喂!”菲澤塔不滿地朝範的肚子上捅了一肘子,喚回他的魂。


  “以前我媽媽也經常這樣……”發現陌生的少婦也盯著自己看,範才驚覺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妥,連忙把注意力收回到菲澤塔身上,“我們剛才說到哪裏了?”


  “那種比賽是不是很危險?”看到比賽的騎士都是動不動就打得長槍四分五裂,菲澤塔倒是對範以前參加馬上長槍比賽的事有些後怕。


  “遊戲而已。比武用的長槍多半是用無尖的皇冠狀或杯型槍頭,槍身都是空心或刻劃出溝槽的白楊木,很容易折斷。盔甲在左胸也有特別強化的金屬板,以抵抗衝擊。而且比武用的馬鞍沒有後橋,使騎士受擊後容易摔落,就算丟臉,也不至於丟命。不過意外總是難免的……”


  “哇……”缺了兩顆門牙的小男孩原本專注於比武場上的勝負,此時卻滿臉崇拜地看著範,“老爺,您也是騎士老爺嗎?您為什麽不去參加比賽?”


  聽到孩子的話,年輕的母親才如夢初醒,連忙抱過孩子:“騎士老爺,小孩不懂事,請您不要責怪他。”


  看到少婦眼中的驚恐,範才意識到自己話太多了。如果他說他不是,怎麽解釋他一個平民百姓會對隻有貴族才能參加的遊戲那麽了解?如果他說是,現在他已經不是多塞特侯爵了,冒充貴族可是死罪。


  “什麽騎士老爺。”菲澤塔給範打圓場,“他是騎士老爺的專用活靶子。”


  原來隻是個扈從,少婦鬆了口氣。


  “先生,你是騎士老爺的扈從?是哪位騎士老爺的?”因為還在換牙,小男孩說起話來有些漏風。


  範想起自己還是“多塞特侯爵”時在宮廷中唯一的朋友,他以“前多塞特侯爵的鄉下窮親戚”的身份繼承生父的頭銜以後,宮廷裏唯一不歧視他的人。


  “萊因伯爵。”稍微想了想,範便報出了已經去世的好友的名號,卻感覺到懷中的菲澤塔似乎打了一個寒顫。


  “他會收我做扈從嗎?”小男孩的眼睛閃閃發亮。


  “威爾!”年輕的母親拉了小男孩一把,“你不是說要做一個像你爸爸一樣的鐵匠嗎?”


  “可是我想穿盔甲,不是給騎士老爺補盔甲。”小男孩可憐巴巴地看著母親,“隻要能讓我穿一次,就算要我做活靶子也行。先生,你的主人還收扈從嗎?我很結實的。我爸爸打鐵的時候,都是我給他打下手,我已經能拎起整整一桶鹽水了。”小男孩說著還彎起細瘦的小胳膊,硬是要擠出一點肌肉來。


  “萊因伯爵在你出生以前就死了,為了救女王陛下……”


  “哇……”小男孩亮閃閃的眼中滿是憧憬之色,“他是一位英雄?就像遊吟詩人的故事裏說的那樣,為了解救陷入困境的女士而獻出生命……太棒了!媽媽,我以後也要做一個那樣的英雄!”


  “不,威爾,”少婦抱起兒子,“你以後要繼承你爸爸的鐵匠鋪,安安分分地娶一個老婆,然後把鐵匠鋪傳給你的兒子……”


  “我不,媽媽,我要做騎士。”小男孩和母親爭論起來,“等我贏得了馬上長槍比賽的桂冠,我就把它送給你。沒有人比你更漂亮了……”


  如果能贏得比武大會的冠軍、把獎品獻給自己最敬愛的女士,是騎士的榮耀。在遇到生命中的另一半以前,男孩子們心中最美麗最神聖的女性的寶座永遠屬於媽媽。小男孩的傻話讓範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如果他和菲澤塔也能有孩子,或許菲澤塔也能享受到被兒子視為世上最美麗的女人的幸福。範看了看菲澤塔,意外地發現她的臉色不太好。


  “維基,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菲澤塔也認識萊因伯爵,一聽到“萊因伯爵”這個名字,菲澤塔就感覺像被關在一個滿是毒蛇的箱子裏。


  “瑪麗!瑪麗!”人群後麵傳來一個大嗓門。


  聽到丈夫的聲音,鐵匠的老婆招了招手。


  身體寬度足有常人兩倍、手臂比他老婆的大腿還粗的鐵匠三兩下就把擋路的人全都拱到了一邊,自己一起占了最前排的位置,向兒子伸出拳頭:“威爾,好小子,來,給老爸一拳。”


  缺了門牙的小男孩卯足全力,往父親幾乎比他大一倍的拳頭上打去。


  “嘔……”鐵匠故意往後退了退,隨即哈哈大笑著搓亂小男孩的頭發,“不愧是史密斯家的小子,真結實。”


  鐵匠光顧著享受天倫之樂,沒注意到原本範一個人站在前麵,就已經影響到很多人了,現在再加上他,後麵的人就更別想看到比武場。有個倒黴鬼打賭輸了,被幾個朋友推出來,要他去叫巨人般的鐵匠讓讓地方,可他剛走到鐵匠身後,就被他一個後退撞得四仰八叉,鐵匠還根本沒發覺自己撞到了人。


  “爸爸,這位先生是騎士老爺的扈從,我以後也要做扈從,然後做騎士……”


  “混小子!”鐵匠一巴掌拍在兒子頭上,“你以後也要做鐵匠,不然誰去給黑斯廷斯男爵老爺補盔甲?以後誰給他兒子補盔甲?——雖然他連老婆都還沒娶。”


  “黑斯廷斯男爵!”菲澤塔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路德維希?黑斯廷斯?他也在這兒?”


  範好不容易才用撲克臉壓下心裏的震驚。


  “那當然!”鐵匠看範和菲澤塔衣著簡樸,以為他們最多也不過是城裏來的手工藝人,開始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我可是黑斯廷斯男爵老爺的專用鐵匠,他隻穿我給他打的盔甲。瞧見那邊的盾徽沒?就是分成四格,兩格是黃藍格子,兩格是紅底畫金花的那麵,那就是黑斯廷斯男爵老爺的。讓我瞧瞧還有誰來了!啊,奧利維爾男爵老爺也來了。瞧見他的盾牌沒?黃褐色底子上麵畫橄欖枝(1)的那麵就是。認識那根橄欖枝是組成什麽字嗎?那個是字母‘L’,是奧利維爾男爵夫人的芳名‘羅芙緹’(2)的第一個字母。奧利維爾男爵夫人可是個大美人,名字起的好,人也長得漂亮,不像這糙婆娘……”話雖如此,鐵匠一邊說,一邊還在自己老婆的彈性十足的屁股上擰了一把,一點也不像嫌棄自己的老婆膀圓腰粗還長了一臉雀斑、遠不如奧利維爾男爵夫人纖細優雅。


  看到鐵匠的小動作,菲澤塔也感覺到背後也有雙炙熱的眼睛盯著自己的屁股,一回頭,不出所料地對上被她逮了個正著的範,立刻送了他一頓粉拳。


  “你們不是爺兒倆?”


  心直口快的鐵匠一句話,就讓小兩口沒了打情罵俏的興致。範尤其鬱悶。他看起來有那麽老嗎?和菲澤塔在一起,居然會被人當成父女。


  “我們……剛……結婚……”菲澤塔想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


  “哦,年輕女人好啊,年輕女人容易生兒子。”鐵匠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威爾,去抱抱新娘子,祝她也生個像你這樣的棒小夥。”


  缺了門牙的小男孩立刻給了菲澤塔一個熊抱。


  菲澤塔很高興地接受鐵匠和他的兒子的祝福,盡管她知道,要想在女王麵前盛寵不衰,她就永遠都不能有自己親生的孩子。


  “你們是從倫敦來的?”一得到肯定的回答,鐵匠又開始唾沫橫飛的自吹自擂,“聽說那個姓斯第爾頓的回英格蘭了?”


  “那個姓斯第爾頓的”就站在他麵前。


  “怎麽?那小子又想來搶奧利維爾男爵老爺的風頭?”鐵匠用嘲諷主人的對手來表達對主人的景仰之心,——畢竟在英格蘭,誰都知道在斯第爾頓家族崛起之前,“英格蘭首富”的桂冠一直屬於黑斯廷斯家族。如今英格蘭商人中的老貴族因為一個暴發戶而不得不屈居第二的位置,於是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斯第爾頓家和黑斯廷斯家的關係肯定很不好,——“除了錢沒他多,黑斯廷斯男爵老爺哪點比不上那個姓斯第爾頓的了?那是斯第爾頓耍手腕,讓他手下的小白臉船長娶了黑斯廷斯男爵老爺的姐姐,男爵老爺看在他姐姐的份上,才讓著那個暴發戶的。”


  “斯第爾頓船長哪裏惹著你了?”菲澤塔很想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麽樣,絲毫沒有察覺他們幾個占了視線最好的位置,卻淨聊些和賽場沒關係的話題,已經快引起後麵想看比賽卻看不到的人的公憤了。不過被兩個大個子男人一瞪,原本在後麵吵吵嚷嚷的人立刻偃旗息鼓,表示對他們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行為沒有任何意見。


  “嗨,你們娘們就喜歡那麽些個蒙著臉的江洋大盜是不是?喜歡什麽‘神秘感’是不是?娘們就是娘們,頭發長見識短……”


  聽到這兒,鐵匠的老婆揍了丈夫一拳,表示對“頭發長見識短”的抗議。


  但是鐵匠根本不予理會,繼續誇誇其談:“誰知道那個姓斯第爾頓的是不是因為醜得沒法見人,才整天蒙著臉。那家夥死了老婆,還有個十幾歲的女兒,家裏往上數個二十代,都找不出一個血裏見藍的(3)。除了有點錢以外,他哪裏比得上黑斯廷斯男爵的一個小指頭?黑斯廷斯男爵老爺可是個男爵啊。聽說他的母親黑斯廷斯老夫人還有王室血統,那可是真正的貴族。老男爵兩口子生了六個丫頭,才有黑斯廷斯男爵老爺一根獨苗。哪個女人要是嫁給他、給他生個兒子,還不被寵到天上去?再說了,黑斯廷斯男爵老爺才二十多歲,長得那叫一個帥氣,跟教堂壁畫上的大天使似的。不瞞你們說,要不是我先娶了這騷婆娘,她一準爬到黑斯廷斯男爵老爺的床上去……”


  “我叫你嘴賤!”鐵匠的妻子終於發飆了,開始對著丈夫撒潑,“當初我老爹就不該把鐵匠鋪當嫁妝給你!”


  “行了,行了,瑪麗,我這不是說著玩的嗎?”鐵匠手忙腳亂地招架老婆的拳頭,“再說了,就你這姿色,就算爬到他的床上去,黑斯廷斯男爵老爺也一準把你踹回來。”


  這下鐵匠的老婆給丈夫的就不是粉拳,而是飽以老拳了。看來在孩子能幫上忙以前,給鐵匠打下手都是他的妻子的工作,鐵匠的老婆力氣也不比一般男人小。至少她想打丈夫的拳頭不小心打到了旁邊的人,而那個可憐蟲直接被她打得昏了過去。小威爾搖了搖頭,坐在欄杆上繼續看他的比賽,對父母動輒拳腳相加的“打情罵俏”熟視無睹。


  “看!黑斯廷斯男爵老爺!他在那兒!”看到熟悉的盔甲,小威爾在欄杆上站了起來。鐵匠夫婦也立刻停止了他們的“戰爭”,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雙方騎士的傳令官正在場中為各自的主人作介紹,同時騎士的扈從在為主人的盔甲、馬鞍等做最後的調整。鐵匠一家向比賽場一端的騎士又是揮手又是歡呼,——盡管下一個要上場的是奧利維爾男爵,不是黑斯廷斯男爵,——範和菲澤塔卻不由自主地往後麵躲。黑斯廷斯男爵不知是注意到了忠心耿耿的鐵匠和他的家人,還是注意到了菲澤塔和範,也向他們的方向抬了抬手,隻是不知道是在向誰致意——不過至少鐵匠一家希望並且堅信黑斯廷斯男爵是在向他們表示青睞。


  第一次衝刺,奧利維爾男爵就把對手打下了馬背。當他在一片歡呼聲中舉著斷裂的長槍回到自己的陣營時,發現黑斯廷斯男爵根本沒在看比賽,反而在看觀眾席。


  “黑斯廷斯男爵,您在看什麽?”


  被奧利維爾男爵一叫,路德維希?黑斯廷斯男爵才回過神來,指了指觀眾席的方向:“看到了一個有趣的人。”


  “你的鐵匠?”奧利維爾男爵隻看到鐵匠一家又叫又跳,好像他的勝利全都仰仗他們給他做的盔甲。


  “不是,是鐵匠旁邊的。”


  除了一個相貌英俊的高個子男人,奧利維爾男爵沒看到還有別的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


  路德維希看到觀眾席上的範和菲澤塔打算悄悄離開:“和你打個賭怎麽樣?”


  “賭什麽?”


  “二十先令,我賭如果你去向那個高個子男人身邊的姑娘獻殷勤,她理都不會理你。”


  “先給我一個去向她獻殷勤的理由。”奧利維爾男爵可不想去向一個醜姑娘獻殷勤,讓人笑話他對女人的品味。


  路德維希指了指貴族坐席上的貴夫人們:“說真的,奧利維爾,我一直覺得比武大會不是男人的比武場,而是女人的狩獵場,我們是她們的獵物。”


  順著路德維希手指的方向,奧利維爾男爵看到自己的夫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範,遂與路德維希擊掌為誓:“賭了。”


  菲澤塔和範怕遇見路德維希,正想走,就聽見清脆的馬蹄聲向他們接近,最後停在觀眾席前。


  “奧利維爾男爵老爺!”鐵匠的老婆驚呼道。


  菲澤塔回過頭,就看見幾乎戳到自己臉上的騎士槍。


  “美麗的小姐,”在上一次衝刺中把對手打下馬背的奧利維爾男爵拿著新的騎士槍遞上觀眾席,“請您給我一件信物吧,保佑我能贏得最後的勝利。”


  菲澤塔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美麗的小姐”是在叫她。菲澤塔知道自己扮男裝的樣子迷人得簡直禍國殃民,但是穿女裝的時候被個陌生男人獻殷勤,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小姐,請不要質疑上天賜予您的美貌,您的美麗不是庸俗的眼睛能看到的。”奧利維爾男爵打開頭盔的麵甲,雖然看不到整張臉,美麗的琥珀色眼睛已經足以勾走許多女人的呼吸,“請給我一件屬於您的信物,保佑我在戰場上有好運相隨。如果您不能給我祝福,恐怕我會心碎而死。”


  自亞瑟王和他的圓桌騎士叱吒風雲的時代開始,就有騎士向心上人索取一件信物,以保佑自己在戰場上交好運的風俗。如果騎士在戰場上取得了勝利,往往也很樂意把自己的勝利歸結於美麗的夫人的保佑,女士也視之為一種榮幸。即使如今戰場已經演變成了遊戲式的馬上長槍比賽,這種獻殷勤的習俗依然在騎士中流傳。


  菲澤塔看到奧利維爾男爵的琥珀色眼睛根本沒在看著她,立刻猜到他的甜言蜜語都是假的,但是範看不到,隻看到一個陌生男人當著他的麵向他的新婚妻子大獻殷勤。


  菲澤塔感覺到了背後傳來的隱隱殺氣,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奧利維爾男爵的殷勤:“對不起,騎士老爺。謝謝您的恭維,但是我這樣的可憐女人實在是沒有過多的好運可以分給別人——畢竟如果上帝像青睞美麗的貴婦人一樣青睞我的話,我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對麵身份高貴的夫人們中不是有很多美人嗎?她們一定有更多的好運可以分給您。”


  奧利維爾男爵顯然沒想到這麽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人居然能拒絕他的殷勤,不過看到她身後的範一副恨不得把他活活掐死——哪怕是隔著護喉甲,也別想阻止他的手把奧利維爾男爵的脖子擰斷——的表情,立即釋懷了。想不到這個女人長得不怎麽樣,身邊的男人倒是不錯。可惜他沒猜到,菲澤塔可以對英俊的男人熟視無睹,一方麵固然是因為身邊的美男子太多,另一方麵其實是因為在鏡子裏看自己扮男裝的樣子看多了。


  “好吧,小妮子……”奧利維爾男爵還是保持著謙恭地請求美麗的女士保佑他取得勝利的姿勢,但是口氣不客氣起來,也懶得再舉著騎士槍了,而是擱在觀眾席的欄杆上。隻是從遠處看,好像他確實一心一意地在獻殷勤,隻有菲澤塔看到他在偷懶。


  賽場另一邊,坐滿貴婦人的觀眾席已經騷動起來。相貌英俊的奧利維爾男爵想來是很多貴婦人的春閨夢中人,她們隻看到他固執地向一個相貌平平的窮姑娘獻殷勤,即使被人不知好歹地拒絕,卻執著如故,即使過了那麽久,孔武有力的手上兩米多長的騎士槍依然紋絲不動。五彩繽紛的羽毛扇子掩著交頭接耳的櫻桃小口,不用聽,菲澤塔也能猜到她們一定是在說她不識抬舉。


  “聽著,小妮子,我在和我的朋友打賭。隻要你往上麵隨便綁個什麽東西,就算綁抹布,我也給你二十先令。怎麽樣?”


  他知道他麵前的女人是誰嗎?撲克臉的好處就是縱然心裏已經笑得滿地打滾,範的表情始終如一。菲澤塔每年的收入得用“萬英鎊”來做單位,比女王還有錢,會稀罕區區二十先令?


  菲澤塔看到穿盔甲的路德維希正好整以暇地盯著他們,想了想,隨即兩眼放光地盯著奧利維爾男爵,好像他已經變成了閃閃發光的先令:“騎士老爺,您早說嘛。親愛的,你聽到了嗎?我一塊手帕就能換到二十先令,我們可以再買一頭豬仔。”


  “快點,小妮子。你要是喜歡,我再送你十頭豬仔。”奧利維爾男爵不耐煩地催促她,他已經聽見典禮官在催他就位了。


  “隨你。”範看到菲澤塔朝他眉飛色舞地使眼色,知道她肯定在打壞主意。


  “謝謝。”菲澤塔在範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隨即拿著手帕伸向奧利維爾男爵的騎士槍,“再上來一點,騎士老爺,我夠不著。”


  奧利維爾男爵把騎士槍往上舉了舉,都懶得朝她看,因此沒看到菲澤塔帶著一臉賊笑突然跳起來,抓住他的騎士槍,然後往下一壓……


  阿基米德說過,給我一個支點和一根足夠長的杠杆,我可以撬起地球。好在奧利維爾男爵的體重比地球輕得多,隻需要一根騎士槍做杠杆,再加上菲澤塔的體重,要對付他就綽綽有餘了。


  奧利維爾男爵還在東張西望,被突然襲來的騎士槍打了個措手不及,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已經狼狽地摔倒在地。


  “騎士老爺,您沒事吧?”菲澤塔怯生生地從觀眾席的欄杆上探出頭來,“我說過,我沒有那麽多的好運給您。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存心的!沒有別人的幫助,穿著盔甲根本不可能自己站起來,不得不仰躺在地上等扈從來扶他的奧利維爾男爵分明看到菲澤塔笑得眼睛都沒了,而兩米多長的騎士槍拿在她的手裏一點也不費力。這女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順著奧利維爾男爵的目光,菲澤塔才剛意識到自己還拿著別人的東西。


  “對不起。這是你的,還給你。”菲澤塔把騎士槍往下扔,不偏不倚地紮在奧利維爾男爵的坐騎的屁股上。


  漂亮的純種馬吃痛地揚起蹄子飛奔起來,奧利維爾男爵剛發覺自己的腳還卡在馬鐙裏,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自己的馬拖著在比武場上遊街。


  “騎士老爺,您答應我的二十先令還給嗎?”菲澤塔扯起在海船上發布號令的嗓子大喊,生怕有人沒聽見似的,“還有十頭豬仔呢?”


  可憐的騎士老爺向一個貌不驚人的平民姑娘獻殷勤,居然還要花錢來買她的手絹。平民觀眾席上不是人人都知道奧利維爾男爵是什麽人的,很不客氣地哄堂大笑。


  鐵匠看到主人的朋友遇到危險,立刻越過欄杆跳下去救他。奧利維爾男爵的扈從沒有追上主人,隻能瞪觀眾席上的菲澤塔:“你完了,鄉巴佬,我家老爺可是黑斯廷斯男爵老爺的朋友!”


  不知是不是錯覺,奧利維爾男爵的扈從說完了恐嚇的話以後,卻發現讓他的主人當眾出醜的“鄉下姑娘”不但沒有任何驚恐的表現,反而帶著值得玩味的表情看著他,好像他剛才說的的話比奧利維爾男爵獻殷勤不成、反而大出洋相還要好笑。斯第爾頓家的大當家親自對付黑斯廷斯家的一個小嘍囉,菲澤塔自認已經很看得起奧利維爾男爵了。


  不過她還沒看得起他到連他的侍從都要理會。


  平民百姓得罪一個男爵是什麽下場,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更不用說那位男爵背後還有個極其有錢的人給他撐腰。鐵匠的老婆和兒子驚訝得下巴幾乎要落到地上,菲澤塔卻一臉平靜地拉著範離開,完全把奧利維爾男爵的侍從鬼吼鬼叫的威脅當耳邊風。


  *****等奧利維爾男爵被仆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救下來,已經傷得連騎士槍都提不起來,隻能棄權。等他卸了盔甲、匆匆包紮了傷處、帶著一身淤青灰頭土臉地回到休息場地,就看見路德維希笑得幾乎要從馬背上栽下來。


  “你贏了,奧利維爾,”一看到奧利維爾男爵回來,路德維希連忙放下麵甲,生怕他看到自己笑得太猖狂而生氣,可盔甲產生的共鳴反而讓他的笑聲更清晰地傳到外麵,“她居然會理你。”


  “黑斯廷斯男爵,您是不是認識那個女人?”奧利維爾男爵總覺得路德維希認識她。雖然菲澤塔的衣著打扮和一般的窮人家姑娘相比,隻是少了幾個補丁,在奧利維爾男爵看來,依然樸素得寒磣。可是路德維希似乎認為以她的地位,應該不屑於理睬一個男爵。


  “沒有。我隻是好奇是什麽樣的富婆會喜歡年紀那麽大的麵首,覺得她應該是個有趣的人。”路德維希說謊的本事比憋笑的本事高明多了。


  “哦,是嗎?我還以為是有錢的老頭養的小*。”雖然看菲澤塔的長相,也不像做*的料,一看到對方是老夫少妻,思維定勢就讓奧利維爾男爵認定跟在老男人身邊的少女不過是個玩物。


  “老頭要是有錢,與其找個長相那麽普通的小*,還不如找個稍微有點年紀的漂亮寡婦。不過女人不是男人,未必覺得麵首也是越年輕越好。所以我猜那兩個人是女人做主。被我猜中了吧?”


  “是這樣……”奧利維爾男爵將信將疑。


  典禮官中氣十足地宣布奧利維爾男爵因為受傷而棄權。


  對手落了一次馬、長槍連奧利維爾男爵的頭發梢都沒碰到,反而成了勝利者。觀眾席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奧利維爾男爵是因為什麽才受傷的,結果典禮官最後的幾句話幾乎被看台上的笑聲淹沒。奧利維爾男爵看了看觀眾席,發現範和菲澤塔早已不見人影,就連貴族看台上的奧利維爾男爵夫人也已經消失,似乎羞於有一個像他這樣的丈夫。


  “別擔心,我會幫你報仇的。”路德維希在歡呼聲中策馬上場,不過是去報複不戰而勝的騎士對手,而不是害得奧利維爾男爵不得不棄權的“鄉巴佬”。


  注釋:(1)奧利維爾(Olivier)意為“橄欖樹”。


  (2)羅芙緹(Lofty)意為“高聳的,高尚的,傲慢的”。


  (3)貴族血統在英語中為“bluebl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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