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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玩偶的尊嚴(7)

  摩西和往常一樣來別館看菲澤塔時,發現院子裏多了一個不太和諧的東西。


  “你的妻子來找我這個‘*’興師問罪,我隻是做了我從認識她開始就想做的事。”對羅芙緹慘死的屍體,菲澤塔隻有這一句解釋。


  “我猜你會對她痛下殺手,不是因為她是我的妻子。”摩西的反應也隻有這一句,接著深深地歎出一口氣,“為什麽能讓你妒火中燒的不是我?”


  菲澤塔不知該怎麽回答,隻能勾了勾嘴角。


  “我的妻子失蹤了,很可能已經遭到不測,也就是說我又是個自由自在的單身漢了。”摩西示意心腹處理掉羅芙緹的屍體,好像處理掉的不過是一件討人厭的垃圾,“我們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萬幸,摩西所謂的“慶祝”不過是叫廚子好好地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晚飯時周圍都是仆人,菲澤塔覺得有些事不便當著他們的麵說,好在摩西已經不用每晚都趕回家和羅芙緹假裝恩愛夫妻,隻是派人送個口信給他的母親,自己留在別館過夜。


  夜深以後,連仆人們都已經睡去。摩西也看書看累了,正準備熄滅床頭燈,一點火光像是幽靈般出現在他的房間中,隱約照亮一個女人的輪廓。


  “我嚇到你了嗎?”菲澤塔吹滅火折子。


  “有點。”摩西放下書,“你是鬼魂?還是我的睡前祈禱靈驗了?”


  “什麽祈禱?”


  “一場豔遇。”


  菲澤塔有些尷尬地打量了一下摩西。被子上麵的部分是光著的,被子下麵可能也什麽都沒穿。“呃……可能會讓你失望。”


  “不,沒失望。”同時摩西也在饒有興味地打量隻在睡衣外麵罩了一件晨袍的菲澤塔,“難道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下頜曲線很美嗎?”


  這些不全是恭維話。白天屬於朋友,夜晚才是屬於戀人的時間。夜幕可以濾走許多讓人不願看到的東西,不甚明亮的人工光源製造出一種神秘的朦朧感。舉在腮旁的燈隻照亮了菲澤塔的半張臉,影子在她原本平板的五官上刻畫出深邃的線條,另半張臉淹沒在黑夜中,隻有棕紅色的眼睛像暗啞的古董首飾上曆久彌新的寶石一樣熠熠生輝,展現出的盡是白天在一覽無餘的日光下看不到的風情。


  菲澤塔還是第一次受到如此*裸的恭維:“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畫家。”


  “很高興我不用靠賣畫為生,不然我會以為你說的是靠給人刷牆壁維生的那種(1)。”摩西翻了翻手裏的書,翻到空白的扉頁,就拿過筆在上麵畫起來,“說真的,很多時候我都很慶幸自己有這麽一個業餘愛好,可以隨時記錄下值得紀念的時刻。”


  “你在……作畫?”


  “畫你。”看到菲澤塔的表情有些僵硬,摩西勾起誘人的壞笑,還指了指床沿的地方示意她坐下,“沒關係,放鬆些。你的模樣已經刻在我的腦子裏了,你可以隨便動,不會妨礙我。其實你來我的房間不必偷偷摸摸的,我的房門不上鎖,至少對你永遠不會。這裏的仆人都是我的心腹,你不必擔心會在下人中會出現什麽對你不利的謠言之類,盡管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恰恰是偷情的樂趣所在……”


  “我很抱歉,”菲澤塔挨到床沿上,出言打斷摩西,“我知道在這種時候到異性的臥室之類的行為確實很容易讓人誤會,不過我在這時候來,是因為有些實在不方便讓其他人知道的事得和你說——甚至不方便讓‘心腹仆人’知道的事。恐怕我此行的目的和你期待的‘豔遇’出入挺大。”


  “是什麽事?”


  “這幾天閑著沒事的時候,我一直在想,範落在斯第爾頓船長手上的把柄到底是什麽……”


  摩西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捧著心口:“親愛的維多利亞,在這種時候這樣的氣氛下對著一個仰慕你的人提起另一個男人,——尤其是提起他的情敵,——你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奧利維爾男爵,我是在和你說很嚴肅的事。”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像。”


  “好吧。”摩西在床上坐直身子,但是手上的畫筆還是不停,“康拉德先生的什麽反常行為讓你感到值得大半夜地跑到我的房間裏來說?”


  “他對他弟弟的態度。”菲澤塔抿了抿嘴唇,“但是先回答我的一個問題。你們的計劃是推翻伊麗莎白女王的統治,重新立天主教為英國的國教?”


  摩西點了點頭:“嚴格來說,這不是一場政治鬥爭,而是出自信仰的聖戰。”


  “我關心的不是這場戰爭的動機,而是那個代替伊麗莎白女王的人必須是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嗎?”


  “我們有別的選擇嗎?”摩西兩手一攤,“老王亨利八世隻有兩個妹妹瑪格麗特公主和瑪麗公主留下了後人。瑪麗公主的後代中簡?格雷早已上了斷頭台,簡?格雷的兩個妹妹凱瑟琳?格雷和瑪麗?格雷的下場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而且她們都是新教徒,又都在王宮裏受到伊麗莎白女王親自監管。除了瑪格麗特公主的後代蘇格蘭的瑪麗女王以外,都鐸家族還有別的分支嗎?”


  “有。簡?格雷的兒子愛德華?達德利。”


  “可是那個孩子早就失蹤……”摩西突然想起菲澤塔先前提到範和羅賓,“你前麵說到康拉德先生的弟弟?就是那個個子很高,身材很纖細,皮膚很蒼白的……他叫‘羅賓’對嗎?”


  菲澤塔點頭:“我從以前就覺得很奇怪,範和羅賓在名義上是表兄弟,可是範對羅賓的態度根本不像哥哥對弟弟,反而像是……”


  “像什麽?”


  “像是侍衛對主人。”說到這裏,菲澤塔頓了頓,像是需要積攢一些勇氣,才能說出後麵的話,“範和羅賓自稱是一般平民,可是說話、氣質都不像出身低下的人。而且範那麽顧忌斯第爾頓船長……我想到前一陣子曾經流傳出‘九日女王’簡?格雷的兒子愛德華?達德利沒有死,而且在‘人魚號’上的謠言,再結合他們平時的種種反常舉動來推測,恐怕這個謠言不是假的。羅賓?普蘭就是愛德華?達德利。他沒有死,而是和他的侍衛範?康拉德一起被關在了‘人魚號’上,由‘伊麗莎白的雜種狗’看管。斯第爾頓船長吃定了範不敢背叛他,因為他就是奉伊麗莎白女王之命看守愛德華?達德利和他的侍衛的獄卒,可能還得到了在必要時可以無需向伊麗莎白女王通報便處死他們的許可,範和羅賓的生死都由他決定。”


  摩西手中的畫筆一下子頓住:“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能確定嗎?”


  菲澤塔搖頭:“隻是推測,我沒有真憑實據。不過如果是真的,一樣要推翻伊麗莎白女王的統治,與其為救不出瑪麗女王而苦惱,不如另立一個有都鐸家族血統的國王。唯一的問題是你們的靠山可靠嗎?”


  “我覺得你是想利用我幫康拉德先生擺脫斯第爾頓的控製。”


  “沒錯。”


  摩西繼續捂著胸口哀歎:“親愛的維多利亞,這樣利用一個傾心於你的人,你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嗎?”


  菲澤塔的臉沉下來:“奧利維爾男爵,你為了得到我的幫助,就沒有使用過什麽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嗎?我是在大明國的貴族家庭中長大的,會連麝香都聞不出來?”


  摩西驚得一下子直起身子。


  菲澤塔示意他不用緊張:“在大明國有一句諺語,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隻有勝利者才有資格將自己標榜為正義。為了成為‘正義的’勝利者,任何人都有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的權利。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隻是想來和你談一筆交易——作為一個外國人,我不在乎英格蘭的王位上坐的是誰,隻想要我和我的心上人的自由。你也看到了,羅賓是個很單純的人,也就是說是個完美的傀儡,但隻要他還受到驅逐和迫害,範就無法從監護他的責任中解脫。”


  摩西想了想:“我得承認,我親愛的維多利亞,你比我想象的厲害得多。按照現在的情況看,我們在伊密爾船長身邊安插的小眼線維奧莉特似乎反而被斯第爾頓爭取了過去,除了和你合作,放棄瑪麗女王,轉而支持愛德華?達德利登上王位以外,好像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菲澤塔點了點頭。


  “可是我們的那位靠山未必會同意。”


  “為什麽?”菲澤塔露出疑惑的神情,“承認吧,你們想謀朝篡位,匡扶天主教信仰隻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支持你們的那位大人可以獨攬大權。扶愛德華?達德利登基,你們的那位靠山就可以有一個完美的傀儡國王,他可以給自己弄個公爵頭銜,躲在後麵做他的幕後國王,而範也可以從看護愛德華?達德利的責任中解脫,這對我們雙方都有利。幕後國王的位置還不夠誘人嗎?”


  “如果這個人可以做幕前國王,何必做幕後國王呢?”摩西若有所思地看著菲澤塔,“瑪麗女王是個女人,這是她在爭取王位的戰爭中的不利因素,卻是她獲得我們的那位靠山的支持的有利因素。暫且不論羅賓?普蘭是不是愛德華?達德利還無法確定,同性的婚姻在大明國或許司空見慣,但是在歐洲是不被教義所允許的,不論是天主教還是新教。在歐洲,一定得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才能結婚,而如果這個女人是個女王,娶她的男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通過婚姻做光明正大的‘幕前’國王。但如果轉而支持愛德華?達德利,那位大人即使實權在握,也隻能得到一個和現在一樣的公爵頭銜。要知道推翻一個王朝是一項風險極高的活動,如果沒有同樣高的利益,誰會願意冒著放棄現有的特權,去做那麽危險的事?”


  羅賓很早就推斷出叛黨密信中神秘的“20大人”是個位高權重的英國貴族,如果再加上已經有公爵頭銜……英國隻有兩位公爵,一位是空有頭銜的“海洋公爵”米迦勒?羅伊?斯第爾頓,另一個就是……


  “莫非你們的靠山就是諾福克公爵?”


  摩西點了點頭:“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啊,不,沒什麽。”菲澤塔站起身,吹滅手裏的蠟燭,“當我沒來過吧。”就在房間整個兒地陷入黑暗時,她也像個幽靈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菲澤塔一點也不失望。恰恰相反,她可以說是收獲頗豐。原來和叛黨勾結的是諾福克公爵,既然叛徒的身份已經明確,是不是意味著她很快就可以不用繼續忍受摩西令人作嘔的肉麻話了?

  注釋:(1)在十六世紀,畫家往往也兼任油漆匠的工作,因此英語中“畫家”和“油漆匠”是同一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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