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知更鳥之死(15)
我死了嗎?天堂真是舒服,原來雲朵真的像新摘下來的棉花一樣,又溫暖又柔軟。菲澤塔從旁邊拽過一朵“雲”抱在懷裏。
“她醒了。”
天使?初來乍到,確實應該先和天使們打個招呼。菲澤塔睜開眼睛,看到自己是睡在一張極其豪華的四柱大床上,旁邊圍滿了醫生,嚇得幾乎跳起來:“我沒有死?”
“孩子,你的項墜救了你的命。”
菲澤塔發現項墜開了,比發現自己死了還驚慌,要是有人看見她的黃皮膚母親,她會被活活燒死。檢查項墜的時候,菲澤塔才發現是繪有父親肖像的一麵被子彈打得有些變形,母親的肖像緊緊護在她的胸前,替她擋下剩下的衝擊力,隻留下一個小小的淤青。“爸爸……媽媽……”菲澤塔失神地囁嚅。項鏈有些損壞,卻讓肖像上的兩個人顯得更加親昵,猶如兩個相愛的靈魂一起守護他們最珍愛的孩子。
聽到開門聲,醫生們紛紛退開路:“陛下。”
“範!”菲澤塔先瞥見範的高個子,然後才意識到女王來了,“陛下。”剛想行禮,稍微動了動,就感到胸口一陣陣的痛。
“沒關係,寶貝,不用拘禮。”女王趕走所有的禦醫,三步並作兩步坐到她的床沿,按住菲澤塔的肩膀,阻止她站起來,雙手捧著她的臉頰讓她抬起頭,“這就是救了朕的小英雄,朕可愛的小‘麻雀’。”
“‘麻雀’?”
女王板下臉:“你不喜歡?”
“哦,不,不是。麻雀很可愛。”菲澤塔隻是受寵若驚。她從戈貢佐拉口中聽說過女王喜歡給寵臣們起外號,以示恩寵,比如羅伯特?達德利是“眼睛”,威廉?塞西爾是“精靈”,而“麻雀”菲澤塔?維多利亞?斯第爾頓爵士是曆史上空前絕後唯一一個得到此殊榮的女性——因為幾可亂真的男性化容貌,也因為永遠不可能讓女王懷孕、永遠不可能通過婚姻覬覦王位的假男人身份。
“朕的漂亮寶貝。”女王捧著菲澤塔的臉,怎麽也看不夠。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孩子,仿佛不該屬於凡人的俊美容貌帶著異域風情,像是古老東方的神話中走出的神祈,和女王一樣的棕紅色眼睛也正出神地望著她,女王看見自己的倒影像琥珀中的小蟲子一樣淹沒在她的眼神中。出眾的外表、高超的劍術,對君王的愚忠,她太完美了。“親愛的,如果朕沒記錯的話,我們以前見過。”
“五年前的事您還記得!”
“當然記得。朕去舉行加冕典禮,你闖進遊行隊伍獻花……”女王笑起來,“我的寶貝,每次你出現在朕的麵前,都是那麽驚心動魄。”鬼才會記得一個冒冒失失的平民孩子,要不是戈貢佐拉提醒,女王一輩子都不會想起這件事。不過女王很感激戈貢佐拉賣給她的這個人情。從菲澤塔的表情不難看出,女王已經成功地收買了她的心。
“對不起,親愛的,你救了朕的命,朕卻連承認你還活著都不能,不然蘇格蘭來的間諜會找上你的麻煩。”女王垂下眼睛,“你救了朕的命,朕卻什麽都沒法賞賜給你。”
菲澤塔搖頭:“您是全英格蘭子民的母親,任何一個母親都不需要為孩子對她的愛說‘謝謝’。”
“我的寶貝……”女王激動得熱淚盈眶。
“而且……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功名利祿。我想要別的。”
女王明顯不那麽高興了:“你想要什麽?”
菲澤塔看了看女王身邊的範:“我想要索菲小姐的自由。”
“她現在不自由嗎?”
“陛下,我知道她是什麽身份。她是您的刺客,可也是羅賓?格雷勳爵派在您身邊的臥底。求您還給她自由,讓她離開宮廷,世上再也不會有索姆斯菲爾德?戈貢佐拉,而且我會用一生的忠誠來報答您。”
範的臉色已經開始發灰。
“告訴我,孩子,為什麽要她?”女王顯得饒有興味。
“索菲小姐是我師父,也是我的恩人,而且我叔叔愛上了她。我希望他們能幸福……”菲澤塔不敢抬頭看範。
這傻孩子,還不知道女王有多妒忌幸福的婚姻嗎?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凱瑟琳?格雷的悲劇,為菲澤塔捏了把汗,卻忘了伊麗莎白一世除了是英格蘭的君王以外,也是個精明的商人。區區一段幸福的婚姻算什麽?一個上了年紀而且對她有二心的刺客換一個武藝高超而且對女王愚忠的孩子,她賺了,而且後來的事實證明菲澤塔的忠誠能給女王帶來的利益遠比她想象的多。
“孩子,女官要離開宮廷,除非死。”
“不能有例外嗎?”
“不能。”女王說得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欣賞夠了菲澤塔的沮喪以後才繼續,“索姆斯菲爾德?戈貢佐拉女士已經死於瘟疫,但是索菲?斯第爾頓太太可以活下來。”
“陛下……”
女王吻了吻菲澤塔的額頭:“我的寶貝,好好養傷,記住你要為朕效忠一輩子,一定要活得長久一些。”
菲澤塔一直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
女王站起身打算離開,走了沒幾步又回過頭:“對了,親愛的,現在羅賓?格雷勳爵還經常叫你去哈特菲爾德陪他玩嗎?”
“是的,陛下。”
“那就把你今天告訴我的話一五一十全都轉達給他。”
女王走後,菲澤塔立刻感覺到一個巨大的身影遮天蔽日地把她籠罩其中,而她隻能拽著被角,不敢看他一眼:“對不起,範。”
“你沒做錯什麽。”範歎出一口氣。菲澤塔還是個孩子,能讓愛德華萬劫不複的話已經說出口,他還能要求她什麽?“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家。”
救駕的孩子死了,菲澤塔甚至沒有在王宮裏多逗留一天,不過比起王宮令人窒息的奢華,她更喜歡倫敦郊外破舊卻溫馨的小房子。範抱著菲澤塔騎在馬背上,特意讓“傑蘭特”走得很慢,生怕路上的顛簸會牽動她的傷。菲澤塔蜷在範的懷裏,拽著他的衣服瑟瑟發抖。
“怎麽了?”
“你恨我叔叔嗎?”菲澤塔抬起頭。
“你還是個孩子,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
“告訴我會不會。”菲澤塔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你是貴族,你會使劍,而叔叔隻是個平民,是個除了懸壺濟世以外什麽都不懂的人。你要他的命,簡直易如反掌,我怎麽能不為他擔心?”
有誰會不恨自己的情敵?範不是什麽聖人:“如果我說會……你是不是會先殺了我?”
菲澤塔把頭埋在範的胸前:“在所有人都不要我的時候,叔叔還要我,我如論如何都不能看到他有生命危險,卻坐視不理。求你,別傷害他,我永遠都不想對你拔劍。”不是殺不了他,而是不願意。她不害怕他的貴族身份。如果世俗的頭銜阻止得了一個連教堂都敢燒的人的利劍,那將會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她不畏懼他的武藝。年齡並不妨礙她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那個很厲害的左撇子劍客”,禁軍隊長的劍在她眼中與玩具無異。她隻是留戀他用臂膀為她圍起的城堡,留戀仿佛父親還在身邊的感覺。
才十歲的孩子,嬌小輕盈得像個娃娃,火焰色的眼睛卻冷酷得像地獄,早已沒有同齡孩子該有的純真。範算是明白為什麽菲澤塔奪走了他的未婚妻,他卻還處處為她著想——沒人愛、沒人要、一出生就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下長大的孩子,過早地失去關愛使得幼小的心靈成熟得格外早,分明自己還是需要保護的年紀,已經學會用稚嫩的肩膀撐起不該屬於自己的負擔。範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範……”菲澤塔抬起頭,男女通吃的俊美容貌配上楚楚可憐的模樣,足以讓任何看到她的人窒息,足以讓任何企圖傷害她的人被良心譴責得萬劫不複,足以讓任何使她流淚的人墜入地獄,她卻還對自己的美貌渾然不知。
就算是鐵石心腸,也無法拒絕她的要求,範偏偏還是個特別心軟的人:“隻要他們在一起能幸福,我的未婚妻已經死在瘟疫中了。”
“他們會的,你也會有你的幸福。”
看到菲澤塔的笑顏,範毫不懷疑她是魔鬼派來的使者,騙人世間的愚民不惜代價,隻為換取她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