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黑色的白羊(9)
晚飯過後,疲憊不堪的水手們就準備熄燈就寢了,一個個正忙著摳腳丫子、捉跳蚤,門突然打開。
“先生們,讓點地方。”菲澤塔抱著鋪蓋進來,“今晚我得來你們這裏過夜了。”
“船長!”水手們連忙讓開路,甚至有已經爬上床的因為下來得太急,結果直接從吊床上摔下來。“你怎麽來了?”
“來與你們患難與共。”菲澤塔掃視了一圈站得筆挺的水手們,確定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話,才重重地歎出一口氣,“好吧,我承認,我是被麗貝卡小姐趕出來的。”
“趕出來?”水手們麵麵相覷,不敢相信居然會有人膽敢趕船長。
“‘請你保持對女士應有的尊重,先生。’”菲澤塔學著麗貝卡的口氣,隨即重重地把鋪蓋扔到一張空著的吊床上,“我這張臉就他媽的那麽像男人嗎?”
“你為什麽不解釋?”威爾弱弱地問了一句。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她轟出來了。”菲澤塔跳上吊床,“沒關係,大家當我不存在好了。”
房間裏多了個女人,——雖然是個還沒成年的小女孩,——叫一房間禁欲已久的大男人怎麽當她不存在?
“很不方便。”有人弱弱地加了一句。
“沒什麽不方便的。”菲澤塔已經很困了,隻想找個地方睡覺,“我睡著的時候是無差別攻擊狀態,不怕死的盡管來好了。”
結果是菲澤塔再次被轟出去。
當可憐的船長正努力地在自己的船上想找個地方睡覺的時候,更加可憐的海盜船長正努力地想從友好的水手們特意給他安排的單人貴賓室——狹小得以菲澤塔的身高都站不直的禁閉室——逃出去。
好不容易掙脫綁在手腕上的繩子,歌利亞一拳砸開禁閉室的門,剛出來,就聽見旁邊傳來一個小孩的聲音:“這裏也被占了呀。”外麵的漫天星光勾勒出一個小小的人影,抱著幾乎和人一樣高的枕頭堵在他的出路上。
船艙裏空間狹小,菲澤塔的嬌小靈活根本沒有用武之地,比力氣的話,她更不可能是歌利亞的對手,現在正是逃走的好機會。歌利亞撲向菲澤塔:“小鬼該上床睡覺了。”
“我就是來找睡覺的地方的。不介意分點地方給我吧?”菲澤塔閃身躲過,“這間特等艙確實差強人意了些,可你出去以後,能怎麽樣呢?跳下海遊上岸嗎?別忘了海裏的海豚都聽我的指揮,比遊泳,你不可能是它們的對手。或者殺了所有的船員,然後搶了我的船?姑且不論你有沒有能力殺得了所有人,一個人怎麽開這麽大一艘船?‘尼可’可不會聽你的話。”
“我可以抓你做人質,然後看看你的船員有多愛戴他們的小不點船長。”
歌利亞扯下斷裂的門板當武器,來勢洶洶。菲澤塔隻能拿手裏的枕頭當盾牌,一邊躲,一邊後退,等她退到甲板上的時候,手裏的枕頭也成了片片碎布和滿船艙的羽毛。地方寬敞了很多,菲澤塔有更多的騰挪空間了,但是歌利亞的手裏也多了更多的武器。歌利亞不僅力大無窮,還很善於就地取材,甲板上的繩索、漁叉、甚至綁船錨的鐵鏈,到了他手裏,都是可以奪人性命的利器,可惜他的對手是菲澤塔。
“要抓住我,還不能殺了我,難度有點大。”和歌利亞玩“捉迷藏”可比以前和爸爸的水手玩有趣多了。菲澤塔爬上桅杆,一直爬到瞭望台。
“你沒地方躲了,臭小子。”歌利亞雖然體型龐大,動作卻一點也不慢。等他爬上瞭望台的時候,卻根本看不到人。歌利亞往下看了看,依稀看到網狀繩梯上有個小小的人影。
清澈的夜空中傳來菲澤塔的聲音:“說真的,我覺得抓我做人質來威脅我的船員,是個非常不錯的主意。”
“小混球。”歌利亞跳下瞭望台,想跳到網上,一腳踩進一個繩套。更糟的是禍不單行。隨著繩索斷裂的聲音,整張網都跟著他往下掉——拴住網的活結全都解開了,僅剩的兩個支撐得住菲澤塔的體重,可支撐不住歌利亞的體重。
“可惜你似乎忘了這裏是誰的地盤。”菲澤塔悠閑地用手裏的繩索在旁邊打了個水手結。
整張繩梯網都落到甲板上,眼看著歌利亞就要摔上甲板,他的腳上的活套突然收緊,把他倒掛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半空中。
菲澤塔拽著繩索滑下來,落到離他不遠的地方,檢查了一下歌利亞剛才用過的武器:“我的師父曾經說過‘刺客身上永遠沒有武器,但是在好的刺客身上絕對搜不出武器,因為在他們手中,任何東西都可以變成武器。’你在當海盜以前是不是做刺客的?”
“為什麽不殺了我?”倒掛的姿勢讓歌利亞腦充血,視線也模糊起來。
“那多可惜。凱撒說他很欣賞你在海戰中表現出的智慧,我要你為我工作。”
“為你?”
“不行嗎?凱撒以前也是海盜,現在他在我的船上,隻需要服從我一個人的命令。”菲澤塔抱著胳膊踱到歌利亞麵前,“對,我殺了你以前的船員,還毀了你以前的船,就當是和你的過去告別。我會去向女王申請特赦令,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水手了。你可以大搖大擺地去嘲笑那些愚蠢的海軍,再也不用躲著絞刑架,還會有新的船、新的船員,一切都隻會比以前更好。”
歌利亞扭過頭去不看她。
“沒關係,你有的是時間慢慢考慮。”菲澤塔臨走前還推了他一把,讓他在半空中晃悠,“謝謝你把臥室讓給我,感激不盡。”
*****麗貝卡畢竟還是沒出閣的姑娘家,縱然寄人籬下,也沒法接受和一個剛認識的男人一起過夜,但她沒想到被她趕出去的菲澤塔第二天回來的時候,全身上下濕得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不介意我進來拿件幹衣服吧?”菲澤塔擼了一把臉上的水,“那群混蛋,我非宰了他們不可。”
“出什麽事了?”
早上的時候,水手們來找歌利亞的麻煩,碰巧菲澤塔因為前一天睡得太晚,早上也起得晚了些。水手們發現禁閉室的門被砸壞了,裏麵卻傳出鼾聲,於是一桶冰冷的海水澆進禁閉室。
“那個該死的海盜呢?”
“禁閉室太小了,以他的個子待在裏麵,肯定很不舒服,所以我給他另外找了一個比較寬敞的地方過夜。”菲澤塔指了指外麵的甲板。可憐的歌利亞在外麵倒吊了一夜。
幾近透明的濕衣服貼在菲澤塔身上,麗貝卡看得臉紅心跳,想不到菲澤塔就當著她的麵換衣服。“美少年”纖細結實的裸背和一身的傷疤吸引住了少女,麗貝卡雖然驚訝,雖然覺得盯著一個光著身子的男人看很不禮貌,可移不開目光,想不到菲澤塔當著她的麵脫得一絲不掛。
“我的上帝呀!”麗貝卡捂住了不需要捂的嘴,卻沒捂住該捂的眼睛。
“怎麽了?”菲澤塔轉過身。
麗貝卡的尖叫聲響徹整艘“朗斯洛特號”。
兩個水手帶著剛解救下來的歌利亞,想問船長該怎麽處置,剛到船長室外麵,就聽見麗貝卡的尖叫聲。
“進去嗎?”
“進去!”
“擅闖船長室,我們的下場會很慘。”
“要是麗貝卡小姐出了危險,而我們沒有及時趕到,我們的下場會更慘。”
“你是女的!”歌利亞在外麵聽到這句話時,身邊的兩個水手已經撞開船長室的門,菲澤塔總算在他們闖進來以前,還來得及扯了張床單裹住自己。
“女的。”歌利亞輕而易舉就打昏押送他的水手,一步一步走進船長室。
“你想幹什麽?”麗貝卡攔在菲澤塔麵前。
“滾開,小婊子。”歌利亞一個耳光把麗貝卡打倒在地,拽起菲澤塔,“一個娘們,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居然是個小娘們。”
船長是一個小姑娘,天知道這一船粗野的男人會把她們兩個怎麽辦。看到歌利亞拖著隻有一張床單避體的菲澤塔出去,麗貝卡顧不上臉頰火辣辣的疼痛,從被歌利亞打昏的水手身上搜出一把手槍,匆匆追出去。
從船艙裏出來以後,歌利亞把菲澤塔往滿是水手的甲板上一扔:“看看,這就是你們的船長,一個娘們。”
“不!”麗貝卡撲到菲澤塔身邊,用槍指著圍過來的水手,“別過來!別以為我不會開槍。”
“麗貝卡。”菲澤塔按下麗貝卡手裏的槍,把身上的床單係好,一截一截地把自己從地上撐起來,“歌利亞,你在我換衣服的時候把我從臥室裏麵抓出來,就是為了這點小事?難道你以為他們不知道嗎?”
歌利亞一愣,抬起頭,就看見水手們一個個把拳頭扳得“咯咯”響:“船長,他偷看你換衣服?”
“那也能叫‘偷看’?分明是光明正大地看。”菲澤塔打量了一下周圍,“先生們,我說過,不準當著麗貝卡小姐的麵動粗。”
水手們一下子停住。
“所以……”菲澤塔拉著麗貝卡回船艙,“留他活口。”說完便關上艙門。
門的另一邊的聲音讓人慘不忍聞。
麗貝卡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你……你是女孩?”
“要親自驗證一下嗎?”菲澤塔拉開裹在身上的床單。
“既然船上的人都知道,你為什麽要扮男裝?”
“我有嗎?”
“你說你叫菲茲。”
“菲澤塔的昵稱。有什麽不對?”
“穿男裝。”
“女裝不方便工作。”
“還把頭發剪得那麽短。”
“長頭發洗起來太費水。我可是愛幹淨的姑娘家,不是能忍受自己身上時時散發出惡臭的男人。”菲澤塔摸了摸自己的齊耳短發,“親愛的麗貝卡小姐,今晚我能回‘我的’船長室過夜了嗎?”
菲澤塔的大床讓給了麗貝卡,自己在旁邊用繩網做了張小吊床。幹了一天活,菲澤塔累極了,可就算她閉上眼睛,也能感覺到麗貝卡火辣辣的目光。
“知道我是女孩,還這麽看我。”菲澤塔翻了個身,直麵麗貝卡。
“不,我……”麗貝卡連忙移開目光,“謝謝你的推薦信。”這是她得知心中的白馬王子居然是女孩以後,哭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換來的安慰。“謝謝你信任我,願意把你的財產都交給我打理。”
菲澤塔隻是怕她哭得脫水,浪費船上的補給罷了。分明都是女孩,為什麽麗貝卡的眼淚能換來她想要的東西,而菲澤塔的眼淚卻隻能換來嘲笑、羞辱?更可悲的是她居然還要去安慰另外一個女人。
“你不怕我敗光你的家業嗎?”
“隻要你不是存心敗家,我留在歐洲的家業沒那麽容易敗光。”菲澤塔隻求從中國回來以後,還看得到以前留下的基業。不過當時歌利亞拖走菲澤塔,是麗貝卡挺身而——以她一個柔弱女子的力量,哪怕與一船上百個大男人為敵,也要保護她。雖然能力有限,菲澤塔還是挺感動於麗貝卡的心意。
“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能力。”麗貝卡背過身,“你一個姑娘家不是照樣敢出海嗎?也瞧不起女人?”
“你昨天分析聖多美島的形勢分析得很好,這份眼光不是什麽人都有的,我相信你有過人之處。”
麗貝卡總算聽到了一句順耳的話。
“而且……如果我死在去中國的路上,這些錢就都沒用了。”
麗貝卡看了看菲澤塔。窗外星月的清輝照得她的皮膚白得有些刺眼,男孩子一樣的美麗容貌把女孩的柔弱都藏在了堅硬的外殼裏,不相信,不需要,也不奢求任何人的憐憫,堅強得讓人心疼。
“菲茲,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會讓你看到我能為你做的一切。”麗貝卡到菲澤塔身邊,偷偷地吻了吻她,“因為我已經一無所有。從此以後,你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菲澤塔已經睡著了,柔和的呼吸伴著海浪起伏,一起氤氳成朦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