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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黑色的白羊(19)

  讓古斯曼主教望眼欲穿的兩天以後,終於到了決鬥的日子。蒙卡達提前一天特意去娜塔莉亞家接回塞西莉亞,當著納塔莉亞的麵好話說盡,賠盡不是,一方麵是不想讓人知道家醜,一方麵是為了在決鬥當天讓塞西莉亞和他一起坐在觀眾台,親眼看著她傾心的斯第爾頓船長死在她麵前。


  出於對新教徒、英國人和“海盜”的同仇敵愾,決鬥當天,整個聖多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帶著家眷來了,隻是男人和女人來的目的不一樣——除了“朗斯洛特號”的船員以外,沒有人認為斯第爾頓船長有勝算,男人穿著節日才穿的華麗衣服,幸災樂禍地來看又一個不自量力地得罪蒙卡達的倒黴鬼被當眾處死,女人則打扮得花枝招展,爭奇鬥妍,隻求成為斯第爾頓船長臨死前最後一個注意到的人。地位低下的平民甚至在旁邊搭起了下賭注的台子,盛況堪比馬德裏的鬥牛比賽。


  納瓦羅帶著一大票人高馬大的水手來了,*的褐色皮膚上滾動著晶瑩的汗珠,腰上掛的長劍短刀在陽光下反射出森森寒光,最矮的水手都比菲澤塔高二十多公分。菲澤塔隻有一個人,背上背著不離身的黑色長劍,站在高大的“獨角獸號”旁邊,渺小得仿佛一粒沙子。


  蒙卡達為了殺菲澤塔的威風,特意讓“朗斯洛特號”的船員也來觀看,甚至可以上去助陣,——如果在沒有船的情況下他們助得上陣的話,——結果“朗斯洛特號”的船員全都是來看熱鬧的,甚至加入了一旁的賭局。因為菲澤塔的勝算太低,賭斯第爾頓船長勝出的賭注已經到了一賠一百二十,要不是“朗斯洛特號”的船員發瘋一樣把全部家當都押在斯第爾頓船長贏,賭局就沒法進行了。


  隨著整齊的號子,“獨角獸號”揚帆下海,巨大的撞角仿佛獨角獸額頭上的犄角,潔白的船帆就是獨角獸的翅膀,而菲澤塔的船依然不見蹤影。


  “斯第爾頓船長,你打算赤手空拳對付‘獨角獸號’嗎?”蒙卡達忍不住開口催促。


  菲澤塔不答話,脫下鞋放在海灘邊,直接往海裏走。水漫過她的光腳,漫過膝蓋,漫過腰,白色的上衣浮了起來,在藍得透明的海水中仿佛一隻白色的水母。


  “他打算自殺嗎?”坐在一旁的古斯曼主教嗤笑,“還是以為真的會發生奇跡?”


  水已經沒到菲澤塔胸前,菲澤塔還在往前走,奇怪的是水不再往上淹了,反而一點一點往下退,濕衣服貼在菲澤塔身上,勾勒出纖細的線條。走到後麵,菲澤塔幹脆是光腳踩在水麵上走,而海邊的漁民和水手都知道那片海域深不見底。


  “這……這是怎麽回事?”看台上一片驚呼聲。


  菲澤塔一直走到“獨角獸號”前麵,抄著手仰視船上一臉驚訝的人。船上的人也都趴到船舷邊,看到她腳下有一大片黑影。


  “那是什麽東西?”


  “我的小寵物。”菲澤塔看了看腳下,“‘尼可’,出來吧。”


  海水像被摩西的木杖點過一樣向兩邊分開,巨大的海浪差點把“獨角獸號”掀翻。海裏升起一個足有半艘單桅帆船大小的腦袋,腦袋下的脖子比“獨角獸號”的主桅杆還粗三倍,菲澤塔就站在那頭怪物的頭頂上。


  “我的聖母啊……”船上的人和旁觀的人都不停地在胸前畫十字,來看熱鬧的修船廠工人算是明白“朗斯洛特號”船頭比手臂還粗的鐵鏈條是用來幹什麽的了。還決鬥什麽?隻要這頭怪物稍微有點大動作,“獨角獸號”就得船毀人亡。一看到“尼可”的體形,賭納瓦羅勝利的人已經絕望了,賭攤邊一片鬼哭狼嚎,仿佛有誰剛死了全家一樣。如今除了“朗斯洛特號”的船員們一邊拚命收錢一邊笑得合不攏嘴以外,隻有莊家還笑得出來。


  “渺小的、不自量力的人類,你以為你是在向誰挑戰?”“尼可”一直浮到頭頂與“獨角獸號”的主桅杆齊高,露在海麵上的還僅僅是腦袋和脖子。在甲板上已經看不到菲澤塔的人了,隻看得到“尼可”的下巴,雌雄莫辨的嗓音響徹在所有人的頭頂,帶著來自天庭的威嚴。


  “尼可”看到“獨角獸號”瞭望台上有人,很禮貌地朝他笑了笑,一米多長的牙齒嚇得瞭望員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為了能和納瓦羅說話,菲澤塔盤腿坐在“尼可”的頭頂,“尼可”還得把脖子彎得像拱橋一樣,才能讓納瓦羅看到她。


  “納瓦羅船長,決鬥還繼續嗎?”


  納瓦羅看了看“尼可”:“對,按照原來的方式……決鬥。”就算騎在“尼可”身上,難道菲澤塔能抱著一根撞角去攻擊“獨角獸號”嗎?納瓦羅還有勝算——前提是他製定的不平等條約沒有把“尼可”惹火,不然的話,隻要它稍微掀起點大風浪,納瓦羅和他的“決鬥規則”就得一起去見鬼了。


  “尼可?”“尼可”抬眼看了看頭頂上的菲澤塔。


  “納瓦羅先生要和你進行海上長槍決鬥,就是用一根杆子攻擊對方,然後不能被對方的杆子打到,然後……基本上就這樣吧。”菲澤塔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什麽叫“杆子”?“尼可”有些不明白。


  “就是細的長的尖的……”菲澤塔東張西望想找個東西做示範,突然看到“獨角獸號”的撞角,“就是像那個那樣的。”


  “尼可”整個地浮出水麵,一伸脖子,讓菲澤塔滑到它的背上,對著海水左照右照,發現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圓滾滾的,沒有什麽部分符合“杆子”的形狀。脖子倒是夠細夠長,可上麵還頂了個火柴頭一樣的圓腦袋,不符合“尖”的特征。“尼可”忙著顧影自憐,可把其他人嚇得不輕——它光是一個腦袋就有大半艘單桅小帆船大小了,想不到這個巨大的腦袋和身體相比,簡直小得不成比例。


  有人嚐試著向“尼可”開了一炮,炮彈打在“尼可”青灰色的皮膚上,連個凹坑都沒留下。“尼可”隻使用鰭撓了撓被炮彈打到的地方,連頭都不回。


  “納瓦羅船長,剛才有人開炮了,這算不算犯規?”


  她怎麽不說騎著這麽一頭大怪物是犯規?納瓦羅看了看“尼可”,敢怒不敢言。


  看到納瓦羅依然選擇迎戰,賭局中賭納瓦羅勝的人還抱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可這點渺茫的希望也很快就被“尼可”毫不留情地熄滅。菲澤塔原本以為“尼可”會從“獨角獸號”上折一根桅杆下來當撞角用,可“尼可”想了個更好的辦法。於是,“獨角獸號”上的人隻看到“尼可”張開血盆大口,一米多長的牙齒紮進“獨角獸號”的撞角,稍一用力,就像掰牙簽一樣把“獨角獸號”引以為傲的巨大撞角掰了下來。現在“尼可”有“杆子”了,還能直接避免被對方的“杆子”打到。“尼可”滿懷歉意地朝“獨角獸號”上的人笑了笑,開始用嘴裏的撞角戳“獨角獸號”的船帆。隨著撕心裂肺的“嘶”的一聲,船帆上麵很快就出現一條壯觀的口子——萬幸,“獨角獸號”的船帆還沒有結實到抵禦得住這樣的攻擊,不然的話,恐怕就直接被它戳得翻船了。


  菲澤塔一手支頜,坐在“尼可”的背上看熱鬧:“納瓦羅船長,現在你打算投降了嗎?”


  納瓦羅不答話,緊張地盯著水麵。現在菲澤塔的注意力全都在“尼可”身上,如果派幾個水性好劍術也好的水手遊過去,出其不意地製住菲澤塔,決鬥就是納瓦羅勝利了——雖然方法很卑鄙。


  過了好一會兒,納瓦羅估計派過去的水手差不多該遊到了,水裏卻傳出呼救聲。納瓦羅隻看到他手下最引以為傲的遊泳健將們像第一次下水的旱鴨子,嚇得哇哇大叫,撲騰了沒幾下,就沉下去了,再浮上來,再沉下去,來回折騰幾次以後,一個一個嚇得趕緊遊回“獨角獸號”。


  菲澤塔在“尼可”的背上笑得前仰後合,“尼可”身邊浮出許多圓滾滾的腦袋,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海豚。“尼可”的體型太龐大,很難顧及細節處。自從菲澤塔把“尼可”交給從小和她在一起的海豚照顧,即使“尼可”的體型已經大得恐怖了,海豚們還是一直跟在它身邊,把它當小海豚照顧。剛才就是它們把偷襲者拖下水,然後鬆開讓他們自己遊上來,再拖下去,直到他們再也不敢靠近“尼可”。


  “想偷襲嗎?這些都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夥伴,在海裏,你會是他們的對手?”菲澤塔站起身,抄起手仰視“獨角獸號”上的納瓦羅,“納瓦羅船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以後躲著點我的‘朗斯洛特號’。隻要是在海上,就不可能有人類是我的對手。”


  雖然菲澤塔是仰視的姿勢,納瓦羅發現她看他時仿佛看螻蟻蛆蟲一樣的鄙夷眼神和聖母大教堂裏的聖母像如出一轍。


  “獨角獸號”的船帆已經被“尼可”戳成了漁網,破得沒法再破了,“尼可”帶著一臉詭笑,用嘴裏的撞角往“獨角獸號”的船身比劃。


  “海神……”不止是岸上的討海人,就連“獨角獸號”上的許多船員都跪下了。


  “你們發什麽瘋?”納瓦羅氣得大叫,“他不過是個英國佬,還是個殘廢!”


  “船長,你想讓我們全都陪你死在這裏嗎?”大副一把抓過納瓦羅,“那是海神,你想讓我們以後再也沒法出海嗎?你要發瘋,要找死,你一個人去,別連累我們!”說完,大副也對著“尼可”跪下了:“海神,請原諒我們這些渺小卑微的人類……”


  “獨角獸號”的船員跪了一地,納瓦羅再也沒有勝算了:“我……投降。”


  在“朗斯洛特號”船員的歡呼聲中,“尼可”載著菲澤塔回到岸邊。“尼可”回到海裏去了,菲澤塔與來迎接她的船員一個一個擊掌相慶:“好啊,你們幾個,趁機賺錢是不是?”


  “船長,我們這可都是跟你學的。”


  “船長,你應該說我們對你有信心才對。”


  “這樣賭一次,比我們幹一年賺得還多,船長萬歲!”


  菲澤塔突然一聲怒吼:“把你們贏的錢全都交出來給我修船!”


  這下所有人都趕緊逃得遠遠的。


  菲澤塔回過頭看了看坐在看台最高處的蒙卡達夫婦,一步一步向他們走去:“我想某人也應該得到教訓了吧?唐?艾米裏奧?蒙卡達,我的人,你關不住,我的船,你扣不住,上門‘請’你放人,隻是出於禮貌,不是怕你。現在你該知道了吧?忤逆我,會是什麽下場!”


  這就是她的斯第爾頓船長,她的英雄。塞西莉亞雙手捧胸,幾乎不能呼吸了。蒙卡達看在眼裏,恨得咬牙切齒,無奈觸目所及的討海人都把菲澤塔當做海神。聖多美雖然物產豐饒,如果這些討海人一起造反,僅僅不出海捕魚,就是一個不小的麻煩了,嚴重的話,甚至可能導致和歐洲大陸以及新大陸的海上貿易中斷,他絕對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


  到了高處以後,菲澤塔轉過身來麵向所有人:“我,‘朗斯洛特號’的尼古拉斯?詹姆?斯第爾頓船長在此敬告聖多美所有的奴隸主和奴隸販子:我還有一個黑人船員,被當成奴隸賣到了你們某個人手中,隻要他一天不回來,就一天別想有船離開聖多美!如果他回來時身上帶有任何傷痕,我必定會十倍奉還!”


  烤——魚——烤——魚——“尼可”很快就回來了,嘴裏咬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白鯊,看“獨角獸號”的眼神有些不懷好意。在“獨角獸號”旁邊興衝衝地等了半天,菲澤塔還沒有過來,“尼可”看向海岸,發現是聖多美的一個奴隸販子膽敢反抗。


  “我們連你的黑奴是哪一個都不知道,怎麽還給你?”刺兒頭隻知道“尼可”不在的話,菲澤塔就隻是個小矮子,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快大難臨頭了。


  “那是你們的事。”菲澤塔毫不讓步。


  “難道你要我們把抓來的奴隸全都放了嗎?你有什麽權力這麽做?”


  兩人正說話,一個巨大的黑影迅速籠罩了他們。“尼可”爬到海灘上,俯視下麵螞蟻一般的人們。就是這家夥害得菲澤塔顧不上給“尼可”烤魚。“尼可”很生氣,一口下去,大白鯊的血像瀑布一樣從它的嘴裏落下來,澆了刺兒頭一身。“尼可”嘴裏的大白鯊撲騰了幾下,就不會動了。


  菲澤塔剛注意到“尼可”回來了:“你還真吃得下去。”


  “尼可”還在長身體,胃口當然大。


  “今天用那艘船給你烤魚。”菲澤塔指向刺兒頭的船。


  用哪艘船當柴火,根本不是“尼可”關心的事,隻要菲澤塔肯給它烤魚就好。“尼可”回到海裏,把剛死的大白鯊整個兒地扔到那艘船上。刺兒頭還來不及心疼被它砸壞的東西,隻見“尼可”掰下主桅杆,把大白鯊串上,又跑過來撒嬌。


  “‘尼可’,你是大孩子了,學學自己做事。”菲澤塔指了指旁邊當路燈用的火把。


  好吧,“尼可”是聽話的好孩子,咬著路燈整個拔下,扔在船上,結果火滅了。一次失敗不代表什麽,“尼可”再接再厲,接連毀了五盞路燈,終於點燃那艘船的船帆,非常有成就感地咬著串有大白鯊的桅杆在上麵烤魚,嚇得岸邊的奴隸主沒有第二個敢吱聲的。


  “要是三天以內我看不到我的黑人船員,你們後果自負。要是我的黑人船員死了,我就要整個聖多美所有的奴隸主給他陪葬!”說完,菲澤塔回頭看了看旁邊的古斯曼主教,“還有您,古斯曼神父。歡迎您加入新教。”


  菲澤塔帶著船員走了,“尼可”心滿意足地享用完烤魚以後也走了,觀眾台一片死寂,隻能遠遠地聽到因為失去船帆而被困在海麵上的“獨角獸號”傳來呼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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