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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百鬼夜行(43)

  菲澤塔往京都趕的時候,二條禦所的戲也正漸入*。能劇《實盛》演到老將實盛將要上戰場,將須發染黑,以掩蓋年齡。配樂的笛聲越來越尖銳,鼓聲越來越急促,實盛的舞步在悲切中帶著大義凜然,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蕭殺之氣。窗外隱隱傳來兵戈與盔甲的鏗鏘,黑壓壓的人群踩碎落了一地的櫻花,整齊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空下聽來格外清晰。鬆永久秀率領的叛軍趁夜包圍二條禦所,孤單的將軍府在叛軍的人山人海中,像是一葉孤舟。


  “將軍大人,”近侍突然闖進來,“有人夜襲,估計有兩三千人,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知道了。”足利義輝依然在手心敲著扇子,眼睛一刻也不曾離開舞台,“師兄,我連累你了。”整個二條禦所能戰鬥的隻有二十來個人,足利義輝與修羅武藝再高強,也不會是那麽多叛軍的對手。原本足利義輝隻是想要修羅助陣,想不到結果連累他一起命喪於此。


  修羅還在看戲:“這戲班子好像是鬆永彈正送來的,真是選錯了戲目。”


  舞台上的實盛不顧身體老邁,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將軍身邊的近侍個個看得熱血沸騰。二條城外的叛軍似也被將軍府裏的舞台上悍不畏死的實盛嚇破了膽,沒有一點進攻的征兆,隻是把整個二條禦所圍得水泄不通。


  足利義輝滿意地用扇子拍了拍膝蓋:“好啊,既然敢來攻打二條禦所,就算我注定今日要命喪黃泉,也要多拉幾個陪葬的!”


  將軍夫人和侍妾都已經在暗自垂淚,足利義輝卻沒有半點將死之人的傷感:“來人!把我珍藏的刀劍全都插在走廊上。”


  侍從領命而去。


  能遣散的侍從、侍女都走了,留在將軍身邊的隻有對他不離不棄的妻妾和誓死追隨的近侍。空蕩蕩的走廊裏插滿了刀劍,像是牆上長出了一片鋼與鐵的森林。但如果有人和菲澤塔一樣能看見刀劍的靈魂,就可以看到刀靈劍靈們像衛士一樣守在將軍府。


  “來呀來呀,”“鬼切丸”的刀靈長得青麵獠牙,如同能劇中的惡鬼麵具,此時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老子在倉庫閑得都快長毛了,今天讓老子殺個痛快。”


  “原來你知道你身上長毛了呀。”雖然是平安末期鑄成的刀,“名物大典太”的刀靈還是個少年人,對著鬼切丸嘻嘻哈哈。


  “村正老爺子,你管管他們啊,不然外麵的人還沒攻城,他們兩個就能先打起來。”鬼切丸和名物大典太唇槍舌劍,長得一副花花公子模樣的長船在一旁看熱鬧。


  須發皆白的村正早已對他們忍無可忍:“都給我安靜點!今天我們可能要陪將軍一起死在這裏了。”


  刀靈劍靈們一下子安靜下來,最後還是最名不見經傳的鬼切丸“切”了一聲:“作為刀劍,就是要用來殺人,才有意義。那種把我們放在倉庫裏當擺設的主人,不要也罷。會帶著我奮勇殺敵的主公才是我喜歡的。就算最後給這樣的主公陪葬,我也會含笑九泉。”


  “就你那模樣,閻羅王都能被你的‘笑’嚇死。”名物大典太繼續揶揄他。


  “你個臭小子……”


  “我年紀比你大多了,你才是臭小子!”


  村正背過身去,對他們眼不見為淨。


  “真羨慕啊。”長船靠在牆邊偷看修羅身邊的“逆左文字”,“雖然是個怪胎,卻能時時刻刻地陪在主公身邊。哪像我們,像被打入冷宮的棄婦一樣。”


  逆左文字雖然是麵向舞台而坐,因為臉長在後腦勺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長船一臉曖昧:“我對主公隻有忠誠,沒有斷袖之癖。”


  “他說的是我。”與足利義輝形影不離的“村雨丸”的刀靈回過頭,看到足利義輝眉頭緊鎖,往旁邊挪了挪,向他叩拜,“將軍,一直以來承蒙您的厚愛,今天請讓我陪您到最後一刻,我寧願陪將軍折斷在戰場上,也不要受宗三左文字那樣的恥辱。”


  名刀“宗三左文字”原本屬於今川義元,在桶狹之戰中因主人殞命,落到了織田信長手裏。宗三左文字本來就不喜歡今川義元附庸風雅的公卿做派,落到織田信長手裏,還慶幸自己終於遇到了一個能與他心意相通的主人。想不到織田信長在戰勝以後,用“宗三左文字”挑著今川義元的首級凱旋也罷,還嫌它太長,把原本長兩尺六寸的“宗三左文字”磨到隻剩兩尺一寸五分,還在刀身上刻上“永祿三年五月十九日,義元被捕獲時所持的刀”的銘文。織田信長這麽做,是為了表示對“宗三左文字”的喜愛,可這種做法在刀靈看來,無異於黥麵,要他一輩子記住自己是個戰俘。北鬥親眼見到宗三左文字成為戰利品以後的淒慘下場,在京都的時候和足利義輝收藏的刀劍說起過,嚇得刀靈劍靈們都分外害怕成為戰利品、步上宗三左文字的後塵。


  “你再表忠心,他也聽不到。”長船仰天長歎,“真羨慕南蠻姑娘的北鬥呢,跟著個能看到他的美女主人。她可是對我的美貌讚賞有加。”


  足利義輝卻像是能聽到村雨丸的心聲一樣,默默地撫摸愛刀。逆左文字隻看到長船一副自戀的模樣,差點吐出來,越來越覺得普通的人類看不到刀靈劍靈,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舞台上的實盛終於為木曾義仲的部將手塚光盛斬首,故事結束了,戲裏戲外、城裏城外都安靜得讓人窒息。戲子上前討要封賞。逆左文字看不到舞台上發生了什麽事,隻覺得突然被修羅拔出鞘,人類心髒處奔騰的熱血很快就浸透他的身體。


  “主公……”逆左文字回過頭,發現扮演實盛的演員手裏拿的刀不是道具,而是真的刀,閃亮的利刃距離足利義輝的咽喉僅毫厘之差。鬆永久秀送來的戲子其實是刺客,欲出其不意地刺殺將軍,卻被修羅先一步就地正法。另外幾個扮作戲子的刺客見“實盛”沒有成功,也紛紛撲上來,還沒到足利義輝麵前,就被修羅悉數斬殺,鮮血濺了修羅一身。


  完了!足利義輝這時才意識到為什麽叛軍隻圍城不攻城——扮演成能劇演員的刺客都是死士,他們的主人也知道他們不可能殺得了劍豪將軍,隻想用他們的血引出修羅體內嗜血的惡魔,讓他來替他們完成刺殺的任務,然後殺死將軍的罪責就在他一個人頭上。圍城的人不過是為了保證不會有人從二條禦所逃出去。


  足利義輝直起身子半蹲,一手按在“村雨丸”上,準備一旦修羅發瘋,就殺了他。可修羅隻是很平靜地用手擦掉臉上的血,看了看,隨即拔出插在刺客身上的“逆左文字”,擦幹淨刀刃以後收刀入鞘,安安靜靜地坐回原位。


  “師兄……”


  “將軍,沒關係,是我。”修羅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眼前浮現出菲澤塔的臉。“刑雯不恨你。”“能遇見你,也是她的幸福。”“你好好地活下去,才是對她最大的安慰。”……修羅的眼中浮起溫柔的笑意:“瑪利亞……”


  “‘瑪利亞’?小惠姑娘的南蠻名字?”足利義輝放下心來。


  在座的人除了修羅以外,都是剛知道“惠比壽”是女兒身。


  “是,和南蠻教裏的聖母同名。”


  足利義輝帶著曖昧的笑臉重新坐回去:“師兄,還不打算續弦嗎?”


  “當然想,”修羅看了看窗外,“等殺了外麵的叛軍出去以後,我哪怕用搶的,也要把她搶回家做老婆。”


  所有人都知道修羅說的不過是鼓舞士氣的大話,還是嘻嘻哈哈地預祝他搶親成功。每個人的心裏都清楚,這不是慶祝的晚宴,而是生死離別前的踐行酒。


  酒宴結束以後,將軍夫人先拔出懷劍:“將軍,妾身先行一步了。”說罷將劍放進嘴裏,猛地向前撲倒在地上。懷劍刺穿她的後腦勺而出。


  “將軍,妾身先行一步了。”侍妾們也紛紛效仿夫人自盡,手起刀落,沒有半分猶豫,仿佛都堅信很快就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和她們的夫君團聚。


  女人都自盡了,血一直流到將軍的座位下。足利義輝用手指蘸著夫人的血,在她的衣袖上寫下自己的辭世歌:五月雨は露か涙か不如帰我が名をあげよ雲の上ま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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