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胡姬傳(1)中國篇開始了,求花求票求訂閱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憙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係,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使君謝羅敷:“寧可共載不?”
羅敷前致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驪駒;青絲係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餘。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
——《漢樂府集?陌上桑》
南京城裏的茶館熙熙攘攘,說書人搭台擺攤,茶館子裏頭路過的客商、歇腳的夥夫、閑逛的公子哥兒全都圍將過來,不分高低貴賤共濟一堂,等著這自稱“天下第一名嘴”的說書人講故事。
說書的小老頭坐下後,先呷口茶潤潤嗓子,清了清喉嚨,把聽眾的胃口都吊足了,才施施然開場:“漢樂府集有詩雲: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不就是《陌上桑》嗎?誰要聽!”茶館二樓的雅座傳來聒噪聲,是一個腦滿腸肥的公子哥,“給小爺來段帶色的,小爺好這口。”話沒說完,隻見有什麽東西擦著他的鼻梁飛過,發出“咚”的一聲。一隻茶杯釘在他腦袋旁邊的柱子上,一半沒入柱子,木柱卻不見絲毫裂縫。
“薛兄,不愛聽,你走就是了,別壞了大家的興致。”對麵雅座,一位白衣公子悠哉地搖著扇子品茶,“大熱天的,梅某不想動手。”
“喲,原來是梅公子。”一見是金陵首富家的公子發話,薛公子的氣焰立刻消了大半,“梅兄,是小弟有眼不識泰山。得罪,得罪。我說說書的,你倒是快說呀。”
說書人對梅公子作揖,謝他救場:“小老兒說到這《陌上桑》,隻是開個場,要說的,卻不是這羅敷姑娘。話說本朝隆慶年間,就在這南京城,有家姓皇甫的大戶。皇甫家的大公子考取功名,官拜正四品,二公子精通商賈,富甲一方,三小姐貌若天仙,皇甫家的門檻便是換了又換。要說這三小姐貌若天仙,與皇甫家的門檻有何幹係?說話的有所不知,皇甫家的三小姐年方十歲,提親的便絡繹不絕,皇甫家的新門檻都是不出三天,就被媒婆踩平。可三小姐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皇甫家人總推說三小姐年紀還小,一直不曾許配人家。
“常言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三小姐有一年元宵節與丫鬟外出賞燈,卻遇水寇來襲,與丫鬟一同叫那水寇擄了去。皇甫老夫人哭瞎了眼睛,兩位兄長急壞了心腸,可三小姐從此音訊全無。冬去春來,春去冬來,眨眼間三十年過去了,皇甫家都當三小姐已不在人世,不想卻有個胡姬自稱是三小姐的女兒,來南京城尋親。
“要說三小姐的女兒怎會是胡姬,且聽小老兒慢慢道來。話說吉人自有天相,三小姐被擄之後忍辱偷生,輾轉反側,一直被賣到番邦夷地,為一胡商所救。胡商身處化外蠻夷之地,幾時見過三小姐這般的大家閨秀?胡人婚嫁本就不如漢人講究,胡商也不嫌棄三小姐已非完璧之身,娶她為妻,生了個有一半胡人血統的女兒。小老兒今天要講的便是這皇甫三小姐的女兒妃英小姐。
“話從南京城外起,南京城外有客棧。朝送車馬篤篤去,暮迎馬車轆轆來。這天,又來了輛馬車,車窗用簾子遮得是嚴嚴實實,前麵一卷竹簾,叫人看不分明車裏。店小二隻道是車裏有女眷,不曾上心,上前招呼道:‘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抬頭一見趕車的小廝,心下一驚。這小廝一身青灰短襖長褲,頭紮深藍頭巾,腰係深褐腰帶,穿著打扮本不出眾,卻是長得粉雕玉琢一般,哪兒像個幹粗活的人……”
*****“住店。”小廝跳下馬車牽住馬,“小二哥,一間上房。”
“有,有,”小二低頭哈腰,“客官,裏邊兒請。”
“公子,我們今晚在這裏過夜。”小廝掀起竹簾,扶車裏的人出來。
小二以為車裏是女眷,想不到是一位公子。
竹簾後探出一頭黑發如瀑,隻用一根發帶紮了個小小的發髻。書生打扮的少年輕巧地跳下馬車,背對小二,等小廝再去扶車裏的其他人。少年一襲水色寬袖長袍隨風舞動,頗有些飄飄欲仙,穿著打扮分明與一般人無二,卻透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雅脫俗,光是一個背影,便迷煞人。
“還有小姐。”車裏確實有女眷——小廝又抱出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紮了兩個發髻,烏黑的眉眼彎彎細細,襯著雪白的皮膚,粉嫩可愛像個娃娃,可惜眼睛一直閉著,是瞎子。
*****“要說小姐長得美,怕是還要十來年。可公子也不過十多歲,小二看得是傻了眼。清秀眉,丹鳳眼,櫻桃小口一點點。盤雲發,冠玉麵,風流倜儻美少年。賽宋玉,比潘安,子都從此難入眼。青絲袍,黑龍劍,天人下凡畫中仙。……”
說書人正說在興頭上,薛公子又打岔:“不是說皇甫三小姐生的是個女兒嗎?怎麽又岔到什麽公子身上去了?”
對麵的梅公子拿了個茶杯,作勢又要扔他,薛公子連忙縮回去。
說書人作揖:“薛公子有所不知,這叫小二驚為天人的翩翩公子,正是女扮男裝的妃英小姐。小廝也不是漢人,而是扶桑倭人,瞎眼小女孩是小廝的親閨女,為了行路方便,才主仆相稱。”
“小姐怎會帶劍?女扮男裝還看不出來。”薛公子又忍不住插嘴。
一個話梅核飛過來,釘在他頭頂的房梁上,梅公子掂量著手裏的一把瓜子,似乎在考慮是不是一起扔過去。
“薛公子,此言差異。《木蘭辭》中不就有‘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說書人不慌不忙解釋道,“再者說來,妃英小姐本就是女生男相。看相的,你說這是不是大富大貴的好相貌?”
拄卦旗的算命先生原本也在人堆裏聽故事,想不到說書人會點到自己,便捋了捋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要說這男生女相、女生男相,確是上五相,可終是上五相中的下品。”
說書人倒來了興致:“那上四相是什麽?”
“帝王貴胄之相,飛禽走獸之相,得道高僧之相,前世修善之相。”
說書人一揖:“想來先生就是這獐頭鼠目的上二相。”
周圍一片哄笑,算命先生的臉氣成了關公。
說書人對算命先生連連作揖,隻道是戲言,莫放在心上,繼續講故事:“話說妃英小姐自打出生起,便隨胡商父親走南闖北,習慣了男裝扮相。胡人本就性情彪悍,妃英小姐雖是女子,也從小舞刀弄槍,論武功,怕是巾幗不讓須眉……”
梅公子扔薛公子扔上癮了,掂著瓜果盆思量了半天,還是覺得瓜子沒法扔那麽遠,叫來小二:“來盤核桃。”
*****少年抱小女孩下車,一隻老鸚鵡從車裏飛出來,停到少年肩頭,不斷發出古怪的叫聲。少年也不惱,摸了摸它的毛,示意它安靜一點,可鳥對主人的命令不理不睬,少年對它也無可奈何。
“公子,您和小姐先隨小二哥去客房歇息,我安頓好車馬行李就來。”小廝一麵說,一麵對公子打手語,“小二哥,我家公子天生聾啞,小姐又有眼疾,煩你多照應。”
“那是,那是。”小二連連點頭。少年漂亮得像仙人一樣,卻是天生聾啞,莫非是天妒紅顏?小二為他感到惋惜。
少年一走進客棧,嘈雜的大堂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隻有他肩上的鸚鵡還在不斷發出陰陽怪氣的聲音。每個人都像中了孫悟空的定身術一樣,隻有眼睛一刻也舍不得離開仙人下凡一樣的美少年。小女孩似乎被突然安靜下來的環境嚇了一跳,緊緊貼在少年身邊,少年卻沒有任何反應,牽著小女孩隨小二上樓。小二在少年身邊,也連帶受了不少注目禮,隻覺得渾身不自在,一直把少年送進客房,才鬆了口氣。
小廝在外麵指揮腳夫搬行李:“那口箱子小心點!”
“裏麵是什麽呀?沉得像石頭。”腳夫怨聲載道。
“是……”小廝想了半天,“是公子的古董,摔壞了,你們可賠不起!”
“什麽狗屁寶貝。”小公子模樣俊俏,可穿著打扮不像是有大錢的人,腳夫就不信他真有什麽價值連城的寶貝會帶在身邊,把箱子搬上樓,故意重重地扔到地上,嚇得小廝和少年都大驚失色。
“是什麽寶貝,摔壞沒,打開看看呀。”腳夫抄著手,覺得美少年驚慌失措的表情頗為有趣。
小廝給他們幾個小錢,把腳夫都打發走,迫不及待地關上門打開箱子:“凱撒前輩,你沒事吧?”
“他媽的哪個混球幹的?!老子非把他抽筋剝皮不可!”凱撒捂著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剛站直,就聽見腰上傳來“喀喇”一聲。
“老骨頭斷了,老骨頭斷了。”少年肩上的禿毛老鸚鵡飛到凱撒肩上,幸災樂禍地叫道。
“閉嘴,‘傑克’!”凱撒越想越氣,“為什麽每次住店,我都要當行李?”
“隻要你不怕被當成妖怪,招來……大叔,那是叫‘和尚’對嗎?”少年拿掉黑色的假發,露出自己的金棕色短發,“呼……熱死我了。”
“小姐,和尚不會降妖除魔,在日本這是巫女的工作,在大明國是道士。”到中國一個多月了,菲澤塔和凱撒還沒有露餡,實在算得上是一大奇跡。當然,一路上真介前後打點功不可沒。“小姐,到現在還沒學會漢語嗎?”
菲澤塔搖頭:“每隔一段距離,當地人用的語言就都不一樣了,感覺就像到了另一個國家。大叔,我們會不會走過頭,已經走到別的國家去了?”
“小姐,大明國很大,沒那麽容易走過頭的。”原來小姐的家鄉都是一不小心就會走過頭的彈丸小國。真介聽得著實汗顏。“聽起來像不同國家的語言,其實都是大明國各地的方言,就像日語的關東方言和關西方言一樣。”
“口音能差那麽遠!”菲澤塔的兩條眉毛幾乎攪在一起,“一路上聽到的語言都和我媽媽說的不一樣,我還以為是到了別的國家。”
口音差得遠,前提當然是國土夠寬廣、不同的地域距離夠遠。
“小姐,不急,等到了南京城以後,學會老夫人的家鄉話就可以了,很簡單的。”雖然日文的假名就是由漢字的草書和偏旁演變而來、日文中還有很多漢字,真介從來沒有覺得漢語好學過,學了將近二十年,才練到能讓人聽不出日本口音。但菲澤塔剛到日本時,一丁點日語都不懂,隻過了兩個月,就會用日語和當地人吵架了,相信對她而言,根本沒有難學的語言,更別說她還有個中國媽媽,從小就開始聽漢語。
“南京城啊……”菲澤塔趴到雕花窗欄上,“還要多久才能到南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