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胡姬傳(13)
看小姐一臉嚴肅走得氣勢洶洶,真介好幾次想說話,又被她攝人的氣勢嚇住,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小姐,我都去打聽過了,我們的刀劍都在縣衙大牢,你的項墜在知縣大人手裏。盡快去取回來吧。”這一次有皇甫公子出手相救,下一次呢?要是小姐傷到點頭發,擦破點皮,真介都有切腹謝罪的覺悟了,更別說剛才小姐當著他的麵差點被人抹脖子。“隻要有北鬥桑在,小姐一定沒問題的。”真介不知是在安慰菲澤塔,還是在安慰自己。
菲澤塔卻搖頭:“就算有‘北鬥’在,我也未必能贏。”交手時來不及想太多,交過手以後,菲澤塔才回過味來——白夜在讓她。讓她沒有武器,讓她尚且年幼,讓她是女兒身。如果他認真,菲澤塔要想贏過他,除非放北鬥出來。可放出來以後呢?想到“朗斯洛特號”上滿眼的猩紅,菲澤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阿嘞?”真介以前隻見過小姐在圍攻下遊刃有餘,第一次看到菲澤塔赤手空拳與人單挑。看她落下風,真介還以為是因為沒有武器的緣故。“難道那把小刀能比小姐的‘北鬥’還鋒利?”
“也許。”菲澤塔攏過滑到眼睛前麵的頭發,“他的刀靈是女的。”要比利刃,白夜的“铩羽”未必會比菲澤塔的“北鬥”遜色。
真介若有所思:“女刀靈也像女忍者一樣,以美色為武器,會勾引北鬥桑嗎?”
北鬥一口氣沒喘上來,害得菲澤塔被口水嗆得連連咳嗽。真介一身的傷口還在流血,他卻有心思考慮色誘的事。
雖然孫氏的丫鬟說“表少爺”安然無恙,沒有親眼看到,景兒還是有些忐忑。突然而來的開門聲嚇得坐立不安的景兒差點跳起來:“表少爺。”
景兒第一次看到醒著的“表少爺”。世上居然還有人是紅色的眼睛,而且這雙罕見的眼睛正專注地盯著自己。雖然知道“表少爺”其實是女兒身,景兒的臉上還是漸漸浮起兩朵紅雲。
真介拉了拉菲澤塔:“小姐,這是你舅舅派來服侍你的丫鬟。景兒姑娘,能不能麻煩你拿點金瘡藥和……”
景兒看到真介一身血衣,兩眼一翻,直接暈倒。
真介歎了口氣:“算了,我還是自己去找吧。”
皇甫淩皓也跟進來,就看見景兒躺在地上,真介和菲澤塔在找東西,覺得自己也幫不上什麽忙,就幫他們把景兒抱到一邊。
菲澤塔原本專注於翻箱倒櫃,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到皇甫淩皓,很快就無法移開眼睛,隻順手拉了拉真介的衣服:“大叔,這人是誰啊?”在人家的床上睡了一晚,還不知道對方是誰,就算是菲澤塔這樣的厚臉皮,都為自己感到汗顏。
“是你舅舅的兒子,你的表哥。”真介連頭都不抬。
表哥?菲澤塔想到姑姑家天生智障的阿什利表哥,和玉樹臨風的皇甫淩皓真是天差地別。
“和他在一起的人呢?”菲澤塔記得今天又看見了那個白蓮一樣的少年。
“你說鬱公子?”真介總算找到了藥和繃帶,再看小姐一臉花癡的模樣,隻能感慨她真的是長大了,“他的祖母和小姐的外婆是姐妹,算起來也是小姐的表哥。”
原來媽媽的娘家有那麽多養眼的表哥,千裏迢迢來中國,真是不虛此行。
“小姐,我找到藥了。”
菲澤塔的注意力好不容易從表哥身上移到真介身上,立刻被他一身的疤痕瘀青嚇了一跳:“這是怎麽回事?”
問題已經全部解決了,沒什麽需要隱瞞的,真介一五一十全部交代,突然感到綁在傷口上的繃帶一下子收緊:“小姐,痛!”
“千鶴呢?”菲澤塔一點也沒有放手的意思。
真介不回答。
“她人呢?說啊!”
“死了。”真介硬咬牙忍著。
“我舅舅殺的?”繃帶從菲澤塔的手指滑落,她卻渾然不知。
“不,是我自己掐死的。”真介的語氣很平靜。
“你……”菲澤塔恨不得掐死真介,“為什麽?”
“她得了牢疫,救不活。如果我不殺她,也隻能看著她慢慢地病死。”
“我也得了牢疫,不是活下來了嗎?”
真介苦笑:“小姐,你的病情比千鶴輕得多,還有可能獲救。千鶴早點死,省下的口糧就可以給小姐。總算小姐挺到出獄了,真是萬幸。”長期生活在資源貧乏的小島國,真介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近人情的最優化分配。
又欠他一命。菲澤塔無言以對。
“小姐,能去向老爺借一下水牢的鑰匙嗎?我想安葬千鶴。”
菲澤塔沉默了很久,真介看著她棕紅色的眼睛裏漸漸燃起怒火,熾熱的火焰把一切思緒燒成灰燼,然後漸漸熄滅,留下的死灰越來越冷,冷得像冰。
過了好半天,菲澤塔才開口:“不必了。去找回‘北鬥’,我陪你去。”
“你的身體還沒恢複,要去哪兒?”白夜的聲音不大,渾厚的內力卻讓他的話如利劍一下子貫穿整個房間。
皇甫淩皓一見白夜要進屋,就起身攔住他:“兄台,為何還不依不饒?我皇甫家可不是能隨便撒野的地方。”
“剛才多有冒犯,得罪。”白夜嘴上客氣,冰冷的語氣中卻沒有絲毫歉意。
“嘛……嘛……誤會誤會。”真介見皇甫淩皓臉色不善,連忙出來打圓場,“淩皓少爺,他是鬱公子請來給我家公子看病的白大夫。”
“白夜?”皇甫淩皓分明記得鬱無瑕說白夜和皇甫熠差不多年紀,“兄台貴庚?”對一個三十來歲的人用“貴庚”,皇甫淩皓都覺得別扭。
“四十二。”白夜不顧皇甫淩皓一臉詫異,把他和真介一起轟出去,隻留菲澤塔一個人在房裏,還鎖上門。
“不必了,大夫,我身體好得很。”交過一次手,菲澤塔自知武功不如對方,剛想逃,就被白夜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你這幾天服了太多的迷藥,有些中毒。”白夜夾起她扔到床上。
“治病就治病,為什麽要趕他們出去?”全身不能動彈的感覺讓菲澤塔很沒安全感,總算嘴還能動。
“你不想讓他們知道你是女兒身吧?”白夜解開包裹,裏麵是火罐和銀針。
“原來你真的是大夫。”菲澤塔太平了。可惜她隻能趴著,看不到白夜用內力燃火抽空火罐的絕技。
“你信?”雖然長期遊曆在外,白夜一直待在海船上,除了自己的夫人以外,基本沒有給女人治過病,更是從沒見過良家婦女會太太平平地任由一個陌生男人給自己寬衣解帶,更不用說前一刻,兩個人才大打出手。
“能看出我是女人的人可不多。”菲澤塔在醫生叔叔身邊長大,從來不覺得在醫生麵前有什麽可害羞的。安靜了沒多久,菲澤塔又開始聒噪:“你的醫術很高明嗎?”
“不差。”
“和我表哥比呢?”
“伯仲。”
“你能治好大叔嗎?”
白夜用沉默表示抗議。
菲澤塔也安靜了一會兒,就在白夜以為她已經睡著的時候,她突然又開口:“要很久嗎?”
“痛?”
“不是,隻是覺得很無聊。”菲澤塔眼珠子一轉,“給你講故事吧。”
“隨你。”白夜的思緒卻飛到千裏之外。
最近阿妙又懷孕了。白夜和發妻劉氏生了個兒子,續弦阿妙又接連給他生了三個,延續香火早已不是問題,兩口子都想生個女兒換換口味。不知道阿妙這次懷上的會不會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兒。白夜一直出門在外,長子白晨已經離家自立門戶,次子白晟、三生白昊和幼子白炅陪著阿妙留在家裏。白夜一心盼望阿妙身邊的三個小蘿卜頭能快些長大成人,他就可以把他們統統掃地出門,然後帶著阿妙隱居,最好身邊再有個可愛的小女兒,也會倚在爹爹身邊,咿咿呀呀地給他講故事。想到和阿妙相濡以沫的將來,白夜向來霜結冰蓋的臉都像春風吹過,不自覺地漾出溫柔的笑意。
“從前有個姓田的老伯伯,是個手藝高超的鑄劍師,隻因為住在窮鄉僻壤,知道他的手藝的人並不多。有一次,一個年輕人到田老伯的刀劍鋪避雨,相中一把極其短小的刀。這把刀像羽毛一樣,隻有刃,沒有柄,一般人都不敢問津這把奇怪的刀,年輕人試過以後,卻覺得極為稱手,想買,可田老伯說這把刀是他的女兒的嫁妝,不賣。要想得到這把刀,除非娶他的女兒。”
白夜的臉色開始有些不對了。
“田老伯的女兒阿妙長得如花似玉,隻是名聲不太好,聽說是個蕩婦,已經二十多歲了,還沒有人上門提親。年輕人其實隻是長得嫩相,一點也不年輕,而且結過婚。他老婆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美女,但是因為丈夫長期出門在外,被壞人欺負了,一時想不開,就在村子口的大樹上吊自盡,留下一個六歲多的兒子。於是這人想了,娶個蕩婦也好,至少不會為了貞*自盡,兒子就有人照顧了,更別說還有一件這麽好的陪嫁,於是就娶了她。結果……”
“你從哪裏聽來的?”白夜的臉色黑壓壓一片。
菲澤塔不說:“不愛聽?那就想辦法讓我說不出話好了。”
“封閉太多的筋脈會讓你氣血不暢,對身體不好。”
他還挺善良的。都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既然白夜是個好人,菲澤塔打定主意要把他往死裏欺負:“那麽就去給大叔看病吧。隻要你能治好他,我就什麽都不知道。”
白夜的薄唇抿成一條線。
“那我就繼續說了。話說他們結婚那天拜過天地以後,新郎就去問田老伯要嫁妝,結果……”菲澤塔突然肩上吃痛,“嗷……”
白夜的手藝可不止針灸拔罐,推拿的手藝也不錯,隻不過……
整整一個下午,菲澤塔的慘叫就沒有停過。
真介等在門外聽得心驚肉跳,頭皮發麻——要知道雅子生第一胎的時候,都沒叫得這麽慘過。一麵擔心小姐的安危,真介一麵還要攔著皇甫淩皓,免得他心疼“表弟”衝進去,害得小姐春光大瀉,名節不保。無比漫長的三個時辰以後,慘叫聲慢慢轉得微弱,最後終於停了。房門打開,白夜走了出來。
“表弟怎麽樣了?”皇甫淩皓一臉焦急,真介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白夜看了看門外的兩個人,隻回了他們一句:“沒死。”
白夜走了,皇甫淩皓剛想去關心關心叫得鬼哭狼嚎的“表弟”,一回頭,又被真介關在門外。
“小姐……”看床上的小人兒氣息奄奄的樣子,真介真懷疑白夜是對她下了什麽毒手。
“還有氣。”說真的,白夜的推拿手藝真的很不錯。菲澤塔在床上躺了半個月,躺得渾身僵硬,經他的一番整頓,渾身舒坦,就是過程實在是折磨人。菲澤塔知道白夜附贈的推拿其實半是賄賂半是威脅。告訴他,憑他的手勁,捏斷她一兩個大關節不是問題。大叔的救命稻草沒了。“你先出去吧,我得換衣服。晚上我們就去拿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