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胡姬傳(59)
新婚三天後,新娘要和丈夫一起回娘家歸寧,不過就算鳳儀閣沒有被燒毀,連若惜也不會回去。“司傲寒”倒是帶著厚禮陪菲澤塔回皇甫家,一直被請入內堂拜見長輩。皇甫熠和老夫人都怕菲澤塔莫名其妙嫁到司家莊,會受欺負,看到向來倨傲的“司傲寒”對長輩謙恭有禮、對妻子愛護有加,這才放下心來。
和長輩寒暄了沒幾句,皇甫淩皓幾乎是被皇甫淩靖和連若惜架出來,看到“司傲寒”,表情還是有些不自在。菲澤塔看他的別扭模樣,忍不住笑出聲。
“司傲寒”對他看都不看:“表哥,我們兩口子為成全你和嫂子出錢出力。事到如今,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換新娘的把戲是你想出來的?”皇甫熠和皇甫淩皓異口同聲。招贅不成,皇甫熠隻能認了皇甫淩皓做義子,做王八的事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皇甫淩皓依然是大少爺,還如願以償娶到心上人。誰都沒想到背後是司傲寒在搗鬼。
“夫人有令,不得不從。”“司傲寒”瞥向菲澤塔,“一聽到舅舅亂點鴛鴦譜,我是想直接上皇甫家搶人,她嫌丟人顯眼,我隻能出了這麽個勞民傷財的餿主意。”
“你們兩個早就好上了?”
“沒有我們裏應外合,換新娘的戲怎麽演?”“司傲寒”和菲澤塔交換了一下眼色,“我還得謝謝淩靖表哥當時放了我一馬。”
“那天在居竹軒的是你?”皇甫淩靖以為那是一枝梅,也就是梅清源,沒想到會是司傲寒。難道司傲寒的麵具後就是梅清源嗎?皇甫淩靖糊塗了。
“是我。”“司傲寒”供認不諱。司傲寒不是梅清源,不過這個“司傲寒”是。
“你為什麽不當時就娶了妃英?”家裏的長輩都為菲澤塔不平,“你知道她為你受了多少委屈?”
“那陣子司家莊也不太平,我不在意。”菲澤塔知道當時梅清源心裏有多內疚,“要是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我也不配做司家莊的夫人了。”
“司傲寒”拉過菲澤塔的手:“弱水三千,不及夫人一個。”
菲澤塔嘟起嘴:“這幾天找上門來要給你做妾的人可不少。”害得她又要做大當家,又要做司夫人,差點弄得精神分裂。
“寶貝,吃醋了?”“司傲寒”抓著她的手不放,“要是我對她們動心,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那你對淩皓呢?我隻叫你做戲,可沒叫你欺負我表哥啊。”
“被欺負?”對於司傲寒好男色的事,皇甫熠多少有些耳聞,看皇甫淩皓的眼神頓時異樣起來。
“沒什麽,順手捉弄了一下表哥而已。”“司傲寒”的眼神讓皇甫淩皓寒毛倒豎,“誰讓他有眼無珠,連妃英這樣的人間絕色都不要。”
菲澤塔鼓起腮幫子:“小氣鬼,叫你順手成人之美,你也不肯,非要占點便宜,心裏才痛快。”
當初到底是誰逮著皇甫淩皓往死裏欺負?“司傲寒”正是有苦不能說:“寶貝,你表嫂的贖身銀子都是我出的,你嫁過來的時候,可是一分嫁妝都沒有,我對你的表哥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皇甫淩皓連連對“司傲寒”作揖,多謝他成全。以前羞辱他的事既然是開玩笑,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菲澤塔雙手叉腰:“我一個大活人都給你了,你還要怎麽樣?倒是表嫂過得好嗎?我沒有公婆要服侍,整個司家莊除了大當家以外,就是我最大了。若惜,你有沒有受欺負?”
“英兒,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菲澤塔被老夫人唬得縮起脖子:“我也是關心表嫂嘛。”
“外婆,舅舅,我們也是來道別的。”“司傲寒”看了看皇甫淩靖,“我要陪妃英回她的家鄉。淩靖表哥去寧夏赴任的時候,捎上我們一起走吧。”
“你們這麽快就要走?”老夫人看不見,雙手在空中亂抓,皇甫淩皓怕她跌倒,連忙扶住她,老夫人以為抓到的是“司傲寒”,“寒兒,你就不能等我這把老骨頭進棺材以後再走嗎?”
“司傲寒”看了看菲澤塔。
菲澤塔朝他搖頭:“外婆,叔叔撫養我長大,待我像親生女兒一樣。我在大明國結了婚,總得帶丈夫回去給叔叔看看吧。”
“外婆一定會長命百歲,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走?”“司傲寒”在一旁幫腔。
“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至少得十幾年以後吧。”菲澤塔看了看“司傲寒”。一別之後,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麵了。
皇甫熠要景兒做陪嫁丫鬟隨菲澤塔回司家莊,被拒絕了。菲澤塔隻帶走凱撒。離開皇甫家以後,兩人坐上車,走了沒多久,菲澤塔突然抓著梅清源的領子,把他撂倒在地。
車夫聽見車廂裏的聲音有些不對:“大當家,夫人,這可是在大街上。”
“趕你的車!”車裏兩個人的怒吼異口同聲。
車夫隻能乖乖閉嘴,準備對車裏的旖旎風情充耳不聞。
事實上,車裏的氣氛是劍拔弩張。
“東西還我。”總算見到梅清源了,菲澤塔無論如何都要把項墜要回來。
“要這個?”梅清源從裏襟摸出菲澤塔的項墜,卻伸長手不給她,“一枝梅看上的東西,你還想要回去?”
“這是我爹娘的遺物,你要來有什麽用?”菲澤塔手不夠長,怎麽也夠不著。
“戴的時間長了,對個死物都會有感情。”梅清源輕笑,“好啊,要麽你走,這個項墜留下,要麽你和項墜一起留下。”
“梅清源,我現在可是司夫人,是有夫之婦。”菲澤塔去咯吱他,想不到梅清源根本不怕癢。
“以你我的身手,要‘偷情’並不難。”
“你……”菲澤塔氣絕,幹脆爬起身坐到一邊,“我不可能一輩子同時做司傲寒和皇甫妃英,就算項墜送給你,我也不會留下。”
“但是至少會一輩子都記得你在大明國嫁過人。”
菲澤塔心下一凜:“你會納妾嗎?”
“我好歹也是一縣的父母官。”梅清源支起身子,“如果隻有一個正妻,豈不是太寒磣了?”正妻不肯陪在他身邊,不納妾,難道要他形單影隻地過一輩子?
“替我照顧好景兒。”車停了,菲澤塔先跳下車,把梅清源一個人扔在裏麵。
“這算什麽?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可憐啊,百年以後隻有你和我合葬了。”梅清源掂著手裏的項墜,用額頭去體味黃金雕飾冰涼的感覺,“妃英,正妻的位置,我一輩子為你留著。”
*****一別之後,菲澤塔再也沒見過梅清源,直到她隨皇甫淩靖離開南京城,都不見他來送行。大報恩寺的琉璃塔上,狂風吹亂梅清源滿頭的卷發,看不見帶走心上人的車隊,隻看見秦淮河上迎來送往的船隻。走出城外,寒風吹在司傲寒的鐵麵具上生疼,回頭看不見琉璃塔上的人影,隻看見城外梅花山上的紅梅開得仿佛整座山都在燃燒一樣。
*****故事講完了,說書人賺了個滿盤滿缽,準備去下個城鎮繼續說故事,正在客棧收拾行李,突然聽見風聲:“梅公子,進來也吱個聲啊,知道的是梅公子,不知道的,怕是要當一枝梅來了。”
“我還沒聽夠。”梅公子找了張椅子坐下,“後來怎麽樣了?”
說書人紮好包袱背在肩上:“蒙古擾我大明國已久,可到了隆慶年間,邊關戰事已是了了無幾。皇甫大人送妃英小姐出關以後,在邊關默默無聞了一輩子。妃英小姐回她的家鄉去了,再也沒有回來過大明國。”
“我是說梅知縣。他後來怎麽樣了?”
“梅知縣……”說書人捋了捋稀稀拉拉的胡子,狡黠的小眼睛笑成一條縫,“若是梅公子追得上小老兒,小老兒就告訴你。”說完身形一閃,就從窗口逃出去。
“好啊。”梅公子別的不敢和人比,隻有輕功是獨步天下,加上年輕人天性爭強好勝,立刻追出去。
說書老頭年紀不小了,可人好像是紙做的一樣,身形輕快無比。梅公子緊趕慢趕都追不上他,要不是說書人時不時停下來等,他怕是早就跟丟了。兩個人一追一逃,一直跑出幾十裏地,梅公子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就看見說書人麵色如常,坐在路旁的樹墩上拍手拍腳:“稀奇稀奇真稀奇,年紀輕輕的少年公子,還追不上我一個老頭。”
梅公子想還嘴,卻喘得說不出話。
“梅公子若是想知道,小老兒說給你聽就是。”說書人坐正身子,“妃英小姐走後,梅知縣當真是終身沒有娶妻,隻納了景兒和夭夭兩個妾,梅家的後人其實都是庶出。梅大人年老以後辭官,讓他的兒子娶了淩皓公子的女兒,也算是了了當年沒娶到妃英小姐的遺憾。淩皓公子知道梅大人兩袖清風,沒要他許多聘禮,倒是女兒的嫁妝給得異常豐厚,梅家這才富起來。梅公子,你的祖母梅老夫人娘家便是姓皇甫,小老兒說得是也不是?”
“你怎麽知道?”
“說書的本來就是真真假假,梅公子何必當真?小老兒信口雌黃,什麽都不知道。”說書人不等他回答,三兩下便逃得沒了蹤影。
追不到說書人,梅公子隻能回去,怕父母怪他晚歸,還不敢走門,翻牆而入,就看見眼前明晃晃的一片。梅老爺帶著家丁已經恭候多時。
“爹。”梅公子有些心虛,“這麽晚了還沒睡?”
梅老爺板著一張閻王臉:“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來。”
“去聽說書了。”
“聽個說書,要聽到這麽晚?”
“爹,那個說書人知道我們家是一枝梅的後人,我怕……”
“什麽一枝梅兩枝杏!”梅老爺打斷他,“來人,帶少爺去祠堂跪著,反省以前不準出來。”
“爹……”
家丁架起梅公子,把他拖到祠堂,往裏麵一扔了之。梅公子在裏麵摔得四仰八叉,直到家丁走了,才有力氣一截一截地把自己撐起來,把落到前麵來的卷發抓到腦後,對著供桌苦笑。梅家祠堂沒有祖先牌位,隻有一身夜行衣、一塊繡有梅花圖案的蒙麵巾和一個雞蛋大小的項墜。要說金陵梅家不是一枝梅的後人,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