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沙漠玫瑰(14)
菲澤塔一路跟著刺客到宴會上,終於看到了帕提亞派來的親善大使。大使是個很和善的老頭,正和卡夏爾談笑風生。納賽爾在一旁嗬欠連天,帝丹要保持慕蘭太子的形象,正襟危坐度秒如年,就連凱撒都坐在老蘇丹身旁丟人現眼。卡夏爾標準的外交笑容搖搖欲墜,好在大使寬宏大量,都沒在意。菲澤塔記住大使的長相,下毒的事解決以後,就是給他做貼身保鏢了。神誕日是慕蘭的聖誕節,絕對不能讓聖誕節成為戰爭的導火線。做王妃也夠辛苦的。菲澤塔看了看悠哉遊哉的納賽爾,決定從此以後繼續每天把他踢下床。
宴會上美酒美食不斷,好戲連台,廚房和表演的後台亂成一團,要趁人不備下毒容易,趁人不備殺個人再處理掉屍體可不容易。菲澤塔躲在暗處,清清楚楚地看見刺客把毒藥倒進給大使的鋁杯子裏(1),身邊廚子仆婢人來人往,根本沒機會殺他。好在鋁杯子很容易認出來,過會兒再處理也不遲。
刺客下完毒,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可以去領賞了,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別人的獵物,自己一步步走向宴會場外冷清的花園,直到冰冷的刀架上他的脖子。
“誰派你來的?為什麽要挑撥兩國關係?”
刺客很有*守地自己把脖子往刀鋒上抹,濺了菲澤塔一身血。花園裏的灌木叢有半人高,在天亮前藏一下屍體不是大問題,小橋流水還可以用來洗掉手上的血跡。菲澤塔用最快的速度處理掉一切,等她趕回去的時候,宴會預備室裏的酒已經端出去了。
宴會的聲音很正常,說明還沒出事,來得及補救。菲澤塔往宴會大廳裏麵看了看,看到鋁杯子就放在大使麵前。菲澤塔隻是個刺客,不是透明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杯子弄走,除非能在一瞬間把大廳裏的光源全都滅了。宴會廳很大,兒臂粗的蠟燭分布極為分散,菲澤塔自認沒有師父百步穿楊的本事,滅燈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放火。席上沒有後妃作陪,看來納賽爾說女人不能參加宴會是說真的。直接以男裝扮相進去?刺客還算聰明,故意濺了菲澤塔一身血,皮膚上的血跡容易清洗,衣服上的很難在短時間內處理掉,菲澤塔的衣服上都是血,絕不能露麵。
執事忙著指揮下一個上場的舞姬的聲音吸引了菲澤塔的注意,領舞的舞姬似乎還在端架子磨磨蹭蹭。菲澤塔有辦法了。
宴會的節目還沒完沒了,納賽爾看得都快吐了,一邊佩服卡夏爾的定力,一邊慶幸自己不是蘇丹。早晨起得太早,納賽爾根本沒睡醒,還要強打精神通宵作陪。納賽爾覺得自己的眼皮像一對熱戀中的戀人,一搭上,就不想分開,還要提防被人發現,實在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場上的節目似乎因為領舞的缺席出現了短暫的冷場,納賽爾終於有了點精神,看會兒洋相提提神也好。領舞不在,伴舞的舞姬們故作鎮定繼續跳舞,麵紗遮不住的尷尬表情實在有趣。
台上突然傳出清越嘹亮的歌聲,猶如一把利劍刺破尷尬的氣氛,在整個大廳回蕩。
悲痛在血液中流淌
歌聲在夜色中飛翔
羽毛不是風的翅膀
沉默是為生命絕唱
從不在意世俗眼光
無人喝彩孤芳自賞
平凡難掩光芒萬丈
不屑庸人叫好鼓掌
靈魂被地獄所灼傷
明眸依然向往天堂
豐羽不沾塵世肮髒
驕傲無視人間輝煌
天籟之音不為世俗開嗓
沉默寡言為將歌詞醞釀
潛心等待荊棘刺穿胸膛
滿心血淚化作千古絕響
略顯稚嫩的嗓音帶著隻有長期在空曠無人的地方才練得出來的穿透力,隨著清脆的腳鈴聲,領舞終於登場,雙手各托著一截點燃的短蠟燭。樂隊演奏出歡快的舞曲,舞娘輕盈的舞步似乎腳不沾地,腳鈴在她的足踝上歌唱,讓配樂成了多餘。昏暗的光線下,兩點燭火猶如精靈,隨著她的舞姿飛旋。
領舞的嗓音、身段都太眼熟了,納賽爾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她什麽歌不能唱,唱的偏偏是《荊棘鳥》。納賽爾悄悄瞥了一眼卡夏爾,發現他的臉色相當難看。納賽爾說神廟不許女人進是騙菲澤塔的,她該不會以為他說宴會不準女人參加也是騙她的吧?
菲澤塔從來不戴麵紗,納賽爾心存僥幸,希望沒有人認出她來。
“那不是茜茜魯尼王妃嗎?”帝丹叫起來,“原來她還會跳舞。”
卡夏爾悄悄碰了碰納賽爾:“宴會結束以後,我會聽你解釋。”
不用解釋,直接處死算了。納賽爾真想挖個洞鑽下去。
就連凱撒都認出了菲澤塔:“臭小子,出事了。”
“怎麽了?”納賽爾回過頭。
“她在用手裏的蠟燭打旗語——‘危險’。”
“什麽危險?”
“不知道。丫頭懂的旗語不多。”
“領舞的舞娘是王妃?真是多才多藝。”大使習慣性地客套。
“是啊,謔謔謔,茜茜魯尼王妃可是後宮出了名的小淘氣鬼,想不到居然會在這裏看到她。”老蘇丹發出標誌性的傻笑聲,不動聲色地重咬“看到”兩個字。
大使不明就裏,隨便應和了兩句。卡夏爾心裏“咯噔”一下。以菲澤塔的身手,如果隻是想看表演,大可以偷偷地躲在觀眾席上,結束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斷然不至於扮舞娘親自上台。剛才凱撒想踢納賽爾的座位,結果全踢在卡夏爾身上,還有納賽爾和凱撒對話的語氣,卡夏爾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帝丹想去拿飲料,卡夏爾一把摁住他的手:“帝丹,別再吃任何東西。”茜茜魯尼王妃是來示警的,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先斷了下毒這條路再說。
帝丹不明就裏,看了看父親,還是乖乖地縮回手。
大使看得兩眼發直:“蘇丹,這位王妃是您的姬妾嗎?歌聲和舞姿都是無與倫比。”
“不,是我的側室。”納賽爾接過話,“我就是被她的舞姿迷住,才把她從妓院買回來的。聽說是個有中國血統的混血兒。老鴇子很聰明,從來不讓她接客,狠狠敲了我一大筆錢。不過我買下她的時候確實還是處女,老鴇子還把她的父親一起送給我做奴隸,我父親也多了個玩伴,值得。”
“沙漠裏的玫瑰,確實名符其實。”大使回頭看了看凱撒,怎麽也無法想象他與美麗的茜茜魯尼王妃是父女。
“她可是我弟弟的禁臠,連我問他要他都不給。”卡夏爾笑道。看來確實有麻煩了,納賽爾要把菲澤塔當作秘密武器藏起來。
“當然不給,我絕不允許任何別的男人碰她。”
兄弟兩個不停地沒話找話,讓大使一刻也沒閑心吃東西。一曲跳罷,茜茜魯尼王妃炫耀似地獻上手中的燭火,在蘇丹和大使麵前摁滅。
“有人在大使的酒裏下了毒。”菲澤塔大大方方地對納賽爾說——用法語。
“隻有他一個?”
“是。具體情況出來以後再告訴你。”
“她說什麽?”大使隻看到茜茜魯尼王妃娼婦一樣的媚笑。
“不知道,除了納賽爾王子以外,隻有她的父親能聽懂她說的話。茜茜魯尼王妃根本不懂慕蘭語。”卡夏爾壓住帝丹的手,示意他別多嘴。
“那她剛才唱歌……”
“純粹是硬記住要發什麽聲音,我的小鸚鵡根本不知道她剛才唱的歌詞是什麽意思。剛才說的話麽……還是別翻譯了吧。”納賽爾抱起菲澤塔,菲澤塔的腳尖準確無誤地撞翻大使麵前的酒杯。
“納賽爾!”卡夏爾假意責怪他。
“噢歐。”納賽爾放下菲澤塔,“茜茜魯尼,不可以對貴客沒禮貌,幫大使先生再倒一杯。”
旁邊有侍女來收拾桌子,菲澤塔看見有幾滴酒落進放在矮幾下的另一個杯子裏。納賽爾叫了好幾次,菲澤塔才回過神。茜茜魯尼王妃帶著點嗔怒,給大使倒完酒,就迫不及待地要納賽爾抱她出去。希望那杯酒沒人喝。
“對不起,我先離席了。沒有我陪在身邊,我的小兔子會活活寂寞死。”
納賽爾抱起菲澤塔,不顧眾人鄙夷的目光,大步流星地離開宴會大廳。
卡夏爾終於允許帝丹吃東西。菲澤塔越過納賽爾的肩膀,看見帝丹把手伸向滲有毒酒的杯子,拚命朝卡夏爾使眼色。眼看著帝丹就要拿到杯子,卡夏爾搶先一步拿過杯子一飲而盡,菲澤塔的心一直提到嗓子眼,卡夏爾居然安然無恙。
“父王,那杯是我的。”帝丹可憐巴巴地看著卡夏爾。
“哦,我拿錯了。”卡夏爾叫侍女來重新給帝丹倒上酒,“宴會結束以後,記得去謝謝茜茜魯尼王妃。”她剛救了帝丹一命。
帝丹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納賽爾覺得手上一沉:“怎麽了?”
“沒事。”看到卡夏爾沒被毒死,菲澤塔徹底放下心來。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卡夏爾絕對是長命百歲的料。
“難得看到你戴麵紗。”
“因為沒時間慢吞吞地化妝。”一離開宴會廳,菲澤塔立刻拿掉麵紗,誇張地大口呼吸。不管是作為王妃還是作為舞娘,素麵朝天到處亂跑都太不正常了,戴麵紗雖然會導致呼吸不暢,至少可以為某些懶女人省去化妝的麻煩。“納賽爾。”
“嗯?”
“帕提亞到底是什麽地方啊?”
納賽爾突然很想找個水池把她扔進去。
帕提亞是沙漠中少數能與慕蘭匹敵的大國。——所謂“大國”的麵積和人口其實也不過是相當於英國的一個郡。——帕提亞土地肥沃,還盛產各種寶石,是個很富裕的國家,卻依然覬覦慕蘭得天獨厚的貿易地理位置,加上兩國勢均力敵,一直以來戰事不斷。——巴掌大的地方有什麽好搶的?——戰爭從來沒有讓任何一個國家占過上風,連年戰事打得兩敗俱傷,每次都要犧牲幾百壯勞力,可針尖對麥芒的情勢又讓兩國都不敢在軍事上有所懈怠。——打一次仗才死幾百個人,這是跨國戰爭還是辦家家?——納賽爾幫菲澤塔處理刺客的屍體時,順便介紹了一下帕提亞的情況,越說越想把她一起處理掉算了。
“果然是化外蠻夷,就知道打仗。”
“我終於發現你像中國人的地方了。有本事你在‘巴掌大的地方’別迷路。”嘴上說想把菲澤塔一起處理掉,納賽爾其實很慶幸自己娶了個能幹的王妃,“最近好不容易平靜一陣子,要是再開戰的話,又要弄得民不聊生。不論如何,這次帕提亞的大使來訪是好事,我們可以結成同盟,徹底結束帕提亞和慕蘭的敵對立場。所以大使無論如何不能出事。”
“王宮裏還有刺客,不過沒關係,隻要跟著暗殺目標,就不難把他們都找出來。”
“大使那邊交給你了。既然是想挑撥離間,可能還有刺客盯上卡夏爾或者帝丹,我得去保護他們。”
菲澤塔大概說了說偶遇刺客的事:“離宴會結束還有一陣子,你先去一趟朱亞諾的寢宮,他應該回來了。看看他是不是找到什麽證據,能發現是什麽反對勢力想挑撥離間。宴會上的時候有我在。”
兩個人剛分手,納賽爾又叫住菲澤塔:“宴會上的歌是誰教你唱的?”
“是凱碧。她寫了一整本詩,還能配上烏德琴唱出來,寫得實在太棒了。”
“以後別唱了,尤其不要當著卡夏爾的麵唱。”
“為什麽?”
因為那些詞曲根本不是凱碧創作的。納賽爾沒回答,徑自走遠。
注釋:(1)由於鋁的化學性質過於活潑,以當時的冶金術很難提煉出遊離態的鋁,因此當時純鋁製品比黃金還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