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沙漠玫瑰(17)
做小孩真好,一點心事都沒有。菲澤塔趴在納賽爾背上,就直接睡著了。回到寢宮以後,納賽爾也想小睡一會兒,卻怎麽也睡不著,幹脆起來打點行裝。他在旁邊弄出再大的聲音,也吵不醒菲澤塔。等菲澤塔睡得心滿意足,納賽爾也該走了。
“這麽快就要走?”菲澤塔揉了揉眼睛。
“時間緊迫,能抓緊一會兒也好。”納賽爾坐到床邊,“茜茜魯尼,既然要打仗了……”
“是哥們,就別說什麽我不是慕蘭人,不想把我卷進慕蘭的戰爭之類。”
“‘哥們’?你可是個女孩。”盡管納賽爾一個不小心,就會把菲澤塔當男孩,“卡夏爾可能還會遇刺,我不在的時候,替我保護好他。”
菲澤塔自己還想行刺呢。看納賽爾難得一本正經,菲澤塔還是乖乖閉嘴。
“還有一樣東西給你。”納賽爾抓起菲澤塔的右手,在上麵套了一個巨大的手鐲,他一放手,菲澤塔幾乎都舉不起自己的手腕。
“這是什麽東西?”手鐲好像有點眼熟。
“‘沙沙’上的金護手。”納賽爾舉起菲澤塔的手腕湊到她眼前,“上麵的花紋是從慕蘭到巴格達的地圖,寶石表示沿途各個綠洲。整個鐲子是純金的,加上上麵的寶石,賣掉的話能換不少錢,足夠你從巴格達回倫敦的船費。”這是刀匠師父為了保護納賽爾精心設計的。“王宮裏的侍衛絕對攔不住你。要是我再也回不來,你走吧。”
菲澤塔看了他半天,忍不住嗤笑出聲。
“你覺得很好笑?”
“我沒有,是北鬥在笑。”菲澤塔剛睡醒,北鬥也醒著,“北鬥,你笑什麽?”
“借你一隻眼睛。”北鬥勉強保持風度。
菲澤塔的左眼變成血紅色,看了看“沙沙”,笑得比北鬥還誇張。
“笑什麽?”納賽爾莫名其妙。
“納賽爾,你小時候剃過光頭嗎?”
“沒有。”納賽爾看了看“沙沙”,終於明白了——“沙沙”上的黃金護手是刀靈沙沙的頭發,他把護手拿下來,沙沙就成了光頭。更要命的是沙沙長得和小時候的納賽爾一模一樣。納賽爾趕緊用手遮住“沙沙”光禿禿的護手,沙沙雙手抓住納賽爾的手遮在自己頭上。
“行了,沙沙,我一定把假發還給你。”菲澤塔笑得話都說不清。
“那不是假發,是可以拿下來的真頭發。”沙沙都快哭了。
菲澤塔好不容易止住笑:“北鬥有話要和你說。北鬥,換人。”
菲澤塔一下子垂下頭,再抬起頭來時,雙眼都變成血紅色,嗓音完全變成男青年的聲音。
“真重。”北鬥試著抬了抬手腕,“小主的路盲光靠地圖絕對治不好,你必須回來,讓人帶她出去。”
“戰場上的生死,誰都說不清楚。”
“我知道。”五百多年來,北鬥已經親身經曆過無數戰爭,“我也有樣東西給你。沙沙,試著說說話,用我教你的方式。”
沙沙努力試了試:“王子,能聽見嗎?”
他居然也能聽見沙沙說話了!納賽爾目瞪口呆。
“武器中的靈魂包括三部分——鑄造者的心、主人的愛、還有所殺的亡靈的怨。沙沙年紀還太小,好在你對他的愛夠深,他現在已經能夠短時間地和你對話。沒有人類能比刀靈更了解武器,戰場上有什麽問題就問沙沙,有他在,你的勝算可以大一些。”
“是誰給你隨意現身的力量?”論鑄造者的用心,“沙沙”的鑄造者用心不會比“北鬥”的差;論主人的愛,納賽爾把“沙沙”當小弟弟一樣,而菲澤塔根本不愛“北鬥”。
“我是靠亡靈的怨念自力更生。別的武器殺的人越多就越鈍,因為它們的靈魂沒有強到可以吞噬殺死的亡靈,反而會被亡靈所殺。但我可以。用我殺的人越多越強,我就越強大。沒有比人類充滿怨憤的靈魂更美味的食物了。”北鬥舔著嘴唇,“要是你改主意,想要我,我隨時恭候。”
“不用。”納賽爾嚇得退到牆邊。
“可惜小主不上戰場,不然我可以好好享受一頓大餐。”北鬥像一隻俊美無比的饕餮。
或許怨靈之類的東西真的存在。納賽爾知道人殺多了刀口會卷邊,但屠夫切牛羊肉的菜刀卻可以用很久。或許真的是怨靈在抹殺刀劍的銳氣,人血的溫度居然能讓鋼鐵彎曲。“北鬥”真的是一把極好的劍,根本沾不上血,已經有幾百年曆史了,卻鋒利依舊。
北鬥湊到納賽爾麵前,麵具般的假笑浮上菲澤塔的臉:“你的靈魂應該也很好吃。”
“替我保護卡夏爾,拜托了。”納賽爾趕緊開溜。
*****不論有心人如何隱瞞,關於茜茜魯尼王妃的謠言還是很快就傳遍整個後宮。納賽爾王子離開王宮以後,茜茜魯尼王妃就閉門不出,除了一日三餐由約登夫人送進去以外,見不到任何人。很多人都在猜她到底是因為思念丈夫才不見人,還是受罰被軟禁。素來看不慣菲澤塔的後妃幸災樂禍,還埋怨蘇丹太心軟。凱撒對“女兒”不聞不問。連納賽爾寢宮裏的侍女都見不到“茜茜魯尼王妃”,隻能聽見房間裏確實有人。
“茜茜魯尼王妃,吃飯了。”約登夫人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不等裏麵回答,就推門進去,人進去後立刻關上門,擋住外麵好奇的視線,“凱碧,不準彈烏德琴。這些慕蘭語書籍是誰弄進來的?茜茜魯尼王妃看不懂慕蘭文字,也不會彈烏德琴。你存心想讓人知道裏麵住的不是茜茜魯尼王妃嗎?”
凱碧依依不舍地放下烏德琴。
“沒關係,約登夫人,就說茜茜魯尼王妃閑來無事,開始研究烏德琴和慕蘭文字。”菲澤塔盤腿坐在門後。
背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約登夫人差點跳起來:“茜茜魯尼王妃,別嚇唬老婆子。您怎麽在這裏?”
“凱碧替我被軟禁,太可憐了,我來陪陪她。”
“您怎麽過來的?”
“跟蹤你。”菲澤塔給她一臉傻笑,“待會兒再去一趟卡夏爾的寢宮,他給我準備午飯了。”
王妃神出鬼沒,約登夫人根本沒發現自己被跟蹤,像變戲法一樣,隻要再去蘇丹的寢宮跑一趟,王妃又留在那裏了。
“卡夏爾,等我一起吃飯?”大使事件以後,菲澤塔覺得卡夏爾有人情味多了。她給慕蘭背黑鍋,慕蘭欠她人情,慕蘭的蘇丹好歹也要給她點麵子。菲澤塔沒大沒小地把卡夏爾的份都一起風卷殘雲地吃完:“全試過了,沒下毒。”
卡夏爾也不氣惱:“你吃吧,我已經吃過飯了。”
菲澤塔差點被嘴裏的東西噎死。要耍卡夏爾,她還太嫩了點。
“現在外麵都在傳你的風言風語。”
“意料之中。很多人都看到我在宴會上獻舞,大使說的讚揚的話,也有很多人聽到了,然後他死在納賽爾的寢宮,脖子上的傷明顯是用‘沙沙’割開的,隻要不是太笨,都能猜到個大概吧?”
和卡夏爾想的一樣。
“不過關我什麽事?”菲澤塔照樣吃得下睡得著,“我問心無愧。就是委屈了凱碧,要替我被軟禁。”
果然是他看上的王後。菲澤塔看起來沒什麽教養,但是有做王後的氣度。卡夏爾自己的王後剛才還來埋怨他偏袒茜茜魯尼王妃,對她的懲罰太輕,卡夏爾開玩笑地問她要不要親自試試被軟禁的滋味以後再作決定,王後才作罷。論舉止風度,男孩子一樣的菲澤塔自然沒法和貴族出身的女子相比,但論心胸,卡夏爾還是覺得她更適合做王後。
“卡夏爾,以後吃飯還是等我回來一起吃吧,我怕有人下毒。”菲澤塔大大咧咧地對蘇丹直呼其名。
“一般劑量的毒藥毒不死我。”卡夏爾依然氣定神閑,“我從十年前,就開始效仿米沙裏旦司(1),每天服用小劑量的毒藥,然後一點一點地加大劑量。現在能毒死一般人的毒藥劑量絕對毒不死我。不過同樣的劑量足以殺死帝丹,謝謝你救了他的命。”
卡夏爾喝了帝丹的毒酒,還安然無恙,菲澤塔以為是因為毒藥被稀釋了,他才僥幸活下來:“既然米沙裏旦司的方法確實有效,為什麽你不用同樣的方法來防止帝丹被暗殺呢?他是王儲,肯定也是許多人的暗殺目標。”
卡夏爾卻搖頭:“最適合繼承王位的未必是長子。我的其他孩子還太小,帝丹是現在唯一能擔當些責任的。萬一我、納賽爾和父親因為某些情況,都不能指揮大局,帝丹是唯一可以代替我們擔當指揮重任的人,所以我感謝你救了他的命。但這並不意味著等到我的其他孩子也到了有擔當的年紀時,我還會珍惜他的性命。不。蘇丹妻妾成群,就是為了有足夠的女人為他們生下大量王位繼承人的候選人,然後從中選出最優秀的來繼承王位。在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征服者穆罕默德就頒布了‘殺害兄弟法律’:‘朕的子孫中繼承王位的那個人,有權處死他所有的兄弟。’在王室中,尤其是我們這種一夫多妻製、兒女成群的王室中,這條法律非常適合用於淘汰不合格的繼位者,以保證不會有庸人、蠢人坐上王位,才能維持國家的強盛。雖然慕蘭沒有類似的法律,在爭奪繼承權的戰爭中,能力不夠的王子被兄弟暗殺,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能因為帝丹湊巧是第一個出生的兒子,就幫著他在日後的王位之爭中作弊。不,不會的。到時候我隻會像父親當年一樣,帶著看戲的心情看著能成為下一個蘇丹的王子把其他的兄弟都殺了,用兄弟的血證明自己擁有名副其實的繼承權,然後從我手裏搶走王位,成為比我更偉大的君王。”
“那你當初為什麽唯獨留下納賽爾的性命?”
卡夏爾勾起好看的嘴角,卻不回答菲澤塔的問題:“還有別的什麽要問的嗎?”
“有,”既然卡夏爾不想講,菲澤塔也不再追問剛才的問題,“大使的酒裏被下毒的事是納賽爾告訴你的?”
“不,是你。”
“我?”菲澤塔根本不記得自己說過。
“你在宴會上對納賽爾說大使的酒有毒,我也聽到了。”
菲澤塔說的可是法語:“你能聽懂?”
“我是不是長得和納賽爾很像?”卡夏爾問了個八杆子打不著的問題。
“哪裏像了?”一母同胞的兄弟確實可能有點像,但是年齡差別太大了。平心而論,卡夏爾看上去確實比實際年齡小,三十多歲的年紀,外貌卻還停留在二十五六歲,完全是成熟男人的風度出賣了他的真實年齡,但是納賽爾一直裝瘋賣傻,二十幾歲的人看起來還像十七八歲一樣。
“不像?”卡夏爾作出為難的表情,“可你父親到現在都分不清我和納賽爾誰是誰。你來了以後,我就開始冒充納賽爾,跟著他學你們那種卷著舌頭的話,現在已經能聽懂個大概了。菲——澤——塔——”
王宮裏除了納賽爾和凱撒以外,居然還有人知道菲澤塔的真名!
“你的名字真拗口。”卡夏爾又浮起讓菲澤塔想把他的臉撕下來的笑容,“和你在一起的老人其實根本不是你父親。”
菲澤塔已經不指望瞞他什麽了。
“‘這丫頭要真他媽是我生的,一生下來,我就親手把她活活掐死。’”卡夏爾很優雅地用英語重複凱撒的粗口,一字一頓,海員的粗話到了他嘴裏,聽起來像修女念經,“大概意思是你絕不可能是他的孩子,對嗎?”
菲澤塔很辛苦地憋住笑。
“果然。你這個年齡的女孩該學的是洗衣做飯帶孩子,如果父母哪怕隻有一方還健在,決不會讓你去學殺人放火。”
“你也知道。我是刺客。如果納賽爾對你有二心,你早就沒命了。”
卡夏爾波瀾不驚:“從專業刺客的角度來評價評價我身邊的護衛情況如何?至今為止,你有多少次暗殺我的機會?”
“一百次以上。”菲澤塔不假思索。
“在食物裏下毒可沒用。”卡夏爾拿過幾個杯子,每個裏麵都倒了點酒,“你來下毒,我來猜。”說著轉過身去。
菲澤塔真的大大方方下毒:“可以了。每一杯裏的劑量都不至於致命。”
“也就是說濃度太低,很難辨認?”卡夏爾拿起第一杯酒聞了聞,“罌粟毒,氣味太香了,一聞就知道。”第二杯隻看了一眼。“蠍毒,酒的顏色會變深。蛇毒,你從哪裏搞來的?”
“花園裏。”菲澤塔一向就地取材,“自己提煉的,很土的毒藥。”
卡夏爾拿起第四杯舔了舔:“伯利恒之星,味道發苦。你們那裏也有?”
“原來這東西叫伯利恒之星。”菲澤塔也坐起身,好奇地看了看杯子裏的酒,“我在花園裏看到它的果實沒有鳥去吃,就覺得可能有毒,榨汁給野貓試了試,效果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真聰明。”王宮裏哪來的野貓?卡夏爾聽說的版本好像是隆達王妃養的埃及貓被人存心毒死了。
菲澤塔在每一杯酒裏下的毒都不一樣,卡夏爾都輕而易舉地說出毒物的名稱,到了最後一杯,竟有些失望:“就沒有什麽無色無臭無味的毒藥?”
還真是個挑剔的顧客。“等我多住幾年,對你們的特產再熟悉一點以後,應該會研發出來的。”
卡夏爾摸著下巴:“其實挺難,我試了三年,才試出一種混合方式。不過在酒裏放香料,可以掩蓋毒藥的氣味和味道,對毒藥本身的風味不必太講究。”
“你也懂下毒?”堂堂一國之君,居然會去研究刺客用的下三濫手段,菲澤塔吃驚不小。
“我的手受傷以後,再也拿不了刀了,隻有靠暗殺來殺死別的兄弟,所以你們刺客的東西我也研究過。當然,同時我也很小心地預防自己被暗殺。比如下毒。”
“好吧,七十次,但是你現在告訴我了,我要行刺的話,會記得加大藥量。”
卡夏爾隻是笑笑:“可能還要再低一些。我的衣服裏麵一直穿著軟甲。”
“沒關係,我很注意這點。可以在你臨幸後妃的時候下手,大不了再多殺一個人。”
“那你的定力可一定要好些,一邊看活春宮,一邊還要有心思暗殺。”卡夏爾倒是一點也不介意演活春宮給別人看。
“放心,我看過很多次了,你身材不錯。”
“謝謝。”卡夏爾平靜得好像在談論天氣一樣。
“最近怎麽一直都獨自住?”
“原本覺得你太小,有些大人間的事不想讓你看。既然你都看過了……明天開始恢複正常,免得讓人起疑心。”
卡夏爾的身材確實誘人,既然他不介意繼續出演兒童不宜的劇目,菲澤塔也不介意繼續欣賞:“用軟甲防備我沒用,我殺人都是直接抹脖子。不過算上你對刺客的戒心,可以降低到五十次左右。”
“一下子就減少一半了。”卡夏爾挑起眉毛,“不過你來慕蘭僅僅半年,就有五十次殺我的機會,確實厲害。”
“五十次——每天。”
“願聞其祥。”
菲澤塔已經跟蹤卡夏爾好幾天,每天什麽時候處於什麽位置可以用什麽手法暗殺,細致到馬上可以付諸行動。卡夏爾原本還帶著大人聽小孩說傻話的表情,悠閑的神情漸漸被驚恐代替,最後隻剩敬佩。
菲澤塔一條一條列出來以後數了數:“仔細算來,是四十九次,五十次還不到點。”
卡夏爾鼓掌:“你真的很強。就算是回到十六年前,我恐怕也不會是你的對手。”
“你不覺得拿十六年前的你和我比很不公平嗎?十六年前你幾歲?”
“十五。”手還沒受傷,而且和菲澤塔現在差不多年紀,卡夏爾自認除了性別以外,沒有占優勢。
“十六年前你已經十五歲了,我才兩歲,還是負的!你還沒發覺哪裏不公平嗎?!”
“嗤……”卡夏爾忍不住笑。把菲澤塔當寵物養也不錯,她實在太有趣了。
小花癡則是在感慨卡夏爾果然是尤物。第一次看到他開懷的笑容,實在是迷死人不償命。
“你也學點武術吧,遇到刺客的話,保命的幾率可以大一些。”菲澤塔壯著膽子拉過卡夏爾的手。因為從小練習彈奏樂器,卡夏爾的手指細長幹淨,而且很靈活。“既然隻是用不出力氣,用輕便一些的武器就可以了,比如飛刀之類。你以前就有武術基底,應該不難學。”
“人懶了,以前那點武術底子早就荒廢了。拿不動彎刀,就改用女人都能用的武器……”卡夏爾搖頭。
“你們男人最蠢的地方,就是太迷信力量,所以女刺客才有空子可鑽。”
“你說得沒錯,迷信力量很蠢。”可惡的笑容再次出現。“但是迷信武力就不蠢嗎?”
菲澤塔越來越想把卡夏爾的臉撕下來揉成團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不借用武力,你怎麽當上蘇丹的?”
“先用手無縛雞之力的假象迷惑敵人,讓對手輕敵——和你用女兒身來讓對手掉以輕心一樣。然後麽……武力當然要用,隻是不需要我親自動手罷了。”卡夏爾看似坦率,其實隱瞞了最重要的部分——怎麽培養忠心耿耿的死士,以及怎麽借刀殺人。
菲澤塔嗅到了同類的氣息。在人情冷漠的王宮裏,從出生開始,就不知父母之愛為何物,兄弟之間充滿猜忌,毫無手足之情可言,辛苦修習的武藝毀於一旦……卡夏爾和菲澤塔一樣,也是一個經曆過絕望以後獲得重生的靈魂。說好聽點是涅磐,說難聽點就是詐屍。其實詐屍並不是什麽特別可怕的事,僵屍也不一定是青麵獠牙,至少菲澤塔麵前的僵屍就很養眼。
“平民家的兄弟姐妹不會殺來殺去的吧?”
“父母死得早,我是獨生女。不過我的父母都有兄弟姐妹。其實手足相殘的事總是避免不了——王室是為權,民間是為錢。”
“也就是說隻要有錢,就萬事大吉了?”卡夏爾不曾離開過富裕的王宮,從來不覺得對於日常生活,錢會成為問題。
“你從沒嚐過三天沒飯吃的滋味吧?”菲澤塔冷笑,“我以前也以為有了錢就萬事大吉。從小窮怕了,行刺也好,打劫海盜也好,經商也好,隻要別再回到以前的窮日子,我都願意做。真的有錢了以後,才知道人是越窮越善良,越富越貪婪,有了錢以後,反而更加分不清身邊的人愛的是我還是我的錢。”所以菲澤塔讓女王抄家,或者應該說是求女王抄她的家。沒什麽大損失——女王需要錢來打仗,菲澤塔需要通過身敗名裂來考驗身邊人的真心,抄家不過是一場交易,大家各取所需。
“我能理解。”奪得王位以後越來越不知道身邊的人愛的是自己還是自己的權力,卡夏爾深有同感,“既然覺得做有錢人不好,為什麽還要做商人繼續賺錢?”
“既然覺得做蘇丹沒意思,你為什麽還死拽著王位不放?”菲澤塔反問,“和我一樣吧?因為不想死,又不知道除了這條路以外,還有什麽活下去的辦法。”
“如果我給你另一條活下去的路,你願意接受嗎?”
聽起來像威脅。“那得看是什麽路了。”
“嫁給納賽爾。”
“我不是已經嫁了嗎?”
“你騙誰?小處女。”
“這都看得出來?”
卡夏爾已經娶了四十幾個女人,連這都看不出來?
“知道了就早說嘛,害我們裝得那麽辛苦。”
卡夏爾還指望他們假戲真做,真的培養出感情。
“你怎麽知道是我不願嫁,不是你弟弟不願娶?”
“納賽爾不願意?”卡夏爾撫著下巴,“那他可是真的該打屁股了。”
菲澤塔很想看納賽爾被卡夏爾摁在地上打屁股的樣子:“納賽爾的婚事至於那麽急嗎?”
“關鍵不是他結不結婚,而是娶不娶你。”
“什麽意思?”菲澤塔一頭霧水。
“我想讓你留在慕蘭——做慕蘭的王後。”
菲澤塔趕緊退得遠遠的:“你的年紀都能做我爸了!”
卡夏爾隻說想讓菲澤塔做慕蘭的王後,又沒說讓她做自己的妻子。菲澤塔的話是當罵人話,卡夏爾卻覺得心頭一暖。
“那個孩子要是還活著,是該和你一樣大了。”卡夏爾失神地囁嚅。帝丹隻是卡夏爾所有活著的孩子中最年長的,卡夏爾的第一個孩子要是還活著,應該和菲澤塔同齡。不論千嬌百媚的後妃給他生下多少兒女,都撫不平卡夏爾失去第一個孩子的傷痛。
“你說什麽?”
“沒什麽。”卡夏爾回過神來,“《荊棘鳥》是誰教你唱的?”
納賽爾說別當著卡夏爾的麵唱凱碧寫的歌,聽他問起,菲澤塔立刻警覺起來:“幹什麽?”
“是凱碧?”不用她說,卡夏爾都能猜到,“保護別人,是不是會產生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我隻知道我小時候被人欺負,一直盼著能有個英雄來救我,但是從來沒有!所以我隻能拿起劍來保護自己!既然讓我看見了,我就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凱碧和我小時候一樣。”
“凱碧已經三十歲了。”菲澤塔才十四歲,她口中的“小時候”是幾歲的時候?
菲澤塔沒心思和他搞年齡的問題:“王宮裏的奴隸誰都沒有凱碧慘。”
“對,我故意的。”卡夏爾的嘴角浮起殘忍的笑,骨節分明的拳頭越捏越緊,一直握到關節發白,“不準她穿衣服,讓她羞於見人;送給隆達做奴隸,因為她脾氣最壞;不準她站直了走路,每個人都可以居高臨下地看她;我沒有割下她的舌頭,讓她沒法口出狂言,已經很仁慈了。”縱然再恨她,卡夏爾也狠不下心毀掉凱碧夜鶯一樣的歌聲。
“暴君!”菲澤塔拿起桌上的酒潑在卡夏爾臉上,“現在凱碧是我的,我決不會讓你再欺負她。”
“你算什麽?納賽爾王子的側妃。”卡夏爾縱然再狼狽,也丟不掉蘇丹的尊貴風度。
“別忘了你身邊有個刺客。每天五十次,自己小心,蘇丹。”
等卡夏爾能睜開眼,菲澤塔早已不見人影。一提到凱碧,自己也失去理智了。卡夏爾擦掉衣服上的酒,笑話自己居然和一個小孩一般見識。慕蘭人把奴隸當畜牲,如果隻是普通的奴隸,卡夏爾貴為蘇丹,怎麽會記得凱碧的名字?更別說恨她——恨,是因為愛得太深。
凱碧百無聊賴地在軟禁的房間裏做女紅,從窗口瞥見卡夏爾從下麵經過,想看他,又怕被他發現,連忙躲起來。卡夏爾的腳步在她的窗下頓了頓,抬起頭,沒有看見凱碧,加快腳步逃一樣地離開。凱碧躲在窗台下猶豫再三,終於鼓足勇氣,悄悄趴在窗口,可卡夏爾早已走遠。看他走的方向,莫非是去看那個孩子?凱碧撫上自己的肚子,淚水滴到雪白的手背上,又輕輕滑落,浸濕她手中的大紅布料,好像有血滴在上麵一樣。
凱碧曾經也是公主。
注釋:(1)米沙裏旦司是公元前一世紀時小亞細亞地方邦圖斯的國王,因怕別人用毒藥藥死他,自己常服毒藥,逐漸加重毒藥的份量,到後來雖吃大量毒藥而不會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