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沙漠玫瑰(20)
陸陸續續剿滅了慕蘭附近的帕提亞軍隊,大多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股部隊,加起來也不過兩三百人,全部肅清以後,就再也沒遇上像樣的軍隊。納賽爾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等他率軍返回慕蘭城,發現自己最壞的設想居然成真了。
城門的崗哨上連一個士兵都沒有,昔日繁華的慕蘭城已經被大火燒成一片死氣沉沉的廢墟,牆上有血,民居裏有打碎的瓶瓶罐罐,大街上的活物隻有爭搶死屍的野狗,白色的磚石砌成的王宮在一片低矮的建築中孤零零地鶴立雞群,像給慕蘭城立的墓碑。
“老婆!”
“孩子!”
出征才幾個月,家裏就人去樓空,慕蘭的軍隊像發瘋一樣自發地去找幸存者,軍官攔都攔不住。
“別攔他們,讓他們去找。”納賽爾有氣無力地揮揮手,好像要趕開小飛蟲,“你們想去的話也去吧,最好能找到生還者。”
幾個軍官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離開納賽爾身邊。納賽爾像遊魂一樣飄向王宮,耳朵裏充斥著幾個大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哭聲,他也很想哭,卻怎麽也流不出眼淚。果然,帕提亞攻擊慕蘭周圍的商隊,其實是調虎離山,神出鬼沒的遊擊隊看似有很多人,其實隻是小部隊,把慕蘭的大部隊調走以後,再派大部隊來攻慕蘭城。都是他的錯,看到斯羅將軍把自己的親弟弟派上戰場,就沒想到對方其實是餌兵。要是自己能聰明一點,謹慎一點,早一點看穿帕提亞的把戲,早一點回慕蘭……可惜人生沒法重來。
王宮一如既往的金碧輝煌,好像根本不屬於這個剛被血洗的城市。納賽爾站在台階上仰視高大的宮門,對自己苦笑,轉過身無力地靠在門上。國家沒了,以後該何去何從,真希望有人能告訴他。
門後傳來說話聲:“一個一個出去,盡快回來,別讓小孩出去,萬一遇上帕提亞的軍隊,我可沒法同時保護兩個人。”
門突然打開,納賽爾一下子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裏麵的人似乎也嚇了一大跳,一把長劍立刻架上他的脖子。
“這人好像有點眼熟嘛。”熟悉的笑臉映入眼簾。
納賽爾不由分說,就抓過菲澤塔吻到喘不過氣:“你還活著!”
“納賽爾,放手,大家都看著哪。”
“我們沒看見,對吧,寶寶?我們什麽都沒看見。”一個年輕少婦抱著孩子從他們身邊走過,“遠征軍回來了呀?我們去接爸爸去。”
納賽爾從地上爬起來,看見王宮裏麵儼然就是一個縮小版的慕蘭城,氈毯隔出的臨時住宅、分發食品的臨時商鋪等一應俱全。麵前,一群小孩一臉好奇地盯著他:“大人好厲害,嘴貼著嘴還能說話。”
菲澤塔尷尬地推開納賽爾:“孩子們,誰能帶我去鍾樓?”
王宮裏傳出警鍾的聲音,慕蘭城裏還有活人!難怪在城裏沒有遇見帕提亞的軍隊,原來他們已經占領王宮。在城裏一無所獲的軍隊自發向王宮圍攏。家破人亡,慕蘭軍人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就算死,能多拖一個帕提亞人陪葬也好。
慕蘭軍隊氣勢洶洶地衝進宮門,迎接他們的卻是無數的親吻擁抱。
“寶寶,爸爸回來了。”
“老公,我好想你。”
“誰看見我的老婆孩子了?”
“我的丈夫沒有回來嗎?”
“我的兒子……”
……
團圓的歡笑和失去親人的痛哭混合在一起,從高處隻能聽到下麵吵成一片。
“整個慕蘭城的市民加上倒黴的客商,大概隻有三成獲救,後宮的年輕嬪妃死的死,逃的逃,好在孩子們都沒事。”菲澤塔趴在鍾樓的欄杆上俯視下麵的人群,“屠城戰之後,帕提亞又陸陸續續來過幾次,好在都沒有傷亡。”
“辛苦你了。”納賽爾攬過菲澤塔。
“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老蘇丹指揮戰場,太後穩定民心,帝丹也幫了不少忙。”菲澤塔倒在納賽爾身上,“你們終於回來了呀,以後巡邏、守城之類的事,我可不管了。”
戰場本來就是不該讓女人涉足的地方,更何況菲澤塔還是個和慕蘭沒有任何關係的外國人,把她卷進慕蘭的戰爭,納賽爾已經很過意不去了。“卡夏爾呢?”
“被帕提亞抓走了,應該還活著吧。”納賽爾說得對,其實卡夏爾真的是個挺好的人,菲澤塔終於發現了。
*****開戰以後,慕蘭立刻閉關鎖國,外麵的人進不來,城裏的人不論是居民還是客商,也都一律不準出去。但是慕蘭的農牧業極不發達,整個國家的糧食收入幾乎全都是依靠貿易,自己國家的農業生產僅僅是作為貿易不足時的補充。即使是在戰爭時期,其他的商人都被拒之門外,食物和生活用品的貿易也萬萬斷不得,僅僅是由原本的兩三天一次改為七八天一次,城門的盤查也更加嚴格。
送補給的商隊來了,守城士兵打開城門進行盤查。車夫是熟人,士兵僅僅是例行公事地看了一下他的證件,就開城門放人。車夫似乎鬆了口氣,正要驅車進城,沒走幾步,又被軍士攔下。
“為什麽沒有檢查車裏的東西就開門?!”軍士狠狠訓斥士兵。
“可是隊長,木法沙大爺是熟人,用得著每次見麵都查得那麽嚴格嗎?”年輕的小兵還嘴硬。
“就是啊,巴巴穆薩隊長,我們都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難道還信不過我老頭子?”車夫在一旁幫腔。
見車夫也向著自己說話,小兵的底氣又足了幾分:“木法沙大爺,進去吧。”
“慢著!”軍士摸了摸車上蓋的布,冷不防拔刀朝車裏麵插進去,車裏傳出一聲悶哼,立刻有血順著刀刃滴下來。
車夫臉色煞白。
“這肉可真新鮮啊。”軍士冷冷嘲諷道,“關城門……”話還沒說完,一把刀已經紮進他的胸膛。
“上!”
隨著一聲令下,車上的布被揭開,穿帕提亞軍裝的人拿著刀跳出來見人就殺,車夫第一個人頭落地。城門上的士兵想放下門,被車上的弓箭手一箭射死,幾個魁梧如山的大漢硬頂住半開的城門,讓步兵進去與守城軍隊周旋。慕蘭城周圍很快便處處狼煙,揭示大屠殺的序幕。
一方攻陷,很快整個慕蘭城都城門大開,騎兵像漲潮時的海水一樣洶湧而來,漫進慕蘭城,殺出一片血與火的海洋。無辜的民眾上一刻還在過著平常的日子,下一刻就成了帕提亞鐵蹄下的犧牲品。顫巍巍的老人早已放棄抵抗,看著沾血的屠刀殺死相濡以沫的老伴,再揮向自己;母親抱著小孩被軍人團團包圍無處可逃,眼睜睜看著幼子被殺;大街上往來的客商上一刻還數著錢考慮什麽時候可以回去,下一刻就成了被卷進他國戰爭的冤死鬼;……很多人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麽送命的。房子一幢幢被點燃,臨死前的哀嚎、小孩與大人走散後的哭聲夾著城中的一切被毀壞的聲音,充斥每個人的耳膜,房屋被點燃的濃煙和屍體被燒焦的惡臭很快占領整個慕蘭城。
卡夏爾站在王宮的大陽台上,俯視火海中的慕蘭。下麵到處都是驚叫聲,奔逃的人群在無數著火的房子散發的濃煙中進進出出,有些人很快就倒在帕提亞的屠刀下。戰火在民間燒成燎原之勢,人命連螻蟻都不如,慕蘭城已經成為一片血與火的地獄。
有士兵來通報:“蘇丹,城池已經守不住了。”
“你剛知道?”卡夏爾的眉頭緊鎖。這是有計劃的大屠殺,步兵拖住守城軍隊,騎兵四麵合圍燒殺搶掠,手無寸鐵的平民麵對全副武裝的軍人,無異於羔羊麵對狼群。
“剩下的士兵還能守住王宮。”
“開宮門,把宮裏的侍衛全派出去,別和帕提亞的軍隊糾纏,疏散平民,能救一點是一點。”
“王宮的守衛怎麽辦?”
“別管王宮。如果後妃要逃,別攔她們。她們想拿什麽,就讓她們拿吧,不被她們拿走,也會被帕提亞搶去。”
“是。”
士兵退下了。卡夏爾支在陽台欄杆上的雙手捏成拳頭,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菲澤塔終於肯現身了,隻往下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就算放後宮的嬪妃逃,她們也逃不出慕蘭城吧?關宮門打守城戰才是上策。”
“王宮裏可搶的東西肯定比民間多,後宮的女眷肯定比民間的漂亮,有她們拿著王宮裏的金銀珠寶去分散帕提亞軍隊的注意力,就能讓更多的平民獲救。”
菲澤塔驚呆了:“她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嫁給你。”
卡夏爾苦笑:“做蘇丹的家人,就要有隨時為國犧牲的準備。生在王宮已經是莫大的不幸,嫁進王宮的也好不到哪裏去,民間偏偏生了個漂亮女兒,就想往宮裏送,我從來都想不明白是為什麽。”
丟卒保車本來就不是什麽新鮮的戰術,但如果卡夏爾真的是個暴君,不會把自己的老婆當卒,把自己的人民當車。做他的老婆是倒了八輩子黴,做他的臣民是三生有幸。
卡夏爾轉過頭看菲澤塔:“你為什麽不走?”
“我好歹也是慕蘭的王妃。戰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走。”菲澤塔穿著她自己的男裝,背上的黑色長劍殺氣騰騰,四指粗的黃金手鐲根本不像給女人用的首飾,雖然半年以來頭發長了不少,菲澤塔完全就是個英姿颯爽的美少年,沒半點王妃的樣子。
卡夏爾卻是發出嗤笑:“王妃?我讓你看看王妃應該是什麽樣子。”
卡夏爾抓起菲澤塔的手,大步返回王宮,打開王後寢宮的房門,裏麵都是孩子,哭成一片。後妃全跑光了,孩子居然一個都沒帶走。
孩子是男人的,既然不要丈夫了,她們還帶著孩子幹什麽?菲澤塔原本還有些可憐被卡夏爾當炮灰的後妃,看到她們扔下的孩子,菲澤塔的同情心蕩然無存。是她們先拋棄卡夏爾,才會變成卡夏爾的棄卒,如果運氣好的話,她們的損失最多也就是換個丈夫,而她們留下的孩子幾乎都死定了。
“父王,帕提亞人來攻城了嗎?我已經把弟弟妹妹全帶到這裏來了。”帝丹手裏抱著幾天前才出生的小妹妹,“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留在這裏。”卡夏爾抱過已經睡著的小女兒。小公主太小了,連名字都還沒起。
“茜茜魯尼,你也走吧。”
“真抱歉啊,我這副長相,可沒法給你做餌兵。”菲澤塔隻擔心一房間的孩子該怎麽救。
“誰要你去誘敵了?憑你的身手,一定能殺出重圍逃出去。走!去找納賽爾,隻要他還活著,慕蘭就沒有滅亡。”卡夏爾抓起菲澤塔戴手鐲的右手,“是納賽爾給你的定情物吧?算我求你,嫁給他。憑你們,一定能重振慕蘭。”
“你覺得我能找到路嗎?”
卡夏爾忘了,茜茜魯尼王妃可是個無可救藥的路盲:“那就找個地方藏起來。納賽爾早晚會回來,總得有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
“你們呢?”
“別管我們了。”卡夏爾朝孩子們伸出手,“過來,父王很久沒抱過你們了。”
卡夏爾其他的孩子都比帝丹年幼得多,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很高興地圍到父親身邊。隻有帝丹一臉驚恐。
“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這麽多孩子被殺?放心,我可沒打算救你,暴君。”菲澤塔拉過帝丹,“知道王宮裏年輕的侍女平時都在什麽地方嗎?得多找幾個人來,把人全都帶到老蘇丹的寢宮去。”
“神廟裏應該還有年輕的女官,太後也在那裏。”
“全都帶過去。”菲澤塔經常迷路,不過對王宮裏的地形都偵查得很清楚。老蘇丹年事已高,不可能讓他跑來跑去。他的寢宮隻有一個出入口,外麵是狹窄的長廊,易守難攻,大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