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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獅子與狐狸(1)

  君主既然必需懂得善於運用野獸的方法,他就應當同時效法狐狸與獅子。由於獅子不能夠防止自己落入陷阱,而狐狸則不能夠抵禦豺狼。因此,君主必須是一頭狐狸,以便認識陷阱,同時又必須是一頭獅子,以便使豺狼驚駭。然而那些單純依靠獅子的人們卻不理解這點。所以,當遵守信義反而對自己不利的時候,或者原來使自己作出諾言的理由現在不複存在的時候,一位英明的統治者絕不能夠,也不應當遵守信義。假如人們全都是善良的話,這條箴言就不合適了。但是因為人們是惡劣的,而且對你並不是守信不渝的,因此你也同樣地無需對他們守信。一位君主總是不乏正當的理由為其背信棄義塗脂抹粉。關於這一點,我能夠提出近代無數的實例為證,它們表明:許多和約和許多諾言由於君主們沒有信義而作廢和無效;而深知怎樣做狐狸的人卻獲得最大的成功。但是君主必須深知怎樣掩飾這種獸性,並且必須做一個偉大的偽裝者和假好人。人們是那樣地單純,並且那樣地受著當前的需要所支配,因此要進行欺騙的人總可以找到某些上當受騙的人們。


  ——尼可洛?馬基雅維利《君主論》


  摩西終於知道“金碧輝煌”這個詞的來曆了。


  羅芙緹要“斯第爾頓船長”為他的綠帽子舉辦慶祝宴會,想不到他真的照辦了,讓摩西隻能惴惴不安地揣測究竟是英格蘭船王的心胸太寬廣,還是這背後還有別的陰謀,卻總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上次的珍珠陷阱實在是把摩西嚇得不輕,好在路德維希和他站在一邊,最後還是有驚無險。不過光有路德維希一個人還不夠,摩西還想要另一個保命符——“斯第爾頓太太”。


  羅思麗莊園的宴會正熱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羅芙緹光彩奪目,像隻蝴蝶流連花叢般流連於男賓之間,而男主人像公主的護衛,始終陪在她身邊。女主人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過麵,不過也不難理解。雖然懷孕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愛美的貴夫人們都不太願意讓人看到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樣,所以一般都是一發覺自己懷孕,就開始避不見客,直到生完孩子、恢複窈窕的體形,才會重新出現在社交界。


  雖然巴不得自己的妻子能和斯第爾頓家的男主人多親近親近,能搞上床最好,不知為什麽,看到羅芙緹和“斯第爾頓船長”在一起的樣子,總是讓摩西感到莫名的不舒服。絕不是妒忌。羅芙緹的情夫成百上千,如果要妒忌,做丈夫的早就淹死在醋桶裏了,更不用說羅芙緹和“斯第爾頓船長”還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發展,隻是一起在舞會上跳跳舞而已,僅僅是很正常的社交。可摩西的心跳依然堅決地告訴他有些不對的地方,盡管他怎麽也看不出是什麽讓他如此不安。


  多想無益,討好“斯第爾頓船長”是羅芙緹的工作,而摩西的工作是爭取“斯第爾頓太太”的青睞。見羅芙緹在宴會上如魚得水,摩西找了個借口偷偷溜出去,以“向斯第爾頓太太表示祝賀”的名義去找“黑斯廷斯男爵安插在斯第爾頓家的眼線”。


  摩西找到菲澤塔的時候,她正在一間金碧輝煌的房間裏看書。是的,金碧輝煌,不是誇張,而是最樸實的描述。房間的門重得要兩個壯漢一起推才推得開,讓人不得不懷疑不僅僅是門上的裝飾雕花,恐怕整扇門都是純金的。一進房間,就看見牆上不知是貼了金箔,還是本身就是用純金做的,滿眼的金黃色甚至有些刺眼。名家畫作用純金鑲寶石的畫框嵌在牆壁上,就連天花板都是一片金黃色。房間沒有窗戶,隻有牆壁與屋頂的銜接處細致的黃金鏤花勾勒出天花板上畫出來的藍天,畫工十分拙劣,但是難得的天藍色在滿眼刺目的金黃中,顯得格外引人注目,讓人分外想念屋子外麵真正的天空。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沒有地毯,隻有石頭中天然的金色紋路,堅硬而冰冷。屋裏所有的家具都是金色的——透過大得誇張的威尼斯玻璃,可以看到金色的櫥櫃裏放著各種金、銀嵌寶石的工藝品;純金的床一看就給人難以名狀的沉重感,就連床幔都是用極細的銀絲織成的紗網,上麵還鑲嵌有各色寶石,讓人不得不懷疑如果床架塌了,睡在床上的人就算沒有被鑲寶石的純銀床幔砸死,也非被活活壓死不可。床上沒有被子、褥子,隻有同樣是純金打造的床墊和重得根本拿不動的純金枕頭,床墊上同樣鑲滿各色寶石,看起來很好看,但是凹凸不平的表麵足以讓躺在上麵成為一種折磨;純金的桌子有著漂亮的雕花桌腳,但是少了桌布,總讓人覺得十分生硬;純金的椅子上也沒有椅墊,即使金光燦爛,坐在上麵也肯定非常不舒服;……不論是什麽東西,隻要一下子出現的數量太多,立刻就會給人一種廉價的感覺。摩西隻在這間屋子裏待了一分鍾,滿眼的金碧輝煌就讓他覺得黃金是世界上最低賤且百無一用的東西,而放在桌子上的書——感謝上帝,這個總算不是黃金做的——和坐在桌旁喝茶看書的女人反而讓他覺得十分養眼——終於看到一個不是黃金做的東西了,盡管女人的一頭燦爛的金棕色長發在這樣的環境中看來,也顯得十分醜陋。


  “奧利維爾男爵!”聽到腳步聲,菲澤塔放下書抬起頭來,示意他落座。


  “我是不是打擾你了?”摩西走向小圓桌旁的另一張椅子,想拉開以便自己坐下,卻根本拉不動。這椅子果然是純金的!

  看到摩西吃驚的表情,菲澤塔忍不住掩嘴偷笑:“覺得這間房間怎麽樣?”


  摩西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身體擠進椅子和桌子之間的縫隙,一邊考慮措辭:“非常……奢華。”


  “老實說吧,這地方令人作嘔。但這恰恰是我在羅思麗莊園特意建造這麽一個房間的目的。”


  “哦?”摩西終於坐下來,突然發現自己剛才的小心十分可笑——他以為自己是參孫還是赫拉克勒斯(1)?還怕會一個不小心弄翻全部用純金打造、重量足足是他的體重十餘倍的桌子?


  “不奇怪嗎?在羅思麗莊園到處都是價值不菲的奢侈品,卻不用擔心傭人偷竊。”


  摩西也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現象。在他自己的家裏,管家每年都會發現有傭人偷東西,除了已經被發現的以外,恐怕還有更多的東西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成了傭人的額外薪水,可是在羅思麗莊園別的不說,光是從這個金碧輝煌的房間的牆壁上刮點粉下來,就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可是牆上絲毫沒有刮傷的痕跡。“你是怎麽做到的?”


  “很簡單。每次有新來的傭人,在成為羅思麗莊園的正式工以前,都要在這間房間關上三天。沒有食物,沒有水,沒有柔軟的床鋪,也沒有其他人,甚至因為通風不好,隻要關上門,就會讓人覺得呼吸不暢。房間裏什麽都沒有,隻有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食物、水、新鮮的空氣、柔軟的床鋪、溫暖的爐火、親人和愛人的陪伴……這些遠比錢財珍貴的東西卻往往因為太容易得到,而容易讓人忽略。所以我建了這間房間,——我稱之為‘清醒室’,——每次隻能進來一個人,沒有食物,隻有極少量的水,堅硬的黃金床鋪讓人根本沒法在上麵好好睡覺,黃金做的牆壁夏天熱得像燒紅的鐵板還不通風,冬天冷得像冰窖還沒有任何能用來禦寒的東西。從來沒有人能在‘清醒室’堅持過一天。第二天開始,就隻會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看著窗外……”


  順著菲澤塔手指的地方,摩西才發現房間裏還有一個小得可憐的通風口,用於通風和照明。也就是說一旦夜幕降臨,房間裏就會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不對,寶石很容易反光,在夜晚應該也能看到床鋪和床幔上的寶石。不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看到這些熠熠生輝的紅色、綠色、藍色,像是穿行於暗夜中的邪惡生物的眼睛,隻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第三天出來以後,很少還會有人覺得黃金是一個值得覬覦的東西。”


  “這種防盜方法……想來很管用。”僅僅是在房間裏坐了幾分鍾,摩西已經開始覺得黃金的顏色令人作嘔了。不過這種防盜方法管用是未必的,成本高昂卻是肯定的,不值得推廣。


  “每次做生意賺了大錢,我也會在‘清醒室’待上一整天,讓自己保持清醒。”菲澤塔喝了一口茶,“錢是個能幹的奴才,錦衣華服、宮殿美食……世上幾乎沒有用錢辦不到的事,甚至隻要差遣得當,錢還能帶回更多的錢。但是錢也是個一心想反仆為主的惡奴,如果主人的信念不夠堅定,就可能反而成為錢的奴隸。現在斯第爾頓家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我不得不經常到這裏來讓自己清醒清醒,讓自己記住錢隻是個奴才,不是主子,擁有錢是為了過得更幸福。如果為了增加財產而犧牲幸福,無異於本末倒置……”


  需要到“清醒室”來清醒頭腦的是“斯第爾頓太太”,而不是她的丈夫,也就是說在斯第爾頓家當家的從來就是這個女人,而“斯第爾頓船長”從來就隻是個木偶,用來迎合普通人認為女人除了生孩子以外什麽都不會做的“常識”。


  “照理來說,食物和飲料是不能帶進‘清醒室’的,不過現在我能忍饑挨餓,孩子不行。”盡管肚子還平坦得沒有一點懷孕的跡象,菲澤塔仍然會不時地撫摸肚子,好像她已經能感覺到胎動,“有時候我覺得你們男人真可憐,永遠也體會不到孩子在自己的腹中悸動的快樂。”


  等到分娩的時候,估計她就會羨慕男人的“可憐”了。摩西當然不會傻到把這麽煞風情的話說出口,隻是想方設法轉移話題。“希望生個偉人,所以懷孕期間就要開始閱讀英雄故事嗎?不知道胎兒是不是看得懂。”摩西指著菲澤塔手上的書。


  菲澤塔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書的封麵:“生個尼可洛?馬基雅維利(2)或者切薩雷?博爾吉亞那樣的孩子也不錯,不過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落得和他們一樣的下場。”


  摩西剛發現菲澤塔手上的不是時下流行的白癡騎士小說,而是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等他抬起頭,發現菲澤塔看他的眼神中有幾分戲謔之意。“你以為我是你老婆嗎?隻會看那種不用動腦子的東西。”菲澤塔沒有開口,但是眼神很明確地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好吧,摩西認輸了,他即使知道菲澤塔不是那種沒腦子的女人,也沒想到她居然去讀《君主論》之類的東西。“你覺得這本書很有趣嗎?”


  “不,非常無聊,看著容易犯困。不過用來學習的書都是很容易讓人煩困的。”


  摩西已經徹底傻了:“你……打算做女王嗎?”


  “怎麽可能?我又沒有王室血統。”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有王室血統,她就真的打算去搶某位君主的王位了?“那你……”


  “其實做君王和做商人——尤其是做老板有很多共同點。”菲澤塔翻了翻手中的書,“比如這個。‘過慣了自由生活的話,那末保有這些國家是最容易的;而且隻要滅絕過去統治他們的君主的血統,就能夠牢固地保有這些國家了。由於在其他的事情上維持著他們的古老狀態,而且在風俗習慣上沒有什麽不同之處,人們就會安然地生活下去。……征服這些地方的人如果想要保有它們,就必須注意兩個方麵:一方麵就是要把它們的舊君的血統滅絕;另一方麵就是既不要改變它們的法律,也不要改變它們的賦稅。這樣一來,在一個極短的期間內,它們就會同古老的王國變成混然一體了。’引申一下,就是在吞並別人的產業的時候,隻要把原來的老板搞得沒法東山再起,然後其他照舊,就可以讓新舊產業融合得很好。所以斯第爾頓家族在英國、歐洲、非洲、新大陸、大明國都有產業,各個地方的風俗習慣都不同,但是都肯乖乖地為斯第爾頓家族賺錢。


  “還有這裏。‘如果對於潛伏中的禍患能夠預察於幽微,就能夠迅速加以挽回。但是如果不曾察覺,讓禍患得以發展直到任何人都能夠看見的時候,那就無法挽救了。’‘對人們應當加以愛撫,要不然就應當把他們消滅掉;因為人們受到了輕微的侵害,能夠進行報複,但是對於沉重的損害,他們就無能為力進行報複了。所以,我們對一個人加以侵害,應當是我們無需害怕他們會報複的一種侵害。’‘如果任何人相信給以新的恩惠,就會使一個大人物忘卻舊日的損害,他就是欺騙自己。’‘世界上最弱和最不牢固的東西,莫過於不以自己的力量為基礎的權力的聲譽。’‘人們實際上怎樣生活,同人們應當怎樣生活,其距離是如此之大,以至一個人要是為了應該怎樣辦,而把實際上是怎麽回事置諸腦後,那麽他不但不能保存自己,反而會導致自我毀滅。因為一個人如果在一切事情上都想發誓以善良自持,那麽,他廁身於許多不善良的人當中,定會遭到毀滅。’……這些都是在政治場上和商場上通用的道理。


  “還有稍加變通就可以適用於商場的。比如‘君主必須同人民保持友誼,否則他在逆境之中,就沒有補救辦法了。’‘一個英明的君主應該考慮一個辦法,使他的市民在無論哪一個時期,對於國家和他個人都有所需求,他們就會永遠對他效忠了。’‘對於既不是你自己的財產,也不是你的老百姓的財產,你盡可以作為一個很闊綽的施主,因為你慷他人之慨淋漓痛快,不但無損於你的名聲,倒是使你的聲譽雀起。隻有把你自己的財產揮霍了,才損害你自己。’‘君主使人們畏懼自己的時候,應當這樣做:即使自己不能贏得人們的愛戴,也要避免自己為人們所憎恨。’‘對君主而言,如果受愛戴和受畏懼不能兩全其美,則應該選擇受畏懼。因為人們愛戴君主,是基於他們自己的意誌,而感到畏懼,則是基於君主的意誌,因此一位明智的君主應當立足在自己的意誌之上,而不是立足在他人的意誌之上。他隻是必須努力避免招仇惹恨。’‘君主務必把擔帶責任的事情委諸他人辦理,而把布惠施恩的事情自己掌管。’……把以上各句中的‘君王’改為老板,‘百姓’改為員工,就同樣適用於商場……”


  這家夥是個女人?這家夥是通常被形容為“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摩西絕不相信!為了男人的自尊,摩西決定反駁一下:“這些都是理論經驗,空談總是容易的。”


  “是啊,實踐起來就沒有那麽容易了。”菲澤塔坦然承認,“不過理論就是為了實踐而存在的,不付諸實踐的理論隻是紙上談兵。”


  “介意我問一下你是如何把《君主論》上的理論知識付諸實踐的嗎?”


  “‘人魚號’的存在就是我的實踐。”菲澤塔放下書,“不奇怪嗎?商人都是斤斤計較的,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口上,可是斯第爾頓家偏偏有這麽一艘小船,過小的體積不能用於貿易運輸,沒有火炮、撞角的設計別說是參加海戰了,甚至都沒法自衛,甚至船上的船員們都是一群繡花枕頭……”


  所以“人魚號”才會被人戲稱為“麵首號”,摩西想。


  “‘人魚號’唯一的工作似乎就是載著斯第爾頓家族的大老板到處亂晃,不過玄機就在於‘亂晃’。《君主論》上說‘君主除了戰爭、軍事製度和訓練之外,不應該有其他的目標、其他的思想,也不應該把其他事情作為自己的專業,因為這是進行統帥的人應有的唯一的專業。它的效力不僅能夠使那些生下來就當君主的人保持地位,而且有許多次使人們從老百姓的地位一躍而高踞王位。’因為絕大多數人真正渴望的不是財富,不是地位,甚至不是生活必需品,而是公平。如果說有兩位君王,一位任由邊疆戰士挨餓受凍,自己躲在王宮裏錦衣玉食,另一位君王經常禦駕親征,陪著邊疆戰士一起吃苦受難,如果這兩位君王打了起來,你認為哪一個君王更容易獲勝呢?都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如果全世界的君王都是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軍隊為自己送命,可能還會有人認為這是身為君王的特權,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但是如果他們看到世界上還有君主願意放棄奢華的生活,甚至願意冒著生命危險與軍人同甘共苦,就會對自己耽於享樂的君王十分不滿。一個帶著對君王的欽佩之心打仗,一個帶著對君王的不滿之心打仗,誰更容易獲得勝利呢?‘人魚號’的用意就在於此——出海的危險性極高。以斯第爾頓家族目前的財力,老板大可以讓手下的水手去為自己賣命賺錢,自己躲在安全的陸地上翹著腳數錢玩,可是他沒有這麽做。恰恰相反,老板一直在陪著自己麾下所有的水手分擔航海的艱辛,因此也更能體會普通員工的辛苦——至少水手們會這麽想。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優秀人才爭先恐後地投奔斯第爾頓家族。


  “當然,我們也不是對所有前來投奔的人都照單全收。《君主論》在如何選擇管理人才方麵也給出了很好的建議:‘一位君主怎樣能夠識別一位大臣,這裏有一條曆試不爽的方法:如果你察覺該大臣想著自己甚於想及你,並且在他的一切行動中追求他自己的利益,那末這樣一個人就絕不是一個好的大臣,你絕不能信賴他;因為國家*在他的手中,他就不應該想著他自己,而應該隻想著君主,並且決不想及同君主無關的事情。另一方麵,為了使大臣保持忠貞不渝,君主必須常常想著大臣,尊敬他,使他富貴,使他感恩戴德,讓他分享榮譽,分擔職責;使得他知道如果沒有自己,他就站不住,而且他已有許多榮譽,使他更無所求,他已有許多財富,使他不想更有所得,而且他已負重任,使他害怕更迭。’斯第爾頓家的負責人們都是這麽選擇出來的——大總管麗貝卡、七位旗艦船長、每一處產業的負責人……都是如此。


  “不過‘人魚號’的作用不僅僅在於培養水手們對老板的忠誠,畢竟斯第爾頓家族麾下的不僅僅是水手,還有種植園、礦場和各地作坊裏的工人。《君主論》上說‘如果那些被征服的國家在語言、習慣和各種製度上同征服國不同,那末就會發生種種困難了。要保有那些被征服的國家,就需要非常的好運,並作出巨大的努力。而最好和最有力的辦法之一,也許是征服者親自前往,駐節在那裏。這就會使得他的占領地更加穩固,更加持久。’書上還說:‘君主需要考慮的不僅是當前的患難,還有未來的患難。他們必須竭其全力,對那些患難作好準備,因為患難在預見的時候是容易除去的,但是如果等到患難臨頭,病入膏肓時,就無可救藥了。……關於國家事務也是這樣,因為如果對於潛伏中的禍患能夠預察於幽微,就能夠迅速加以挽回。但是如果不曾察覺,讓禍患得以發展直到任何人都能夠看見的時候,那就無法挽救了。’斯第爾頓家族的產業太分散——當然,產業越分散,越能保證短期投資能盡快得到回報,長期投資能得到更豐厚的利潤。但是正因為太分散,像書上說的那樣征服者親自前往駐節就不太現實,一個人也沒有精力管那麽多的事。其實‘人魚號’也起到了在各地的產業巡邏的作用,讓當地的負責人能及時匯報發現的問題並加以解決;經常見到老板,也會讓員工感到自己受到重視;另外就是在不觸及原則問題的情況下盡量幫自己人,讓員工產生歸屬感,才能保證他們的忠誠……”


  “你就不怕你丈夫出海遇到什麽意外嗎?”


  有“尼可”在,會出什麽意外?不過羅賓叮囑過,不要太早地讓對手知道自己所有的底牌,所以菲澤塔沒有回答,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可是摩西誤會了菲澤塔的笑容——斯第爾頓家的當家人從來就是一直待在岸上安全無虞的夫人,做丈夫的整天蒙著臉不說話,恐怕就是因為他隻是個隨時可以被替換掉的傀儡。


  “奧利維爾男爵,怎麽不說話?”


  “你……”摩西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書上寫的你全都看得懂?”


  “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像是關於米蘭的貝爾納博(3)的例子。他做過些什麽不尋常的事?”


  “啊……米蘭的貝爾納博,那可是個出了名的怪人。”摩西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在菲澤塔麵前炫耀自己的學識、以博得她的青睞的機會,“比如這樣一個例子:據說有一次,米蘭公爵曾遇見鄉人掘墓,就詢問他們原因。鄉人報告說因為旅行者已死,又沒有遺產,神父及教堂掘墓人不肯處理遺體。公爵隨即傳訊神父和掘墓人,二人聲稱:‘本人應取得所值。’公爵即說:‘誰人能付汝所值?死者無錢,何能付汝所值?’二人答道:‘不論何人付給,吾人應得所值。’於是公爵說:‘我付給你們,你們所值即死亡。該死者在何處,即取來,埋於墓中;捕神父投諸墓內。掘墓人何在?投諸墓中,掩埋之。’於是公爵使神父及掘墓人與死者同葬後,揚長而去。”


  “啊……原來是這樣。”菲澤塔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書中還有好幾次提到瓦倫蒂諾公爵(4),貌似馬基雅維利對他的讚譽很高。”


  “你覺得他不值得這份讚譽嗎?”


  “史書上說他是個邪惡的人。”


  “你也這麽認為?”


  菲澤塔點頭:“邪不勝正嘛……”


  女人果然是女人,或許前麵的那些老生長談的觀點是她的丈夫讓她背下來,以吸引摩西的注意。看來摩西也得警惕“斯第爾頓太太”是不是“斯第爾頓船長”用來吸引他的誘餌了。這個誘餌知道有羅芙緹在,摩西對女性的美貌並不十分在意,但是出類拔萃的學識一定能吸引他。看來“斯第爾頓船長”相當了解摩西。不過要背下那麽多枯燥的知識,還要不懂裝懂,也不是任何一個誘餌都做得到的,比如羅芙緹就……別說是把《君主論》看完了,羅芙緹隻要拿起任何不是白癡騎士小說的書,就能在三分鍾以內睡著。


  “你想說瓦倫蒂諾公爵的死是因為天譴嗎(5),斯第爾頓太太?”摩西想試試這個誘餌究竟有多聰明,是不是值得他吃掉以後再逃之夭夭。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不為凱撒,寧為虛無。’(6)其實我還是挺欣賞瓦倫蒂諾公爵的。他做過什麽值得詬病的事呢?孤立父親?謀害弟兄、姻弟兄和其他親屬以及廷臣?與妹妹亂倫?縱容軍隊在占領地破壞、掠奪和虐待?夥同他的父親出賣聖職、兜售免罪券、毒殺教會高級僧侶、大肆斂財?道學家做不了政治家。除了和妹妹亂倫以外,瓦倫蒂諾公爵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當時的每一個政治家和腐敗的神職人員都在做的事,隻是他兼有政治家、野心家和神職人員的雙重身份,雙方的罪孽加在一起,就會顯得更過分一些。但是正是因為這種‘過分’,才讓他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瓦倫蒂諾公爵,也成為馬基雅維利口中最有可能實現意大利的統一的人。不過成王敗寇的鐵則不會因為人們的喜好而改變,‘邪不勝正’的意思是隻有勝利的一方才有資格自稱為正義的一方,與雙方的人品、作為完全無關,隻是以成敗論英雄。《君主論》裏麵就有一個顯而易見的例子——米羅?德?奧爾科(7)被當作反麵統治者處死並曝屍,並不是因為他有多邪惡,而是因為他隻配做政治鬥爭中的一個棋子,沒有本事反抗瓦倫蒂諾公爵的審判。同樣的,如果瓦倫蒂諾公爵成功地統一意大利,恐怕現在所有的史書都在為統一意大利的英雄、偉人歌功頌德,稱頌‘亞曆山大六世一生中最大的功績,就是和*生下了瓦倫蒂諾公爵’,甚至他與妹妹的不倫之戀也會成為他的個人魅力之大的另一個證明。可是他輸了,盡管輸在功敗垂成,盡管失敗的原因僅僅是運氣不好,曆史也沒有因此對他寬容,把他的私生子出身描繪成對教會的侮辱、把他做的一切都歸結於野心和惡意……這一切都僅僅因為他是個失敗者,別無其他……”


  這是一個女人的“婦人之見”!摩西聽得太專注,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湊得離菲澤塔越來越近,直到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一本書,才醒過來。


  “對不起。”摩西彎腰去撿自己不小心碰落的書,可當他看到書中的內容,卻是大驚失色。


  “奧利維爾男爵,怎麽了?”菲澤塔看了看書的封麵,立刻向摩西伸出手,“奧利維爾男爵,那本是賬本。”


  可是摩西還是瞪大了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把上麵的內容讀了個清清楚楚,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盜竊商業機密的嫌疑。


  “奧利維爾男爵?奧利維爾男爵!”


  菲澤塔一連叫了四五次,摩西才放下手中的賬本,卻隻是用更加驚訝的眼神看著菲澤塔:“這是誰寫的?”


  “怎麽了?”賬本嘛,肯定是麗貝卡的手筆,要不就是斯第爾頓家族安排在各處產業的會計,再要不就是……約瑟!菲澤塔知道摩西驚訝的原因了。


  摩西把賬本轉向菲澤塔:“告訴我,這是誰寫的?”


  賬本上是約瑟工整漂亮的字跡,下麵簽著他的名字,日期是半年前——從理論上而言,那時約瑟?奧利維爾應該早就被處死了。


  “這是誰寫的?”摩西抓著菲澤塔的肩膀,用力得好像要用手指把她的肩胛骨扳斷,“告訴我,這是誰?”


  “我……怎麽……”菲澤塔想掙脫,可摩西像發了瘋一樣,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北鬥被菲澤塔的驚恐情緒驚醒了:“小主,讓我來。”


  摩西對上菲澤塔的眼睛,隻看到她的右眼迅速變成血紅色,接著便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脫離摩西的鉗製,菲澤塔連忙離開座位,好像隻要離他遠一些,就能更安全一些:“北鬥,你對他做什麽了?”


  “催眠術,順便去翻了翻他的回憶。”北鬥的嘴角勾起詭笑,“小主,我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注釋:(1)參孫是聖經士師記中的猶太人士師,天生神力。赫拉克勒斯是希臘神話中的大力神。


  (2)尼可洛?馬基雅維利(1469-1527)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和曆史學家。


  (3)貝爾納博(1354—1385),米蘭公爵。此人以殘暴和行為怪異出名,他在政治上的能力和敏銳性也是突出的。


  (4)即切薩雷?博爾吉亞,1499年由法國國王授予瓦倫蒂諾公爵。


  (5)據馬基雅維利所說,教皇亞曆山大六世突患熱病辭世時,切薩雷?博爾吉亞已經預見到他父親去世時可能發生的一切變故,並已作周全應對,隻是他萬萬沒有預料到的是,父親死時,他自己也已經是病入膏肓了。在他的背後,隻有羅馬尼阿是堅固的,其他一切都處於風雨飄搖中。假如他身體康健的話,我相信公爵仍然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度過這一次危機。但是,惡劣的局勢急劇改變了博爾吉亞家族的命運。宿敵朱利奧二世當選為新教皇,繼而羅馬爆發動亂,科隆納家族和奧爾西尼家族的人武裝返回羅馬,被占領的城市也紛紛起來反對他,朋友、親戚、同盟者,沒過多久就都離棄了他,就像他過去離棄過他們一樣。他信賴的科爾多瓦的貢薩爾弗把他當作俘虜解送到西班牙。路易十二剝奪了他的瓦倫蒂諾公爵領地和年金。最後,他孤身逃亡到納瓦爾,在那裏得到他內弟的庇護,率領了納瓦爾國王的一支軍隊。他在一次性質可疑的戰役中死去。年僅三十二歲的切薩雷?博爾吉亞就這樣結束了輝煌、恐怖而又悲劇的一生。他手握著武器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6)“切薩雷”即“凱撒”的意大利語讀音,“不為凱撒,寧為虛無”是切薩雷?博爾吉亞的劍上的銘文。


  (7)米羅?德?奧爾科,原切薩雷?博爾吉亞的軍官,1501年被派往羅馬尼阿代理博爾吉亞統治。這個人在短時期內恢複了地方的安寧與統一,因此獲得極大的聲譽。可是公爵後來因為害怕引起仇恨,認定再沒有必要給他這樣過分大的權力。於是他在這個地區的中心設立了一個人民法庭(由平民的法律家組成的法庭,與軍事法庭相對待,而不是與刑事法庭相對待的民事法庭),委派了一名最優秀的庭長,在那裏每一個城市都設有他們自己的辯護人,以滌蕩人民心中的塊壘,把他們全部爭取過來。他想要表明:如果過去發生任何殘忍行為,那並不是由他發動的,而是來自他的大臣刻薄的天性。他抓著上述時機,在一個早晨將雷米羅斫為兩段,曝屍在切塞納的廣場上,在他身旁放著一塊木頭和一把血淋淋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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