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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番外 8 劇院看戲

  在那個娛樂貧乏的年代,除了馬上長槍比賽,上劇院看戲幾乎是唯一可以供君王和平民雅俗共賞的消遣,女王對戲劇的熱愛也為當時的倫敦平民提供了一個瞻仰女王的機會。


  從《約翰王》上演開始,伊麗莎白女王就發瘋一般地迷上了年輕的莎士比亞的戲劇。先是改編前人的作品,然後是自己原創的劇本,女王的青睞讓馬夫出身的劇作家、演員身價和信心倍增,因為每次隻要女王禦駕光臨,內務大臣供奉劇團便會爆滿,隻是不知觀眾更關心的是莎士比亞的作品,還是一個可以在近距離瞻仰女王的機會。


  內務大臣供奉劇團和當時的大多數圓形劇場一樣,六便士一張門票,大家在前低後高的木凳子上圍著舞台排排坐,多付兩便士可以租一個坐墊,讓自己坐得舒服一些。所謂的女王包廂,其實也不過是個稍微舒適寬敞一點的木座椅,可以保證女王和隨從看戲的時候不會被普通觀眾擠到。女王駕臨以前,普通座位的觀眾們為你挨了我,我蹭了你而吵吵嚷嚷,小販在擠得水泄不通的座位間像泥鰍一樣滑來滑去,叫賣鹽炒花生、山羊奶酪和淡啤酒,讓人無法想象他們是靠了什麽魔法,才能這樣靈活地在寸步難行的人群中鑽來鑽去,還能保證他們兜售的東西不會撒掉。


  先行的侍衛宣布女王陛下駕到,整個劇院所有的人都站起來彎腰行禮。菲澤塔走在女官之間,頓時很能理解為什麽會有那麽多貴族仕女願意做陪王伴駕的女官——眾人向女王行禮的時候,在一旁沾光的女官很容易產生一種自己就是女王的錯覺。


  女王落座不久,新戲就正式開演了。


  序幕是一出鬧劇。一個貴族看到一個鄉巴佬喝得醉醺醺的,於是打算好好作弄他一番,得意洋洋地吩咐仆人安排好作弄鄉巴佬的一切。


  “瞧這蠢東西!他躺在那兒,多麽像一頭豬!”貴族大肆嘲笑著喝得爛醉如泥的鄉巴佬,“一個人死了以後,那樣子也不過這樣難看!我要把這醉漢作弄一番。讓我們把他抬回去放在床上,給他穿上好看的衣服,在他的手指上套上許多戒指,床邊擺好一桌豐盛的酒食,穿得齊齊整整的仆人侍候著他,等他醒來的時候,這叫化子不是會把他自己也忘記了嗎?”


  “老爺,我想他一定想不起來他自己是個什麽人。”一個仆人答道。


  另一個仆人馬上接口:“他醒來以後,一定會大吃一驚。”


  於是扮演貴族的演員繼續宣布他作弄鄉巴佬的計劃:“就像置身在一場美夢或空虛的幻想中一樣。你們現在就把他抬起來,輕輕地把他抬到我的最好的一間屋子裏,四周的牆壁上掛滿了我那些風流的圖畫,用溫暖的香水給他洗頭,房間裏熏起芳香的栴檀,還要把樂器預備好,等他醒來的時候,便彈奏起美妙的仙曲來。他要是說什麽話,就立刻恭恭敬敬地低聲問他:‘老爺有什麽吩咐?’一個仆人捧著銀盆,裏麵盛著浸滿花瓣的薔薇水,還有一個人捧著水壺,第三個人拿著手巾,說:‘請老爺淨手。’那時另外一個人就拿著一身華貴的衣服,問他喜歡穿哪一件;還有一個人向他報告他的獵犬和馬匹的情形,並且對他說他的夫人見他害病,心裏非常難過。讓他相信他自己曾經瘋了;要是他說他自己是個什麽人,就對他說他是在做夢,因為他是一個做大官的貴人。你們這樣用心串演下去,不要鬧得太過分,一定是一場絕妙的消遣。”


  “朕唯一不喜歡莎士比亞的地方,就是他寫的台詞都太長了,害得那幾個演員每次開始念台詞,都能念得像是快要斷氣一樣。”


  女王的話引起了女官中一陣短暫輕微的笑聲。


  “小‘麻雀’,你怎麽看?”女王問菲澤塔的意見。


  “我覺得他是在借這個玩笑描寫貴族奢華的生活,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出他對自己的出身有多自卑,心裏有多向往那種生活一樣。”菲澤塔沉了沉嘴角,“說真的,我嗅到了一股下等人冒充貴族的窮酸味。”


  “別太苛刻了,小‘麻雀’。對一個從斯特拉福德那種鄉下地方來的孩子,能指望他有多少見識呢?”女王的緞麵小扇子扇得鬢角的頭發都飛起來,指望靠加快空氣流通來稍稍緩解一下劇場內人口過於密集造成的氣味,“其實他的文筆還是不錯的,朕尤其喜歡他的劇本裏麵一語雙關的俏皮話,像是《溫莎的風流娘們兒》裏麵鄉巴佬聽不懂拉丁話造成的誤會,真是笑死人。或許朕該送他去你的羅思麗莊園開開眼界。”


  “很榮幸,陛下。”


  埃塞克斯伯爵也奉命來陪女王看戲,就坐在女王旁邊。菲澤塔的衣著十分樸素,長得也不漂亮,在打扮得姹紫嫣紅的女官們中間像是一隻誤闖孔雀窩的灰母雞。一開始埃塞克斯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直到聽見她和女王的對話,才發現她的衣服雖然式樣樸素,但是用料極其考究。


  埃塞克斯伯爵連忙拽了拽旁邊的一個女官,趁著女王和菲澤塔討論劇情的時候悄悄地問:“那個女人是誰?”


  “天哪,埃塞克斯伯爵,你真的是英國人嗎?連菲澤塔爵士都不認識。”


  “她就是菲澤塔爵士?”埃塞克斯伯爵成為女王的男寵的時候,菲澤塔已經把家業全都交給米迦勒打理,自己隱居在羅思麗莊園。菲澤塔以前一直蒙麵,穿女裝的時候又是一張大眾臉,即使老一輩的朝臣中也沒幾個能認出他的,更別說連蒙麵的斯第爾頓船長都沒有見過的埃塞克斯伯爵。但要是連英格蘭首富的名字都沒聽過,可就真的要被人懷疑到底是不是英國人了。


  “菲澤塔爵士不是應該有三十多歲了嗎?”可是埃塞克斯伯爵看到的菲澤塔盡管長得不出挑,卻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個中年婦人。


  “聽說中國人有一種魔法,可以讓青春永駐。”女王喜愛美男子,卻又不會和他們結婚,於是圍繞女王的男寵們經常變成女王的女官們的目標。能和埃塞克斯伯爵搭上訕,女官似乎很高興,喋喋不休地介紹自己知道的一切以及所有的臆測:“你看,她長得和歐洲人不太一樣,是不是?菲澤塔爵士的母親可是個中國公主,是皇帝的表親,在中國的封地有兩三個西班牙那麽大。如果不是出生在英國,她可是要嫁給中國皇帝做皇後的。你知道中國有多大嗎?據說中國隨便一個行省的麵積就相當於整個歐洲了。中國皇帝更是富裕得難以想象。盡管她拒絕了皇帝的求婚,皇帝還是送了她很多很昂貴的禮物,所以她才能那麽富裕。誰要是娶了她,就是娶了一座活金礦……對了,我叫瑪麗?沃爾辛厄姆,我父親就是首席國務大臣弗朗西斯?沃爾辛厄姆。”


  女官後麵說了什麽,埃塞克斯伯爵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活金礦”三個字堵住了他的耳朵,以至於沒有注意到為什麽這樣一個有錢的女人會到現在還沒有被求婚者撕成碎片。


  舞台上,從醉酒中醒過來的鄉巴佬被壞心眼的貴族和奴仆耍得團團轉。最後上來了一群戲子,說要演一出新劇,讓老爺開開心,然後演起了劇中劇。


  劇中劇說的是在帕度亞有一位有錢的紳士,生了兩個貌美的女兒,小女兒溫柔嫻靜,但是大女兒潑辣彪悍。為了保證能把母夜叉一般的大女兒嫁出去,做父親的明確告訴向小女兒求婚的三個年輕人,除非大女兒先出嫁,不然他決不讓小女兒出閣。於是三個可憐的求婚者隻能暫時放下彼此之間的敵意,先盡力給自己的心上人找個姐夫。結果他們真的找到了一個叫彼特魯喬的年輕人,自稱“袋裏有的是錢,家裏有的是財產”,卻願意為了妻子的嫁妝而娶一個悍婦,隻因為一個足夠有錢的妻子才配得上他這樣的“有錢人”。


  “那個彼得魯喬的扮演者就是作者莎士比亞。”女王笑夠以後悄悄湊到菲澤塔耳邊,“演技說不上特別出色,但是長得很英俊,是不是?”


  “一個很有錢的男人會為了妻子的嫁妝,不惜娶一個悍婦?”菲澤塔忍不住嗤笑,“我猜他‘口袋裏有的是錢’都是一便士以下的零錢,‘家裏有的是財產’都是高利貸債主的催債信。”


  “小‘麻雀’,你可真是太壞了。”女王被她逗得放聲大笑。


  雖然沒發覺舞台上出現了什麽可笑的噱頭,既然女王笑了,很快結果整個劇院的觀眾都隨著她笑起來,弄得舞台上的演員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誰出了什麽洋相。


  “不過不難理解。舞台是他唯一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地方,讓他盡情地在自己的劇本中做白日夢吧。”菲澤塔仔細打量了一下莎士比亞,“不過長得確實還不錯。”


  劇中的彼得魯喬去向悍婦凱瑟麗娜求婚,接著便是用各種手段從生理上和心理上來折磨妻子,直到她不得不服從丈夫。出嫁後彼得魯喬帶著妻子歸寧,還不斷地試探她有沒有如他所願,變成一個活木偶。


  “主啊,月亮照得多麽光明!”彼得魯喬指著舞台布景上的太陽說道。


  “什麽月亮!這是太陽,現在哪裏來的月亮?”凱瑟麗娜不滿地糾正。在當時的英國沒有女演員,年輕的女性角色都是由沒有到變聲期的男童來扮演,老太婆則大多是男扮女裝的醜角。看得出來扮演悍婦凱瑟麗娜的孩子十分入戲,忍無可忍的表情讓觀眾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就連這個掩蓋在女裝下麵的男人都受不了彼得魯喬如此折磨了。


  “我說這是月亮的光。”


  “這明明是太陽光。”


  “我指著我母親的兒子——那就是我自己——起誓,我要說它是月亮,它就是月亮,我要說它是星,它就是星,我要說它是什麽,它就是什麽,你要是說我說錯了,我就不到你父親家裏去。來,掉轉馬頭,我們回去了。老是跟我鬧別扭,鬧別扭!”


  “我們已經走了這麽遠,請您不要再回去了吧。您高興說它是月亮,它就是月亮;您高興說它是太陽,它就是太陽;您要是說它是蠟燭,我也就當它是蠟燭。”


  “我說它是月亮。”


  “我知道它是月亮。”


  “不,你胡說,它是太陽。”


  “那麽它就是太陽。可是您要是說它不是太陽,它就不是太陽;月亮的盈虧圓缺,就像您心性的捉摸不定一樣。隨您叫它是什麽名字吧,您叫它什麽,凱瑟麗娜也叫它什麽就是了。”


  舞台上的兩個人沒走多久,彼得魯喬又開始指著一個老頭信口雌黃:“早安,好姑娘,你到哪裏去?親愛的凱德,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可曾看見過一個比她更嬌好的淑女?她頰上又紅潤,又白嫩,相映得多麽美麗!點綴在天空中的繁星,怎麽及得上她那天仙般美的臉上那一雙眼睛的清秀?可愛的美貌姑娘,早安!親愛的凱德,因為她這樣美,你應該和她親熱親熱。”


  可憐的凱瑟麗娜馬上接口道:“年輕嬌美的姑娘,你到哪裏去?你家住在什麽地方?你的父親母親生下你這樣美麗的孩子,真是幾生修得;不知哪個幸運的男人,有福消受你這如花美眷!”


  凱瑟麗娜原本以為順從就能少受折磨,不料彼得魯喬翻臉像翻書:“啊,怎麽,凱德,你瘋了嗎?這是一個滿臉皺紋的白發衰翁,你怎麽說他是一個姑娘?”


  凱瑟麗娜馬上跟著丈夫改口:“老丈,請您原諒我一時眼花,因為太陽光太眩耀了,所以看出來什麽都是迷迷糊糊的。現在我才知道您是一位年尊的老丈,請您千萬恕我剛才的唐突吧。”


  舞台上指鹿為馬的滑稽戲在觀眾中引出一陣陣笑聲,但是笑的都是男人。台詞確實滑稽,但是菲澤塔看到女王露出不悅的神色,尤其是看到莎士比亞在舞台上借著彼得魯喬的身份大肆打壓凱瑟麗娜這個角色所代表的女權的時候。


  戲劇的最後是三個丈夫之間的一場比誰的妻子更聽話的荒唐比賽,被折磨成活木偶的凱瑟麗娜讓她的丈夫贏了。全劇以凱瑟麗娜對女性的說教告終:“噯呀!展開你那顰蹙的眉頭,收起你那輕蔑的瞥視,不要讓它傷害你的主人,你的君王,你的支配者。它會使你的美貌減色,就像嚴霜噬噬著草原,它會使你的名譽受損,就像旋風摧殘著*;它絕對沒有可取之處,也絲毫引不起別人的好感。一個使性的女人,就像一池受到激動的泉水,混濁可憎,失去一切的美麗,無論怎樣喉幹吻渴的人,也不願把它啜飲一口。你的丈夫就是你的主人、你的生命、你的所有者、你的頭腦、你的君王;他照顧著你,扶養著你,在海洋裏陸地上辛苦*作,夜裏冒著風波,白天忍受寒冷,你卻穿得暖暖的住在家裏,享受著安全與舒適。他希望你貢獻給他的,隻是你的愛情,你的溫柔的辭色,你的真心的服從;你欠他的好處這麽多,他所要求於你的酬報卻是這麽微薄!一個女人對待她的丈夫,應當像臣子對待君王一樣忠心恭順;倘使她倔強使性,乖張暴戾,不服從他正當的願望,那麽她豈不是一個大逆不道、忘恩負義的叛徒?應當長跪乞和的時候,她卻向他挑戰;應當盡心竭力服侍他、敬愛他、順從他的時候,她卻企圖篡奪主權,發號施令:這一種愚蠢的行為,真是女人的恥辱。我們的身體為什麽這樣柔軟無力,耐不了苦,熬不起憂患?那不是因為我們的性情必須和我們的外表互相一致,同樣的溫柔嗎?聽我的話吧,你們這些倔強而無力的可憐蟲!我的心從前也跟你們一樣高傲,也許我有比你們更多的理由,不甘心向人俯首認輸,可是現在我知道我們的槍矛隻是些稻草,我們的力量是軟弱的,我們的軟弱是無比的,我們所有的隻是一個空虛的外表。所以你們還是挫抑你們無益的傲氣,跪下來向你們的丈夫請求憐愛吧。為了表示我的順從,隻要我的丈夫吩咐我,我就可以向他下跪,讓他因此而心中快慰。”(1)


  全劇到此為止,作者兼第一男主角帶領全體演員謝幕。女王禮貌地鼓掌,但是菲澤塔看得出她的神色有些不悅。


  然而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還沒意識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在散場後得意洋洋地應邀跑去女王麵前討賞。


  “菲澤塔爵士,您覺得這出戲怎麽樣?”莎士比亞總算還不算太笨,知道不能直接攻擊淩駕在全英國所有男人女人頭上的女王,隻是對著菲澤塔含沙射影,“聽說在斯第爾頓家族,都是女人當家,我才有了塑造凱瑟麗娜這個角色的靈感。”


  “非常滑稽。”


  “不僅是滑稽,而且對女性十分有教育意義,盡管是以滑稽戲的形式寫出來。”


  “確實滑稽。”菲澤塔露出譏誚的神色,“在這部劇中,我看到一個從生理到心理全麵陽痿的男人在女人麵前如何自卑,隻能通過這種意*式的白日夢來安慰自己。不能靠自己的真才實幹來獲取女性的尊重,就隻能靠筆杆子來自我催眠,以產生一種受女性崇拜的幻覺。尤其可笑的是大多數男人都為陽痿感到羞恥,生怕別人發現,他卻把這個白日夢公然搬上舞台,就像到處宣揚自己性無能,好像生怕有人發現不了他在女人麵前的自卑一樣。”(2)


  “不論過多少年,朕的小‘麻雀’說起話來還是像炮彈一樣,火藥味十足。”聽到菲澤塔對莎士比亞尖酸刻薄的反擊,女王的表情才稍微放鬆一些,“莎士比亞先生,這才是真正的俏皮話。我建議你把這一段話記下來,然後為此專門寫一部新戲。”


  對男人而言,沒有比“陽痿”更大的侮辱了,更不用說是“從生理到心理全麵陽痿”。莎士比亞被菲澤塔氣得臉色煞白,即使有女王在一旁表示讚同,年輕人的血氣也讓他無法不反駁。莎士比亞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說話,言語間也不客氣起來:“請問女性比之男性,強在什麽地方呢?既然你還需要一個男性化的頭銜來讓人忽視你的性別。”


  “請問女性比之男性,弱在什麽地方呢?”菲澤塔寸步不讓。


  “女人柔弱無力,缺乏耐性,貪婪又無知……”


  這孩子知不知道“死”這個字怎麽寫?聽莎士比亞一一列舉他認為女性所有的缺點,菲澤塔不得不感慨自己確實老了。如果換了是二十甚至十五年前,她一定會用拳頭好好地糾正糾正他對女性的看法,而不是還好心地在女王麵前用嘴皮子保住他的性命。


  看到女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菲澤塔不得不出言打斷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先生,請問英國和西班牙無敵艦隊在英吉利海峽開戰的時候,你在做什麽?”


  “我報名參加陸軍了!”


  “卻留在陸地上,連西班牙人長什麽樣子都沒有看到。真可惜啊,失去了一個見識見識真正的戰爭是什麽樣的機會,或許能從中得到一點靈感,寫一部紀念這次偉大勝利的新劇。而且我想你還不知道我是內務大臣供奉劇團的股東吧?沒有斯第爾頓家族的經濟支持,你連演這出滑稽戲的地方都沒有。”菲澤塔的眼神冷下來,“這世道真是越來越滑稽了。女人在外麵打仗,男人在岸上享清福。女人在外麵工作,男人在家裏享受。男人一麵要靠女人供養、保護,一麵還要女人把他們當作神明供奉,就像獵犬一邊吃著主人的飼料,一邊要求主人對它們畢恭畢敬。”


  菲澤塔是在嘲諷不知天高地厚的莎士比亞,可是在女王聽來,她卻像是在借莎士比亞影射女王。女王也是一樣躲在安全的陸地上,敢在全軍將士麵前聲稱自己也願意陪他們上戰場,其實是因為知道隻要有菲澤塔在,就不需要女王親自披掛上陣。這確實是一場滑稽戲,堂堂一國之君居然要靠一個平民的私人船隊來保護她的國家,還要靠他們的經濟支持,才能上演英國艦隊在英吉利海峽大勝西班牙無敵艦隊這出史詩般的鬧劇。


  “不過……”菲澤塔拍了拍莎士比亞的臉頰,“文筆還不錯,這張臉也還不錯。要是這隻手被炸斷了,或者這張臉被子彈劃傷了,寫不出劇本,或者毀了容……還真是英國的一大損失。”


  莎士比亞被氣得啞口無言,直到很多年以後,他褪去了年少輕狂,才知道菲澤塔是在女王麵前救他的命。在一個男尊女卑的世界,女王以女兒身淩駕於全英國的男人之上,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對這樣的一個女人而言,沒有比提醒她女人應該無條件服從男人更容易戳到她的痛處。基督教說夏娃是亞當的肋骨,所以女性應該服從男性,莎士比亞也抱著和同一時代的大多數人類似的兩性關係觀念,因此十分看不慣女人淩駕於男性頭上。可是在女王麵前演一出打壓女權的滑稽戲,說小了是貽笑大方,說大了是危害女王的統治穩定。如果沒有菲澤塔的這番極盡侮辱之能事的冷嘲熱諷,隻怕《馴悍記》首演以後,莎士比亞即使沒有以謀反罪被送上絞刑架,下場恐怕也不會比約翰?斯塔布斯(3)更好。


  隨著社會閱曆的增加,莎士比亞終於慢慢地學會該怎麽討女王的歡心,以謀求他自己的名利。在他後來的作品《威尼斯商人》中,美麗聰慧的鮑西亞讓女王大為讚賞。首場演出大獲成功,男主角兼作者在舞台上享受獻給他的鮮花和掌聲,可是等他回到後台,很多人都看到聲名大噪的莎士比亞大師摘下帽子,默默地看著天空,像是在為什麽人默哀。


  注釋:(1)戲劇中的對話均來自莎士比亞的《馴悍記》劇本。


  (2)本段沒有對大文豪不敬的意思,隻是亞美是一個大女子主義者,因此自從知道莎士比亞寫過《馴悍記》,就對他的人品鄙視到了極點。


  (3)1579年伊麗莎白一世與法國的阿朗鬆公爵談婚論嫁的時候,一位名叫約翰?斯塔布斯的鄉紳寫了一本小冊子,題名為《一個裂開的深淵被發現!倘若上帝不讓女王認識英法聯姻的罪惡以及由此可能受到的懲罰並禁止其結婚,英國可能被這種聯姻拖進裂開的深淵之中!》,以十分激進的方式反對女王與阿朗鬆公爵的結合。雖然他這麽做是出於對女王的關切之情,還是和小冊子的出版商一起遭到砍掉右手的殘酷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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