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梅花白雪
也許是雪團的碎屑模糊了劉一浪的視線,也許是劉若萍早已不存在於劉一浪的世界裏,再加之劉若萍不再是從前模樣,劉一浪沒認出她來。
劉一浪隻恨恨的瞟了她一眼,便惡狼似的向我撲了上來,狠狠的給我一個拳頭。
他仇恨的是我,他把眼前這個他不認識的女孩的過錯,也算在了我的身上。
連同他對我的新仇舊恨。
我沒來得及躲閃,拳頭重重的砸在了我的臉上。我沒感覺到痛,也許是已經痛得麻木。
隻覺得有千鈞力量,腳下一滑,我便重重的跌倒在了冰雪之上。
沒給我半點反抗的機會,甚至連喘息的機會也沒給我,我還沒得及爬起來,劉一浪就又衝了過來,對我瘋狂的揮起拳頭。
我知道,無論我怎樣努力,也躲不過了,我閉上了眼睛。
那晚在芳卉園小區外,我也這樣揍過他,他當時也不曾反抗。但他不是像我一樣無力反抗,他是要在柔娜麵前故作好人,要我欠他的,然後,當某一天柔娜不在的時候,向我加倍索回。
現在,柔娜就不在旁邊,現在是加倍向我索回的時候了。
反正該來的遲早要來,反正欠人家的總得還清。那晚我也確實誤會了他,他根本沒有傷害雪兒。
我等著他那重重的一擊。
也許他這重重的一擊,就把我心底無形的堤岸擊潰,我那些積壓太久的苦水就通通洶湧而出。我就會再也抑製不住,借劉若萍的肩頭,放聲痛哭一場,哭出我心底所有的悲哀。
然而,他的拳頭卻並沒砸在我的臉上。
隻有靜,仿佛時間凝固,仿佛萬物消失。
我緩緩的睜開眼睛。
我看到劉若萍不知什麽時候擋在了我和劉一浪中間。我看到劉一浪的拳頭停在了劉若萍的額頭前。
劉若萍滿臉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淡。憤怒後的冷淡,劉一浪的拳頭停住之前,她一定憤怒過。
劉一浪的拳頭卻在顫抖,身子也在顫抖。
好半天,劉一浪才開口說話:“你,你是……”
現在,顫抖的不隻是他的身子,他的手,還有他的聲音了。
劉若萍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表情。
劉一浪的聲音依舊在顫抖:“我覺得你,你像一個人……”
“誰?”
劉若萍的回答,簡短得隻有一個字,卻如正吹過耳邊的風,冰冷剌骨。
但聲音卻沙啞難聽,完全像來自另一個人口裏。
“……”
劉一浪哽咽住了,劉若萍的名字,如一根魚剌,卡在喉嚨,咽不下,吐不出。
他的拳頭,已從劉若萍的額前縮回,緊緊按在胸口。仿佛正有無數的痛苦,就要從胸口湧出。他的身子顫抖得更加厲害,仿佛又被誰重重的撞了一下,有些站立不穩,麵色蒼白。
劉若萍冷冷的笑了笑,然後道:“我幫你說吧,那個人叫劉若萍。尋歡已對我說起過多次了,說她除了麵容和聲音與我不同外,無論是性格,還是神態舉止,都和我十二分的仿佛。隻是她已經死了。”
她的聲音比先前還要沙啞,也許是為了把欺騙進行到底;也許是她的內心,也有什麽東西在湧,並不如她冰冷的聲音,冰冷的臉那麽平靜。
劉一浪的身子不再顫抖,仿佛已被劉若萍冰冷無情的話凍僵,手依舊在胸口,臉依舊蒼白。隻有嘴唇有些輕微的顫動,說明他不是誰堆的一個形象逼真的雪人。
他吐出的隻有幾個字:“她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
反反複複,不帶任何感情。然而,在我聽來,卻痛徹心扉。
劉若萍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我知道她的心裏一定比先前還湧得厲害。不然,她不會更加剌激劉一浪,不會更加冷冰冰的問:“她是尋歡的故人,她是你的誰呢?”
劉一浪仿佛根本就沒聽到,依舊一動不動,依舊反反複複的道:“她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
那聲音依舊沒有任何感情,卻讓我差點忘了和他的所有恩怨,差點就忍不住告訴他,眼前這個女孩其實就是劉若萍。
劉若萍過來扶起我,攙著我一步步離去,頭也不回。
我其實自己能走,偏偏由她攙著,懨懨的像個病人。我的內心正脆弱得厲害。
在遠處,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了看劉一浪。
劉一浪孤獨的站在冰雪裏,依舊僵了似的,任憑寒冷的風,亂掀他敞開的西服。
在他的腳下,一滴滴血,像小小的梅花,沿著我和劉若萍深深淺淺的腳印,向我們延伸。
凱凱的白雪。
鮮紅的梅花。
我忽然就感到有一隻手掌,正隱隱作痛。低頭一看,那痛處竟有一道長長的傷口,血正由傷口冒出,一滴滴下落。
落在地上,化作梅。
一定是剛才我重重的跌倒時,被冰雪下的什麽尖利之物,劃破了手掌。
奇怪,我現在才知道痛。
劉若萍停了下來,她也這時才發現。她先前果然心事重重。
她解下脖子上潔白的圍巾,為我包紮。
她還回頭去看了看劉一浪,眼裏有晶瑩剔透的淚。說不清是恨還是痛,說不清是為我還是為他。
我的眼睛被劉若萍的視線牽引。
劉一浪還站在原地。一陣更猛烈的風,吹起地上的積雪,模糊了我們的視線,也模糊了劉一浪的臉。
然而,我卻分明感到劉一浪抬了抬頭,不再麵無表情。
冰天雪地裏,他是一隻來自北方的狼,孤獨,痛苦而仇恨。仇恨自己,更多的卻是仇恨別人。
這種仇恨我太熟悉了。那晚,醫生放棄對劉若萍的搶救時,他離開醫院前眼裏就是這種仇恨。
就是在這種仇恨的驅使下,那晚他醉酒,他去子鬱家胡鬧。子鬱說,是他騙劉一浪喝下安眠藥,雪兒才幸免於難。
現在,我感到了危險。
不僅是我危險。
如果劉一浪真相信了劉若萍不過是個陌生人,劉若萍也危險。
和劉若萍一步步挨下山來時,我總覺得背後,除了鬆枝上的積雪在撲簌簌的落,還有仇恨的腳步,時遠時近,若有若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