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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若即若離

  我忽然不隻是窒息般的難受,竟平添了決裂般的疼痛,我閉上眼睛,先前隻是不願看到劉一浪瘋狂痛苦的臉,現在我連子鬱的臉也不願看了。我從來沒想到過,我一直把他當著男人中唯一的紅顏知己的子鬱,會用這樣的方式麵對劉一浪給我的結局。


  但我閉上眼睛全不是為了不去看見,其實此時我的眼睛已徹底被淚水淹沒,我即使不閉上眼睛,也模糊得什麽也看不見。我閉上眼睛,還為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給自己一片安靜,給自己一次提出疑問並回顧的機會。


  我疑問,我跟柔娜結婚到底關劉若萍什麽事了,她那麽好的一個姑娘,劉一浪和子鬱卻要牽怒於她,要容不下她?

  我疑問,是不是從我答應柔娜那一刻起就大錯特錯了?是不是真的除了跟她結婚就再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拯救雪兒?


  現在不但害了自己還給劉若萍帶去了危險,是不是太不值?

  還有,我因了劉一浪的謀害最終沒能和柔娜完婚,胡總是不是還會實現他的諾言,給雪兒最好的最徹底的治療?

  如果當初我不是對柔娜確實有那麽些想法,如果我不是礙於麵子不想再次去麻煩池豔,在做出那個向胡總屈服卻給我和劉若萍帶來極大不幸的決定之前,給池豔打個電話,也許……


  所有的經曆都紛紛逼來,又在眼前一閃而過,愛的恨的,冷的暖的,纏綿的疏離的……那麽多人,那麽多事,需要徹底了決,又有那麽多人,那麽多事,無法割舍。不隻是人,甚至那些事物都有麵孔,鮮活的麵孔。我就要最終離去了,他們卻還有鮮活的麵孔。


  甚至我的媽媽,也那麽鮮活分明,並且不是我記憶裏那樣鬱鬱寡歡,反是我的父親為他作的畫像裏那樣揚著青春的笑臉。她依然是那樣紮著長長的辮子,挽著衣袖和褲腿,像是剛勞動歸來,肩上扛著把鋤頭。我又想起了林黛玉的花鋤。但林黛玉的花鋤,如媽媽肩上的鋤頭般癡情,卻比媽媽肩上的鋤頭多了分傷感。媽媽肩上的鋤頭是幸福的。


  媽媽在微笑著向我招手,但也許是在向我那時的父親招手,我來不及細細思量,我是那麽忍俊不禁,我如孩子時樣,邁著腳步,那麽輕快的向她跑去……


  我忘了我的媽媽已故去,我忘了我沒有找到我的父親,我忘了雪姨說過,我不把父親帶到媽媽的墳前,媽媽就會在黃土之下永遠睜著不甘閉上的眼睛……


  但我卻聽到了劉一浪的聲音,不是先前那樣憤怒仇恨歇斯底裏,反是像在可憐巴巴的哀求,像是在聲嘶力竭的哭泣。


  他的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聲音,把我從幻覺裏拉了回來。但我還是沒有睜開眼睛,這次不是不願,是無力。他的手沒有鬆開,依舊死死的抵著我的喉嚨,緊緊的箍著我的衣領……


  我的意識還模糊。


  隻聽他道:“她在哪?哪個女子在哪?算我求你了,你告訴我吧?她在哪,求你了,求你了……”


  聽上去竟那麽痛徹心扉,還有什麽大顆大顆的滾落在我的臉上,濕濕的,卻不是碎雪,碎雪沒有這樣暖暖的溫度。


  我用模糊的意識猜想,那一定是劉一浪的熱淚,劉一浪一定是流淚了,為找不到劉若萍的下落而痛苦焦急得流淚了。


  隻是我無法明白,即使眼下找不到劉若萍,隻要找下去將來總有找到她報複她的時候,劉一浪平時在眾目睽睽下都對我那麽高傲,為什麽此時四顧無人,卻要最後對我一個無力反抗幾乎奄奄一息的人哀求,甚至還流出那麽悲痛的淚來。


  我大腦一片混亂,已無法去思考……


  他忽然鬆開我的衣領,像在公司對待憶蘭那樣,猛地將我向後一推。


  我無力的重重的跌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彎腰站著,用手捂著胸口,大口的喘氣,大聲大聲的咳嗽。


  街道在我的喘氣聲和咳嗽聲中,更顯得空曠冷清了。


  模糊中我看到劉一浪踉蹌著已漸漸走遠,他先前滾落在我臉上的熱淚已被風吹得冰涼,忽然竟覺得歪歪斜斜的行走在碎雪飄零的夜色裏的他,像是一匹北方的狼,痛苦而孤獨……


  我看到子鬱也不在燈火闌珊的原地,他行走在街道的隱蔽處,遠遠的跟在劉一浪身後,始終保持那麽段距離,不靠近也不落遠,如影隨行,若即若離……


  他們雖然不再糾纏我,我卻沒有絲毫釋然,心情反是更加凝重,我忽然覺得我的所有猜測也許都還沒有抵達謎底,我愈來愈無法理解他們,愈來愈無法知道他們的最終目的。


  我扭頭,我看到下街酒店門口,站著劉若萍。也許是在裏麵等了太久,她終於再也無法等下去,便出來找我。她一邊撫弄風吹亂的長發,一邊茫然四顧。


  但她沒有看到劉一浪,更沒看到隱藏在暗處的子鬱,她一眼就看到了我。我想一定是我的咳嗽聲,在清冷空曠的街道上顯得太過響亮,吸引了她茫然四顧的眼睛。


  她忽然那麽焦急,還沒向我靠近,就先遠遠的大聲道:“大哥哥,你怎麽了?!”


  她關切的問話聲,被北風吹得滿街都是,比我的咳嗽聲還要響亮。


  這讓我有些膽戰心驚,畢竟劉一浪和子鬱都還沒徹底的消失。我連忙直起身,向她揮手示意,讓她不要出聲,但我自己卻忍不住咳得更加厲害了,不得不又半彎下腰,並捂住胸口。


  猛烈的咳了幾聲,我抬頭,我多麽希望再也看不到劉若萍,多麽希望她明白了我的暗示,早已轉身走進下街酒店,把自己深深的隱蔽了起來。


  但一切都不如我急切希望的那樣,她不但一點都沒有明白我沒有隱藏她自己,反是急急的向我跑來,反是更加焦急的大叫:“大哥哥,你……”


  碎雪在夜空裏零亂的飛舞,她的聲音像是哭泣的北風。


  我看到,遠遠的,劉一浪站住了。


  跟著,子鬱也站住了。


  然後,他們幾乎同時,向劉若萍轉過頭來。


  子鬱站著沒動,我依舊看不清他的表情。


  劉一浪卻猛地向劉若萍衝過來,不再像孤獨痛苦的狼,倒像一頭獅子,因憤怒而發瘋的獅子。比衝出公司時,還要憤怒瘋狂。


  劉若萍隻顧向我跑來,她眼裏除了我再沒有旁的人和事,她完全沒有感覺到危險的存在,並且在以飛一樣的速度向她逼近。


  我想向她衝過去,拉著她一起逃離,或是奮力反抗,但我一挪步子就差點跌倒,我還是沒有恢複過來,還是酸軟得沒有半點力氣。


  劉若萍跑到我身邊,扶住我,一邊輕輕為我捶背,一邊望著我驚慌的眼神,喘著粗氣關切的問:“大哥哥,你是怎麽了?”


  我還能說什麽呢,劉一浪就快近在咫尺,我卻隻能眼睜睜看到危險向她緊逼,沒有半點救助她的力氣。而單純的劉若萍,對自己的危險處境竟半點感覺也沒有,反是那麽關切那麽體貼的來問我是怎麽了。


  我雙眼裏的熱淚,便又情不自禁的奪眶而出。


  劉若萍更加著急,還想繼續追問,卻覺察到了我的異樣,順著我慌亂的淚眼,她終於發現了遠處正向她逼近的劉一浪。


  她道:“大哥哥,是不是他把你傷成這個樣子的?”


  很輕的聲音,心痛而悲憤,但卻沒有半點擔驚劉一浪的樣子。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又輕輕的道:“他明明看上去已離開,為什麽偏偏又轉了來?是不是他已從我剛才的呼喊裏聽出了我的身份?”


  劉若萍太過單純,單純得讓我心痛,都這個時候了,她竟還有心思去關心自己是不是已被劉一浪識破身份,竟半點也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是何等的危險。


  我搖搖頭,心痛的輕聲道:“我不知道,如果他真聽出你就是他的妹妹,也許更好。就怕他被嫉妒仇恨的火焰燒昏了頭腦,隻想找到你報複你,卻並沒注意到你剛才的聲音完全不是往常在他麵前故作的嘶啞,竟分明就是他熟悉的已死去的妹妹的聲音……”


  是啊,如果他真識破了劉若萍的身份,他最多不過衝過來,像對待憶蘭那樣,抓住她的雙肩,拚命搖晃,心痛的向她怒問:“尋歡明天就要和柔娜結婚了,你為什麽不把他搶回來?為什麽?!”


  他一直都以為劉若萍是愛我的,他也一直以為劉若萍那晚被他趕出家門後和我有過曖昧關係,如果劉若萍被他所動,他就既挽救了自己的愛情,也挽救了妹妹的愛情。


  即使劉若萍不為他所動,他也最多不過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如那晚將她趕出家門樣,給她兩個憤怒的耳光。又或者是因容不得我對劉若萍的背叛,比先前更加仇恨我,更加殘酷的摧殘我。但至少,劉若萍就不再危險了。


  我終於忍不住又輕輕道:“若萍,要不如果他還沒看出,我就告訴他,你其實就是劉若萍?”


  劉若萍搖了搖頭,道:“如果他真沒看出,就讓他永遠當我已死了!”


  那麽決然,那麽怨恨,置所有的危險於不顧。


  我心痛的沉默,和她一起等待劉一浪的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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