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為了忘卻的紀念
從那天起,我一直很擔心雪兒,每天接送雪兒的路上,我都會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而且我還特地囑托那個十七八歲的幼教老師,要她對雪兒比別的小朋友多費點心思。如果有什麽異常,就給柔娜打手機。或者打我辦公室的電話。
幼教老師畢竟年青,涉世未深,當她聽了我的擔憂,竟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像魯迅《為了忘卻的紀念》裏的柔石,驚疑的問:“會這樣的麽?——不至於此罷?……”
但她從此還是對雪兒多了個心眼,更加無微不至了。
但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卻從沒驚慌的打電話來告訴我或柔娜有關雪兒遭遇不幸的消息。
雪兒也並沒出什麽事,甚至她再也沒看到劉一浪過。
我也沒看到劉一浪。
自那天江邊一別後,就再沒看到劉一浪。
劉一浪仿佛人間蒸發,不知什麽時候杳無音信了。
可是他越是杳無音信,越是讓我感到不安。我最擔心的就是躲在暗處的人。
我曾不止一次悄悄的尾隨子鬱。
子鬱已不像那段日子那麽痛苦猶豫,也不再不是提前下班,就比誰都走到最後。
他回到了最初,我進公司的最初。
他依舊在休息時去休息室靠窗的地方,把一根煙優雅的夾在白淨修長的指間,悠然的吸著,慢慢的吐出一個個白色的煙圈,看它們飄出窗外,變成虛無。眼神淡定,隻有很淺很淺的捉摸不定的憂鬱。
唯一不同的,是不再對我招手,示意我過去,像很不經意的那樣淡淡的跟我提及柔娜的往事,有關她的老公,有關她寡婦的身份。恰到好處,隻讓我感到神秘,卻不告知更多。
但我還是不止一次悄悄尾隨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心無旁騖,再不關心別的事,根本沒發現我,還是假裝沒發現我。他從來就不曾對我轉過身來,或忽然把我避開,消失在街道某個陰暗的角落。
但有一次,大約我已這樣跟蹤了他近半個月了吧,他去了劉一浪家。
當時還沒下雨,天陰沉沉的,風吹得異常的猛,我似乎從來沒見過春天也會刮這麽猛的風。
子鬱打開劉一浪的門的時候,我聽到屋裏什麽東西被風刮動的聲音,響得怕人。
大概劉一浪的窗子沒關。
子鬱沒掩門,隻是走了進去。
我悄悄的在門外站著。
“進來吧。”
子鬱在裏麵道,聲音很平淡,卻嚇了我一跳。
我想不到他已發現了我。
“進來吧,你不是很想知道劉一浪嗎?”子鬱又淡然的重複,並似在風中點燃了一支煙。
我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劉一浪的屋子,混亂不堪,好久沒打掃了,沙發上都蒙滿了灰塵。
桌上有本被風亂翻著的書,嘩啦啦的響。
一個臉盆反蓋在地上,癟了半邊角。估計是被風從什麽地方刮落在地的,我先前在門外聽到的怕人的響聲,大概就是它著地時發出的。
子鬱站在窗前,背對著我,讓風吹著他的頭發和臉。
沒有開燈,提前陰暗的天氣,空蕩蕩的屋子裏的光線微弱。
一支煙在子鬱指間明滅。
子鬱道:“看吧,劉一浪沒在這裏,早沒在這裏了。”
他沒對我轉過身來,但似乎又壓抑不住的有些微痛苦。
雖沒有彼此明示,但他和劉一浪卻因了共同的愛人,走在同一個戰壕裏,為爭取柔娜而奮鬥過。
在無形中並肩作戰的人,慘遭失敗和不幸,人去樓空了,他真能心如止水,一點點感慨都沒有嗎?
我道:“子鬱,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擔心柔娜,擔心雪兒。我怕他傷害她們,我想,你也不忍心她和雪兒受到傷害吧?”
我很小心,帶著歉意。
無論子鬱和劉一浪怎樣站在一起,我都可以原諒他。
他是一個讓人不忍心忌恨的人。
子鬱忽然轉過身來,看著我,很激動,道:“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認為劉一浪會害她害雪兒?”
我歎了口氣,沒有辯解,我知道,一辯解就會讓他受傷。
他跟著沉默,然後背轉身去,又一次對著窗外。
這次,他重重的吸了口煙。
我好像從來沒看到他重重的吸咽。
煙頭忽然很亮,在微暗裏照得他的臉特別輪廓分明。
然而,他的表情卻更加模糊。
好一會兒,他對窗外長長的吐出一個煙圈。也像我先前那樣輕歎了聲,淡淡的道:“你走吧。”
我很難過,我轉身走了。留下他獨立於越來越黑暗的窗口。
風越來越大,我走出那幢樓的時候,豆大的雨點就在黑壓壓的天空裏打了下來,冰涼而猛烈。
讓人疑心時間老人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醉眼惺忪了,翻錯了日曆,夏天因此提前到來。
慌忙跑出小區,攔車,回家。
但回到2046時,我還是落湯雞一般全身濕透了。
柔娜一邊用帕子幫我擦拭頭發,一邊關切的問我,怎麽被淋成這個樣子。
我輕笑,搖頭,沒事,隻是正好撞上了這場雨,好大的雨。
我的眼裏便也有雨欲下。
濕濕的臉頰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我多幸福,我多感動。
我多麽希望這樣的日子永遠為我停留,劉一浪如我們看到的假象那樣,真的杳無音訊,永遠永遠不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