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簽

  “嘀——”一聲汽車喇叭長鳴,將辛揚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如今,相戀快一年的女友早已經和辛揚若即若離。更準確的說,張荷馨早已經在心裏否定了辛揚。


  她也曾經似乎是在無意間,半開玩笑地暗示兩人要拉開距離,隻是還未曾直言明挑兒地與辛揚分道揚鑣罷了。


  隻因一來她還未與家裏給她介紹的對象發展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二來也是考慮到和辛揚相戀一場,他一直以來都是對自己赤誠相待,一片深情無可指摘。


  因此張荷馨不願意就這樣完全失去辛揚,而是希望辛揚能成為自己永遠的藍顏知己,所以對他一直保持著曖昧。


  這是小女人的一點兒小私心、小貪念,原也無可厚非,但這可就苦了辛揚。


  其實辛揚並非懵懵懂懂的癡人,恰恰相反,他還算得上是一個靈台清明的人,有著很強的分析識別能力。


  他也知道自己和張荷馨不會有什麽結果。張荷馨本來就是個不甘清貧的女孩兒。她有著強烈的好勝心和征服欲,本身家庭條件也好,又是家中獨女,也自恃有幾分姿色。不說是釣個金龜婿吧,至少也不能嫁得寒酸了。


  而辛揚雖然相貌、氣質、人品都還說得過去,但是工作不好,個人能力也很一般。家裏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既沒有錢,也沒有背景,隻有一個六十平米的小兩室公產房,辛揚自己蟄居一間十二平米的小屋……


  以這樣的條件是不太可能把心高氣傲的張荷馨娶進門的。學生時代談戀愛顧忌不多,而隨著走出校門、走向社會,現實問題便越發顯露出來。女孩子總是成熟得更早,更早開始為自己以後的生活做打算。


  畢竟女人的終極是母親,而母親是會首要考慮撫養孩子的問題,那麽物質條件就確確實實是女人必須要考慮的問題,是重中之重,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繞過去的一道人生關卡……


  盡管辛揚心中明鏡一樣,但這絲毫沒有減少他對張荷馨的熾愛。


  不僅僅是張荷馨的美貌吸引著辛揚,她的那種張揚的性格和對現實強烈的攫取欲也是很吸引辛揚的地方。


  雖然辛揚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修士風骨,總是不屑於努力去爭取什麽。可奇怪的是,張荷馨的這種以自我為中心,很現實、很自私的性格卻又深深地吸引著辛揚。


  或許辛揚隻是由於聽聞了古聖先賢的微言大意,從而壓抑了自己的本性,而張荷馨的那種自私、功利、恣意任性卻才是辛揚內心的原欲本能,它就像月球的背麵一樣,一直都存在著。


  古人說:你既無心我便休。辛揚想到這句話時,不禁在心中喟歎一聲,自嘲地笑了笑,心道:“我卻是:你雖無心我難休!”


  晚飯時,辛揚心事重重,沒有胃口,隻吃了小半碗米飯。


  夜裏,辛揚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索性坐起身,借著窗外月光,從床頭櫃上摸索出香煙和打火機,一支一支地抽起煙來。


  不是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嗎?!辛揚長長的吐了一口煙,像是想要把自己的所有憂傷、愛情的痛苦,乃至身心內外一切惡濁、一切委屈,甚至自己的整個靈魂都隨著這一口煙吐出去,吐他個幹幹淨淨,讓這軀殼一無所有,“落得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幹淨”才好……


  辛揚在煙灰缸裏使勁掐滅了煙頭兒,倒頭躺在床上。張荷馨的身影又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裏。恍惚中,辛揚竟似嗅到了丁香花的味道。他悲哀無助地閉上了眼,心中又默念了一遍:你既無心我便休!

  因昨夜睡得很晚,辛揚一覺醒來,已是早晨八點多了。


  周日的早晨,窗外傳來孩子們的嬉戲吵鬧聲,不然辛揚怕是還要多睡上一兩個小時。


  辛揚洗漱停當,吃過了早飯,用空礦泉水瓶灌了一瓶涼白開水帶著,去河邊公園鍛煉。


  天衡市河多,辛揚家不遠處就有條河。河水轉彎處有一個廣場公園。公園裏有單杠、雙杠,機械式劃船器等健身器材免費提供給市民鍛煉健身。辛揚收入微薄,去健身房對他來說有些奢侈了,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到這裏鍛煉。


  辛揚剛一到廣場公園,就被一位約莫六十來歲的外鄉農村婦女攔住了。


  老婦人一手橫持一根一米多長的竹竿,竹竿另一頭握在一個四十來歲的盲人男子手中。盲人男子一副道人打扮,頭梳發髻,身著藍色棉布道袍,風塵仆仆,麵色滄桑。


  這年老農婦身材矮小瘦削,是個啞巴。她咿咿呀呀地衝辛揚比劃著手勢。


  盲道士開口說話,問辛揚要不要算卦、抽簽。十元一卦,五元一簽。這盲道士說話的聲音也與常人有異,隱隱似有金石之聲。


  辛揚不禁心中一酸:生活多艱辛,於常人已屬不易,何況是身有殘疾之人。也不知這一啞一盲二人是否母子,或者隻是兩個殘障之人結伴出來討生活。


  辛揚答應算上一卦。盲道士問了辛揚的生日時辰,左手食指不停地掐算著,以計算辛揚的八字。


  辛揚也對命相學研究過一段時間。一看這盲道士的掐算手法,便知他不是個江湖騙子。


  一些以算命為幌子的江湖騙子或者影視作品中飾演算卦先生的演員不懂真正的掐算,隻是用拇指指尖在其餘四指的指尖上點按遊走,純屬是胡來,穿幫而不自知。


  實際上這是命相家以手掌作圖來劃分十二地支的三合局、四長生、五行、馬元的便捷方法。


  是以左手拇指點按在左手無名指指根部位,叫作掐“子”位。從“子”位上移至中指指根部位是“醜”位,如此順時針轉一圈到尾指的指根部位為“亥”。如此為一個地支循環。


  盲道士輕輕咳嗽了一聲,對辛揚道:“這位小哥兒生性爽直,為人坦蕩,命中福祿財帛豐足,好運不求自來,夫唯不爭,則天下莫能與之爭……”


  盲道士娓娓道來,說話時隱隱含有金石之聲,雖略有一點兒生硬特異,卻也並不刺耳難聽。


  “道長,請您先停……”辛揚打斷了道士的話頭。


  他原本更多的是想接濟一下這盲道人和啞巴老婦,才答應算上一卦的。怎奈這道士越說越不像話了。


  辛揚是個不務正業的懶散貨,從小就是對什麽都極易萌生興趣,但又從來也沒有個長性,更加不會去努力鑽研。


  就以打台球為例——辛揚初打台球時,一上手就似模似樣、比一般初上手的人強了很多。但是玩了幾年之後,當初和他一起開始玩的同學朋友的水平全都提升了很多,而辛揚卻鮮有進步。


  他就是這麽一個人。讀書也是不求甚解,但又多有涉獵,尤其是對於東方古典文化書籍著實看了不少,關於命相學和數術方麵的書也看過幾本,略懂些皮毛。


  當下問道士:“您確定剛才給我合算的八字可對?我知道自己的八字,咱先核對下,可別弄錯了。”


  道士微微一笑,臉上浮現出一股超然之氣。他準確地說出了辛揚的生辰八字,問道:“天幹地支沒有合算錯了的吧?”


  “嗯,不錯。”辛揚點頭。


  道士又道:“小哥兒命格不錯,雖有坎坷,卻有天乙貴人相助,必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唔……”辛揚隻唔了一聲。


  盲道士又說了許多江湖算命先生常常使用的那一套說辭。


  辛揚聽得不耐煩起來,打斷了盲道士,說:“我抽一支簽吧。”


  “好,好。”盲道士閉著眼,點頭稱好,對那年老農婦道:“準備簽筒,請這位小哥抽簽兒。”


  盲道士語氣中帶有命令的口吻。看來與這老婦人並非母子。這老婦隻啞不聾,能夠聽懂盲道士吩咐她的話語。


  老婦雖然有些上了年紀,動作卻很麻利。她快速從背包中翻出一個竹製簽筒,遞到辛揚麵前,瘦小的麵龐上露出一副猴了吧唧的、急不可耐之相。看起來顯然是訓練有素,幹這行當已久。


  辛揚隨手抽了一支簽,遞給老婦人。那老婦接過竹簽,並不多看,又遞給了盲道士。


  盲道士接過來,摸索了一下,正色說道:“好簽!小哥你抽的是上上簽,簽詞曰:騎龍踏虎,貴人相扶,否極泰來,非汝莫屬。小哥你必得天大的貴人相助,前途一片大好!”


  辛揚看向剛剛抽出的這支竹簽,黑黝黝、髒兮兮的很不起眼。一時間,覺得自己很是好笑,但同時也因為聽了這幾句好聽的話,心裏敞亮了許多。誰還不愛聽個“拜年話兒”了?!

  辛揚付了十五元錢,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徑自去劃船器械那兒鍛煉。


  這架劃船機是利用自身重量做機械式劃船動作的簡易健身器材。辛揚正賣力地鍛煉著,一個六十來歲、精神矍鑠的老爺子走了過來,衝著辛揚道:“它好好地呆在這兒,你欺負它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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