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鐵第三十三章
梁紅玉率領四百多人下了鐵籠口,進到沒牛川前。
她勒住拂雲飛,凝望著川兩邊雄峙的高山,不覺在心裏歎道:好一個打伏擊的地方嗬!
她進得川去,一路看一路讚歎,走到那座牛狀形的大石前,她驚異地瞪大了眼睛。她看著這頭野牛齜牙咧嘴的模樣,心中不覺又好氣又好笑:這個怪石,為何這般惟妙惟肖?它既凶狠又無奈,麵對慢慢的沉沒,還有一種惶惶的悲哀。
溪水依然在澗裏跳躍著。山風鼓蕩,帶著一股苦澀的煙味撲在臉上。梁紅玉頗覺詫異,不由得緊催戰馬,來到川西。早望見十幾二十裏外濃煙衝天。她顧不得細想,狠狠地在拂雲飛屁股上抽了一鞭。閔小青、郭威等帶著騎兵緊隨其後,苦得那些步兵在後緊追。
鳳凰山周圍有十幾個村莊已經成了一片火海,濃煙升騰,越來越猛,越來越大。在炎熱的陽光下,濃煙蒸騰起各種各樣的氣味,隨風四散飄蕩。
梁紅玉兩眼瞪得溜圓,麵對著眼前的大火,臉色鐵青。這是她繼伏龍山擄掠後第二次所看到的觸目驚心的畫麵。依照她的意念支配,她自然地把仇恨都潑在遊擊隊的身上。
她很想將火撲滅,但是山裏人的住屋分的很散,這裏那裏,星星點點。而且這裏的房子大多是木質結構,很容易燃燒。因此上,火勢旺盛,火借風勢,風助火威。有些小村莊已經是一片火海。梁紅玉想撲滅根本是不可能的了。她隻好眼睜睜地看著大火將那些破舊的房屋吞噬。
可是梁紅玉卻覺得很奇怪,老百姓都不見,是藏在山上麽?他們看見自己的村子起火,為什麽不下山來撲救呢?一定是遊擊隊在威脅著他們。說不定,遊擊隊正在堵著各條大小道路呢!
梁紅玉把寶劍一揮,對著郭威喊道:“去,向各山上搜索,發現遊擊隊立即射擊。”
她把部隊調開,身邊隻剩下閔小青、陳西民、文香和宋大庚。文香佩著一把小巧玲瓏的櫓子槍,站在梁紅玉身後。
宋大庚卻正用驚詫的目光注視著梁紅玉。他始終不明白,這個梁小姐在對待老百姓身上有這等心腸!是真心愛惜他們呢,還是假意?
宋大庚在心裏想,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姑娘家,對於世事也這麽複雜麽?但是她又為何這麽恨遊擊隊呢?她為什麽不問青紅皂白就認定這火是遊擊隊放的呢?
他輕聲對陳西民說:“看來這火並不是什哩遊擊隊放的,他們走了這許久了,忽然又回來放這把火麽?沒道理呀!假若是放了火再走,那不早燒燼了。……”
宋大庚正這麽說著,梁紅玉冷丁裏插話了:“怎麽,大庚叔,你認為這火不是遊擊隊放的,那還是老百姓自己了?”
梁紅玉從宋大庚正式答應留在團裏後,便使用了這個稱呼。宋大庚聽了梁紅玉的問話後,沉思著用手指拈著下頦的短髭說:“唔,我估摸著都不是,因為從時間上來說都不對頭。”
“假如是遊擊隊撤出沒牛川,直奔這裏放的火呢?”梁紅玉又問道。
“不會,如果那樣,這火就沒有燒得這樣旺。因為遊擊隊撤離到現在,也不過個把鍾頭,說什麽也燒不得著麽快!”陳西民也分析說。
梁紅玉“哦!”了一聲,眼睛仍盯住宋大庚問:“那麽你說是誰幹的?”
“說不準啦!必定是那壞了心眼兒的,專門與老百姓作對的家夥幹的。”宋大庚這樣回答道。
正在說話的當兒,忽聽西山梁上“啪”的響了一槍,接著又響了一槍。
梁紅玉一磕馬鐙子,說了聲:“有情況,跟我來!”拍馬朝西山腳下奔去。
到了西山腳下,隻見郭威押著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的人,正從山上走了下來。
梁紅玉一看,這不分明是遊擊隊嗎?她回頭睨了一下宋大庚與陳西民,那意思是說:“怎麽樣,這下你們還有什哩話說。”
宋大庚也看清了。他當然不相信梁紅玉的誣陷了,但他卻覺得嚴隊長難道留有同誌在這一帶麽?
他十分擔心這個被捉的人,這不僅僅是他的生命將受到威脅,而且梁紅玉還真的會把放火的嫌疑強加在遊擊隊身上。這樣一來,遊擊隊更無法洗刷幹淨自已了。那樣,則隻能加深梁紅玉對遊擊隊的仇恨。
他無須想很多,兩眼直瞪瞪地看著這個被押解的人一步步走來。
這人走近了,隻在十步開外,宋大庚看得清楚,卻並不認識。這也難怪,遊擊隊有幾百號人,並不是每個人都認識。
然而宋大庚詫異了,他在心裏想:雖然我穿的是國民黨兵的衣服,但遊擊隊的人誰不認識我短胡髭的宋大庚!這人卻撒拉著兩隻手,見了我隻是仄歪著腦袋,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
是怕暴露我故意裝著不認識嗎?唔,就是!他的心裏熱乎乎的。
可是他馬上改變了這種想法,因為梁紅玉的一聲冷笑,一聲斷喝,把這人的老底兒抖露出來了。
“你是遊擊隊?你們為什哩要燒老百姓的房子?”
那人照樣還是大大咧咧的模樣。他高昂著頭顱,口氣輕浮地說:“我是遊擊隊!怎啦?不燒掉這些房子難道留給你們嗎?“
“好哇!”梁紅玉霎時氣紅了眼,她似乎把剛才的全部憤怒都潑在眼前這個人身上。“唔!無恥之徒!土匪!把他給我砍了!”
宋大庚也憤怒了。他憑著自己一年多來跟著鐵英隊長戰鬥的經驗,遊擊隊中絕沒有這種人。他斷定這絕不是自己的同誌,倒是一個陰險凶惡的敵人!怎麽辦?自己是假戲真做,而這人也是假戲真做!該如何對付呢?
他跨前一步,大喝一聲:“我來!”
他這一聲喊,不僅那個自稱為遊擊隊的家夥聽了心一寒,也連梁紅玉聽了大吃一驚:這個新馬倌,怎這樣氣盛?簡直比小青他們還恨眼前的人。她想,這無疑是遊擊隊害苦了他們的緣故。
郭威眼快,他搶前一步:“老宋,不用你來,我先砍了!”說著,舉起明晃晃的馬刀,照著這人的肩胛就要往下劈。
這人驚叫起來,“噗咚”一下跪在地上,隨即一翻身,躲過了郭威的刀鋒,一邊躲一邊喊道:“哎呀,梁團長開恩,我不是遊擊隊,我不是遊擊隊呀!”
梁紅玉冷笑道:“哼!怕死鬼!為了活命就不承認自己是遊擊隊。那麽你是什哩人?”
這人翻楞著白眼珠子,左右看了看,見都是一雙雙憤怒的眼睛。他似乎覺得奇怪,不想說或者不願說,但又懼怕性命難保。
宋大庚在心裏早思忖開了:看來這多少還算個亡命之徒。現在不能讓他就這麽輕易死掉,一定要讓他自己說出真相,為遊擊隊洗清汙水。
於是他從旁人手裏接過一把大刀,一閃刀鋒:“快說,你是什哩人?”
人們怒不可遏:“快說,快說,不說宰了!”……
這人把臉拉扯下來。不知怎的,此時的他那臉竟變成一張驢臉了。他帶著哭腔,身子瑟瑟抖著:“我不是遊擊隊,我是潘團長手下的呀!”
他這樣說著,說著,突然變得強硬起來:“你們為什哩要捉我還要殺我?嗬!嗬!”
梁紅玉聽了一愣。她真的出乎意料了。郭威和閔小青也覺意外。獨有宋大庚心裏清楚,又覺得敵人太可惡了!他應該揭穿這個騙局,至少應該讓遊擊隊知道,讓鐵英知道。
梁紅玉從腰間“唰”地抽著寶劍,她昂首屹立在馬上,臉色威嚴,目光徐徐打量著此人,直到這家夥在她灼灼的逼視下癱瘓在地上時,她才突然問道:
“我問你,你說你是潘團長的人,那你為什哩要放火?”
“我是奉潘團長的密令,帶著二十幾個人前來放火的。”這家夥恐懼地說。
“那你為什哩說你是遊擊隊?”宋大庚緊逼一句。
這家夥結結巴巴地說:“潘團長要我……我……帶人到這裏放火燒掉老百姓的房子,然後就對老百姓威嚇說是遊擊隊幹……幹……的,要是碰上……梁團長的人,也……這麽說。”
“為啥呢?”梁紅玉追問。
“不知道!”那人現出死樣。
梁紅玉餘怒未消,但拿著寶劍的手卻垂了下去,最後插劍入鞘了。
梁紅玉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她想起父親梁維甫說過的話,中央軍有時都擾害百姓,何況民團?
她本來討厭潘西武,此時更加憎恨他。但這件事又能怎麽說呢?她隻得在心裏忍住不讓它流露出來。
她把手一揮:“帶下去,將這些人一起押往鎮天鎮交由包總座處置!”
宋大庚望著梁紅玉,心裏真是五味雜陳。這不明明是個陰謀嗎?梁紅玉會看不出來?可是她的密葫蘆裏究竟賣的是啥藥?剛才還怒氣衝冠,現在竟撒手不管了!看來國民黨畢竟是國民黨嗬!
郭威和閔小青押著這家夥往前走,走著走著,又碰著了幾個押著的人,集齊之後,發現有兩個已經倒在他們弟兄的刀口之下了。
郭威也不責備,將這二十來人交付給一個排長,讓他帶人押著往鎮天鎮去。
這邊,梁紅玉要她的部下都上山尋老百姓下山,好料理村子。她知道她的部隊也不是清水煮蘑菇。於是下了嚴令:不要擾害百姓,欺虐百姓,如有違者,軍法從事,情節嚴重者,斬立決!
梁紅玉就這樣地勒著拂雲飛,亭亭地站立在大道口上。這樣過了近二個時辰,才見有扶老攜幼的小群老百姓從山上下來了。
她的心裏異常焦急:既放心不下這裏的老百姓,又惦記追擊遊擊隊!她在沒發現遊擊隊的蹤跡後,已經派出人馬去偵探了。
有一群人走近了。梁紅玉跳下拂雲飛。她跨前一步,對一個顫巍巍的老婆婆說:
“老人家,你們看到自己的房子被燒,為什哩不下山來滅火啦?現在房子全燒了,你們住哪呀?”
老婆婆眼花、耳背,見這樣一個俊俏的女子站在眼前,尋思著還以為是遊擊隊長嚴鐵英呢!她們立刻悲從心來,又泣又訴地說:
“嗬,鐵英啦,我們很想念你呀!看那些天殺的作的什哩孽啦?他們燒了我們的房子,還要把我們堵在山上不準下山啦!“
梁紅玉糊塗了:她們說的什哩呀?我是鐵英?哪個鐵英?但是她又顧不得細想,著急地說:“老人家,是我紅玉來晚了,讓你們受了難。你們還是快點回村吧!看能不能搶救些東西出來。”
這些人大都是老頭老太婆和媳婦小孩子,他們不是鳳凰村和白木寨村人,他們隻看過鐵英幾次,所以雖然認識但並不很熟悉。但是他們覺得紅玉說得在理,便催著兩個半大小子上山去告訴鄉親們下山。
這時,日頭離西山尖隻有兩竿子高了,村裏的火也大半熄滅了。梁紅玉親自送這些老人和小孩去他們自己的村裏。聽著他們對著被焚燒的村莊嚎啕大哭,也隻能是陪著抹眼淚。
她再次來到大道口,才站了一忽兒,便見從山上下來一群群的老百姓,他們都是默默地,但是疾步走著。
當他們看到自己的村子著火時,都想奔下山來撲救,但是他們被那些凶神惡煞般的匪兵堵住了。這些匪兵威脅他們,胡謅什哩火是遊擊隊放的,可是誰相信呢!他們強忍住心中的仇恨,眼睜睜地看著大火焚毀自己的村子。
現在,他們又被請下山來,不,也可以說是被趕下山來的。他們懷著恐懼不安的心情走著。他們確實沒有血的教訓!他們回來了,忘記了鐵英的囑咐了!
梁紅玉站在大道口上,望著一群群的男女老少從麵前經過,在他們的臉上,有的流露怨恨,有的流露疑懼。
突然,梁紅玉在人群中發現,有那麽一個老大娘,臉上怨恨與疑懼交織著,在她身邊正站著剛才那兩個半大孩子。
這個大娘,用異樣的目光掃了她一下又一下,臉上的表情也在急遽地變化著,直到消失在遠處的人流中。
梁紅玉心裏好生奇怪:她為何那樣看我,她是誰呢?
她是陳大娘,鳳凰村的陳大娘嗬!麵對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陳大娘心裏沉甸甸的,她的耳畔不時響著鐵英的那些千叮嚀、萬囑咐的話。
但是一聽到木英姐弟倆的訴說,一見到梁紅玉,她立馬就想到了鐵英。她們是多麽相像嗬,簡直就是一個人。她在一刹那間,曾真的把這個女子認定是鐵英。
可是她失望了!因為鐵英有著她最熟悉的和藹可親的麵容,有著親熱的甜甜的歡聲和笑語。然而眼前的這個女子卻沒有。盡管她也有一張和善的麵孔。
而且,如果是鐵英,她見著她,一定早就奔過來了。“這是一個酷似鐵英的女子。”陳大娘在心底肯定地說。
夕陽銜山,把大地塗成一片金色。熏風拂拂,漠漠地漫過廣袤的山野,漫過被焚毀的村子。……
當梁紅玉確切地弄清了遊擊隊的去向後,便帶著沉鬱的心情,率隊趕往野豬嶺西。
這時,天完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