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離花落秋水間(壹)
“額娘!”一聲嘶吼劃破黎明前黑暗的天際,驚得兩隻原本立在大門房梁上的烏鴉,“呀呀”叫著撲閃翅膀飛進正門,卻似饒有興致的欣賞著麵前的畫麵,始終不願意離去。
隻見一個十一二歲光景的孩童正死死拽住一名衣著華麗,滿身貴氣的婦女的褶裙下擺,跪在前院的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著,“額娘,你要幹什麽!要幹什麽!”
此時,這名婦女臉上精致的妝容已被哭花,卻不管不顧,任憑眼淚將她一貫的淡雅和從容遮蓋,留下的隻有前所未有的絕望。
“傖兒,額娘和阿瑪都對不起你啊!”她一邊哭喊,一邊使勁拉起地上的女童,又一招手,將正等在門口的一名少年招呼過來,待那少年來到,她突然止住眼淚,努力平靜了自己的情緒,大概是不想破壞了女主人的威信和尊嚴,“莫過,一切都拜托你了!你的大恩,我們淩家也隻有來世再報了。”盡管她如此努力的想顯示出波瀾不驚,然而那顫抖的嗓音已經深深的出賣了她。
“夫人放心,我會保小格格周全。”叫莫過的年輕男子恭敬地回複道。
女童的哭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因極度驚恐而放大的雙瞳,怔怔的注視著麵前的女人,口裏隻是吐出“額娘”二字,仿佛隻能發出這兩個音節樣,幼小的她已經嚇傻了。
女人低下頭,看著麵前年幼的女兒,頃刻,雙眼又噙滿淚水.“傖兒,你要記住,從此以後爹娘再也沒辦法給你保護了,所以你要努力長大,不要再任性,也不要再調皮了,前麵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明白嗎?”
聽聞此言,女童似突然驚醒,意識到麵臨自己的即使不是死別,也是生離,不堪重負的再次哭吼起來,“不要,額娘別不要傖兒,傖兒以後一定保證乖乖的! 不要分開,傖兒不走,不走,傖兒不走!”小手努力向外伸,試圖去拉母親的衣襟,卻因為已被莫過生生往門口拉拽,而隻抓到一團空氣,五根手指無力的在空中一陣痙攣,眼看著母親頭也不回得進了屋,心裏原本存有的希冀也隨同她那記震動耳膜的關門聲,被一並關死在心門外。她終於垂下手,機械的邁著步子,臉上已不再有任何神采。
我的好孩子,如果還有機會,額娘絕不會讓你離開自己半步!房門內,女子再克製不住內心的疼痛,捂住嘴,緊緊閉上了眼睛。
在上馬車的那一霎那,女童一側頭竟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憔悴的躲在桃樹下.她一驚,頓生的勇氣使她毫不猶豫想往裏衝,嘴裏呼喚著那個最親的名字“阿瑪!”,卻一把被莫過拽住,橫抱了起來。她掙紮著,然而力不從心,眼瞧著那個身子正佝僂著遠遠向自己張望,張著嘴,似乎在說些什麽,卻實在聽不真切,即使那嘴型是再清晰不過的“對不起”。她不了解,太不了解,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必須要去問清楚情況,於是便狠狠得咬上莫過的手臂,然而那個少年卻強忍著痛,半天沒吭聲,任憑血液沿著他的臂彎滴落,終於還是將她塞進了馬車內。
“駕!”趁著黎明月色,馬車載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漸行漸遠。
“阿瑪,額娘。”完全不顧哭啞的嗓子,她繼續低喚。
看著眼前的這個女童,這個剛剛與父母分離,正掛滿眼淚鼻涕的卻被他稱之為小格格的孩子,陵陽王淩崛的獨女,當朝聖上的親侄女,也是此刻麵臨著亡命天涯的處境的可憐的十二歲孩童。莫過強壓下心中的不忍,口中蹦出似早已準備好的話:“記住,從這一刻開始,你不再是陵陽王府的千金,不再是當朝的洛雙格格,不再叫淩洛傖。你根本隻是一介市井小民,跟著哥哥走南闖北,根本不認識淩家任何一個人!”
她再次愕然。
淩洛傖一臉木納得坐在疾馳的馬車內,由於慣性東倒西歪著身子,她嘶啞著嗓子絮絮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早知道陵陽王府要麵臨滅門之災…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幼小的她說到底還是有些不明白,這最後一刻才來的噩耗究竟是為何。
莫過眼神平靜的看著前方,語氣平緩:“這其中的厲害關係我確實不清楚,我隻知道朝廷中有一群無風不起浪的佞臣賊子,應該就是他們加害的老爺。而皇上,也無可奈何。不告訴你,是希望你能有一時的快樂便多一時,不想你過早的牽涉進這些複雜的關係中。”
說到這裏,他幽深的眼眸微微眯起,那夜的情景,再次浮現……
陵陽王淩崛派人將自己喚到書房,身子斜靠在窗前,目光伸向窗外潑墨般的黑暗,似乎是在尋找一絲光亮,卻終絕望的滿眼悲憫。
托孤?
雖然已經得到了些隱約的消息,但是事情真的發生,還是讓自己有些無法接受.聽說,王爺是被彈劾了?試探著問出自己的想法,淩崛不語,輕輕閉上了眼睛。終於從胸口掏出一封信。“過兒,如今隻能靠你了,傖兒平日裏與你親近,帶她走吧.去揚州,去找劉老爺,他和我交情匪淺,見了信,肯定會祝你們一臂之力,這樣,我也放心了。至於我和她額娘……聽天由命吧。”
馬車上的女童費力的想將堵在喉嚨口的苦澀吞咽,她用力的抓扯著自己兩邊的發髻,似乎這個動作能幫助她恢複往常一般,“我不是淩洛傖,那我又是誰?”
莫過回頭,立刻被眼前這個披頭散發的畫麵震驚,原本花朵一般嬌嫩的臉此刻被零亂的長發遮蓋,全然失了格格的模樣,他垂著眼簾,用盡全力從嗓眼擠出兩個字,“莫傖”。
“莫傖…莫傖。”她輕聲重複著,卻叫人聽著說不出的荒涼之意。
“我們去揚州。老爺說那邊有親信。”莫過的聲音有些被風吹散的淩亂,可她卻聽得真真切切。
借著風吹起簾布的瞬間,她看著才隻有十九歲的背影,雖未有阿瑪那樣成年男子的偉岸,但是,一股似有似無的安全感卻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