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離花落秋水間(伍)
又是冗長的一夜。待她有意識的時候,卻發現周圍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
氣勢不凡的門府,花鳥遊魚的院子,錯落有序的各式廂房。她急忙跑出門抬眼——“陵陽王府”四個大字又讓她幸福的落淚。她興奮的一把抹掉眼淚,飛奔進屋呼喚阿瑪額娘,想好好享受那份時隔好久的溫存,卻久久沒人回應。
忽而聽到後院有嬉戲聲,她便循聲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完美的男子。正打算跑過去對他撒嬌,質問他為何沒有再來尋她,為何把她一個人丟下,卻看到他從樹叢中拽出一個女子,笑盈盈的摟著,而這個女子的模樣卻叫洛傖怎麽也看不清。
看著女子嬌嗔的依偎在莫過懷裏,她隻覺得委屈,又莫名的妒忌,咬著嘴唇,隻得憤憤咽下眼淚,剛想上前問個清楚,不料,一把大刀此刻卻架上了脖子。
這時不遠處的莫過也突然厭惡的看向她,好像早已發現她的存在,而他懷裏的女子卻始終不曾抬頭,隻用慵懶的聲音說:“她便是淩洛傖,陵陽王府的千金!殺了她,你們就能加官進爵!”
淩洛傖絕望的看著莫過,眼中的悲憐無不在祈求這最後一刻的施舍,卻隻撞見那雙冰冷的眸子,掃她一眼,旋又繼續和那女子玩鬧起來。
突然,爹娘出現在她麵前哭喊…
…
淩洛傖猛地驚醒過來,抬著掛滿淚水的臉環視周圍。
原來是夢啊。她長籲一口氣,細細回想夢中的情節,又忍不住一陣心痛,不一會兒清澈的眼淚順著臉頰上的原有痕跡再次滑落。
我知道自己以前很任性,很不乖,可是我願意改,我一定改,隻要把我的爹娘還給我,把莫過還給我,讓我回家,我做什麽都可以!
小小的心靈不住地顫抖卻什麽都做不了。
自打那天以後,蕭然很少再去找淩洛傖,隻是偶爾在後院碰上,她也不再像以前似的笑,更多的則是哀怨的看著這個孩子,搖搖頭,歎著氣便走開了。
本就不是特別明白那日蕭然話語的意思,加之她這些莫名其妙的眼神動作,淩洛傖就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雖然如此,她卻還是牢牢記的玲瓏說的“不再是自由身”的話,隻是思量著定是再等兩年,就能差遣自己幹粗活,便再想不出她其它的價值來,不過到底還是沒有再去尋找過莫過的下落,或許是出於對玲瓏的忌怕,抑或是對命運的絕望。
就這麽渾渾噩噩,誠惶誠恐的在玲瓏苑生活了四年,終於有一日,淩洛傖在銅鏡中不單看到了歲月的流逝,更多的是對蕭然當日那些話的理解,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這裏最不缺的就是美貌的女子,最需要的也是更多的佳麗。”
看著鏡子中那張越發明豔的臉,即使不施粉黛都能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的容貌,這,便是蕭然口中的佳麗嗎?
一時想的有些出神,竟沒注意到站在身後多時的玲瓏。
“我就說傖兒絕對會是個大美人!”玲瓏咯咯笑著將一隻蝴蝶發簪**她的發間,全然不顧手下的小美人嚇得顫了顫身子。
她低頭捧起這張絕美的臉仔細端詳著,終於意猶未盡的轉身出門,“要給你準備胭脂水粉了。”
看著那個興致盎然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淩洛傖突然心驚肉跳,身子卻僵在椅子上半天動彈不得。
自己的價值,自己的價值…她絮絮念著,卻不知所措。
第二天一早,淩洛傖便被一陣盈盈笑聲驚醒,睜開眼發現三四個濃妝豔抹的姑娘正彎著腰看著自己,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便被她們強拉硬拽,更衣,漱口。
接著一個粉色衣衫的姑娘把她強按到銅鏡前,從腰間取出幾盒胭脂,用指尖沾了沾便塗上了她的臉頰。與此同時,另一個青衣女子取出碾磨好的石黛,描上她的眉間,最後用發簪尾部點上紅色的膏脂,塗在嘴唇上。整個過程分外熟練,淩洛傖完全沒有掙紮的餘地。
“妹妹真美!”放下插上玉簪的手,青衣女子嬌嗔道,眼神流露出數不盡的讚美。
“可不是麽,玲瓏姐的眼光能有假麽,這麽一來咱們店在花魁鬥上就又能豔壓群芳了呀。”
“是呀是呀…”
幾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得淩洛傖一個頭兩個大,更別說詢問情況了。
“咳咳!”玲瓏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房門口,“收拾好了就下去幹活,不要妨礙傖兒休息。”
幾個姑娘識趣得閉上嘴,擠眉弄眼的跑了出去,“她們幾個啊,就是太吵了,沒嚇壞你吧。”
自從那天來過她的房間後,玲瓏是越發和藹可親起來,對她也幾乎是有求必應,連蕭然來看望她的次數也多了些,可這些改變對於她而言,卻未嚐是件好事。
果然,玲瓏開門見山,取下腰間的絲帕走到她身邊,“其實,我也知道你還小,可是沒法子,誰讓小宛這丫頭說走就走呢!” 她邊說邊橫豎看著這張嬌嫩的容顏,舉起帕子輕輕揩了揩那左邊臉上過厚的胭脂。
“與我何幹?”
聽見淩洛傖的明知故問,她收回手,換上一臉的不太歡喜,“丫頭,你也不小了,很多人情世故,不會不明白吧。或者我再說清楚一點,安小宛被人贖走了,下個月初五就是一年一度的‘花魁鬥’,去年我玲瓏苑被東街的沁園春壓得一肚子窩囊氣,這回你得把麵子給我掙足咯!”
淩洛傖怎會不明白她的用意。方才聽那些姑娘們嘰嘰喳喳的也明白個七七八八了,她之所以明知故問,隻不過想告訴玲瓏,她不願意去。
然而這個東家的話仿佛聖旨一般,叫她完全沒有轉還的餘地,隻能垂著眼簾,似乎是在央求道,“我一定要去嗎?”
玲瓏看著對麵的哀憫,不動聲色,半晌才開啟她那兩片粉嫩的花瓣唇,“就當是報答我這幾年對你的照顧吧。”
她的這句話一下子推翻了淩洛傖過去對這家店,特別是對她這個姐姐的那種慶幸與感激。原來她早就身不由己,隻是一隻牽線木偶般任人擺布,隻是這一天來得過早了一些罷了。
她開始後悔了,為什麽當初沒有明白蕭然的意思,為什麽沒有想盡一切辦法逃出去,如今卻真的要萬劫不複了嗎?
自己曾經的傲骨呢?那種不服輸的精神呢?難道就在這短短四年間給磨平了棱角,再也找不回當初了?淩洛傖,你是洛雙格格啊,怎麽可能這般逆來順受呢?!
一抹無力的微笑,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已經失了抵抗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