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在意
第416章 在意
六月初八,女世子出嫁。
六月初七夜裡,皇太女遇刺,賊人從牆角挖洞進入皇太女所居宅院,很快就被發現,賊人刺殺不成,乾脆放了一把火,因為最近天乾物燥,火勢起得極快,皇太女為救陷入火中旳屬下,臉上被輕微燒傷。
這事兒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昆州,百姓們扶老攜幼去王府附近那幢宅院參觀了一下,果然看見半邊宅院都被燒得焦黑,想來火勢不小,那麼皇太女被燒傷一事想必也是真的。
於是近期茶樓酒肆里關於游氏父子的爭論便換了話題,茶客酒客們開始討論皇太女傷勢如何,作為女子被傷了臉面,那也就是毀容了,一個毀容的女子總是讓人生出很多談資,關於她的未來,婚事,都是大可操心的話題。皇太女身份特殊,婚事大抵是不用擔心,畢竟未來的皇帝,哪怕丑成無鹽也多的是人想嫁,說這話的人掰起手指頭,數起皇太女的藍顏知己,數著數著便成了爭論,分成了容院長派,戚將軍派,還有容蔚派,為此爭論得不可開交, 茶樓掌柜笑得見牙不見眼——畢竟話說越多水喝越多, 每天還能多賣幾壺茶。
爭論這些免不了就要扯些舊事,比如後宮名單里好多退婚黨,說到這個容溥派便揚眉吐氣——一堆腦子被門擠了的傻逼中,只有容溥目光遠大, 卓爾不群, 是當初唯一一個沒有選擇退婚的。
愛爭論八卦的都是年輕人,一些自認為老成持重高屋建瓴的中年人更多的是在想, 朝廷向來有規矩, 容顏不整身體殘缺者不得為官,那皇太女若是毀容了, 還能不能當皇帝?
畢竟千百年來, 也未見殘軀臨朝者。
或許者便是游都司的目的。所以才會在女世子婚期之前又行刺鐵慈。
消息傳到城外那座莊園,有人呸地一聲吐掉了蜜餞的核。
「放屁。」
「我什麼時候又派人去行刺她了?」
「我有必要這個時候打草驚蛇嗎?」
「行刺要能成,莪早派了百八十個刺客去解決這事,現在我犯得著送人頭嗎?」
屋子裡還有人在, 那人在靜靜地喝一碗葯湯, 葯湯不冷不熱, 手邊金邊小碟里擱著最甜的蜜餞。
他喝完葯湯, 一旁就有一雙手伸過來, 溫柔地要替他擦去嘴角的葯汁,他卻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 怕打擾般微微一擋, 擋到一半卻又醒覺,轉頭對身側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總有幾分心不在焉。
那雙手便縮了回去。
游筠溫柔地看著, 見他要說話,便道:「你好好養著, 不用操心這些事,這邊能應付。」
又道:「別看著咱們節節敗退, 但最大的殺器還握在咱們手上呢。」
又道:「燕南軍隊就算現在不聽咱們的,也不會聽她的, 她的軍隊雖然多, 但卻不能輕易入境, 三千護衛比起咱們在昆州和周邊的勢力,都不夠一口吞的。」
「更何況……」他笑了笑, 拋了顆蜜餞入嘴。
雕花木門被人敲響, 有人在外輕聲稟報:「大人,公子來了。」
游筠嗤笑一聲, 看了坐在對面的人一眼,道:「這邊現在沒他什麼事, 讓他回吧。等會客人來了,警醒些。」
頓了頓, 又道:「叫他放心,不要想東想西的。」
光影晃動, 外頭的人退下轉達了。
院子里, 游衛南聽了回復,手中摺扇嘩啦一聲, 遮住了半張臉,他的扇子後面慢吞吞地道:「聽爹的話, 走人。」
帶著他的八個童男童女,陣仗極大地走了。
屋子裡喝完葯的人這才溫和地道:「這事有些蹊蹺,不可不防。」
他聲音有點虛弱,語氣卻不疾不徐, 有種深入骨髓的平靜優雅。
游筠道:「我也知道蹊蹺, 但是問題是, 她被刺了,被毀容了,對我們有何傷損?頂多市井流言說我們想害她做不了皇帝,可是她做不了皇帝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只關心燕南歸屬。」
對面的人沉默,顯然也想不通這事兒是個什麼操作,或許真是皇太女得罪的人太多,另有一撥人行刺了她?
或許可以尋找一下這個盟友。
外頭鑼鼓之聲傳來,離吉時越來越近了,訪客也該上門了。
游衛瑄按說應該在燕南王府出嫁,但是現在誰都知道這場喜宴倒不如說是鴻門宴, 一應的規矩禮節已經沒有人在乎,這座莊園佔地極大, 分成了兩個部分, 游衛瑄被安置在東苑,而喜房在西苑,兩邊相對獨立,東苑的後門對著西苑的正門,游衛瑄會從東苑嫁到西苑,坐花轎繞東苑一周也算出門了。客人們則在東苑吃了娘家席,抬腳跨過門檻去西苑再吃婆家席。
這當然非常不成體統,老燕南王在世絕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便是游筠在數日之前,也不會這樣安排女世子的婚事,但是現在不是撕破臉皮了嘛。
游筠起身,撣撣身上半舊長袍,袍子上沾染了些蜜餞的汁,顯得有點邋遢,他也不在乎,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道:「舊袍子就是穿得自在。這麼多年了,之前被老爹管著,後來被老哥看著,再後來我要做個好叔叔,吃穿住行,一舉一動,都由不得自己。現在終於可以,想吃啥就吃啥,想穿啥就穿啥,不喜歡我這好侄女,就可以在她大婚時穿舊衣服,這可比讓她嫁給常遠,還讓我舒服!」
他對面的人平靜地道:「所以不過半年,你半輩子的雪白好牙,就已經快要蛀光了。」
「那又怎樣?蛀光了也是我自己痛著,再沒人能管著我。」游筠在門檻上踏掉靴子上的泥巴,「從小我爹拘著我,明明我讀書比大哥強,他不讓先生誇我,也不讓族老知曉,我騎射勝過了大哥,靠自己馴服了那一匹馬王,軍中對我交口誇讚,他就派人毒死了那匹馬,讓大哥提前進軍營經營人心,從小到大,類似的事比比皆是,因為什麼,就因為我生晚了那半個月,就因為大哥佔了嫡長。」
「我並沒有想要那個位置,我想遊俠天下,他也攔著,怕我以遊俠為名,出去交聯朝廷。那我選擇做個紈絝,紈絝久了,我會玩,昆州官員子弟喜歡和我一起,他又怕起來,便讓那些和我交好的子弟的父親降職或者申斥,久而久之,沒人再理會我。所以我只能庸碌,直到大哥安穩接位。」
「大哥呢?說是愛護我,看重我,對我有歉意,但他的補償,就是讓我在王府當一個長史,當一個管家!」
「說信任,把王府交託給我,就是讓我當他兒女的一輩子奶媽!我和一個忠心耿耿的下人有什麼區別?」
「生了三個子女,女孩,傻子,體弱,沒一個好的,這就是報應。」
「你祖父想把你過繼給他,他拒絕了。別說他不同意,我也不同意。我的兒子,憑什麼也要送給他!」
「但是他不同意,我也生氣。燕南王位就該是他家的是吧?哪怕傳給女人,傳給傻子,也不便宜了我是吧?」
「但其實這勞什子的王位,我真沒這麼在意。」
對面的人端著茶碗,靜靜地等他說下去,說他真正在意的是什麼。
游筠卻已經從方才那一霎的激越情緒中掙脫出來,迅速恢復了平靜,還是那笑嘻嘻不在意的模樣。
這是他這許多年來生活養成的習慣,多憤懣,多不平,也不過恨那一刻,然後勉強自己學會雲淡風輕。
因為他不快點輕下來,就有可能有重的打擊落在頭上。
游筠捲起袖子,大步而去。
身後有目光,長長久久落在他的背影的。
真正在意的是什麼,他始終都沒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