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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師父

  第539章 師父 

  她不明白。 

  如果師父是為了推動大乾發展,為了實現天下大同,眾生平等的宏願,懷揣著一腔一廂情願的熱血和愛,不遺餘力甚至不惜和她對抗地要推行這些,她雖然痛苦,但能接受,能理解。 

  畢竟那是心懷大愛的夢想。 

  是為了全人類而努力。 

  是為了她和她的子民邁向幸福而勇於嘗試。 

  她一直也以為是這樣的。 

  所以她忍讓,思考,試圖接納,並在確定不能就這樣全盤接納之後,也從未採取激烈和強硬措施處置,沒有採取任何一個帝王在帝位遭遇威脅后都會採取的一切正常手段。 

  甚至她在明知大乾學院會對她不利,明知大乾學院學生散入天下對她不利,明知這批學生參加春闈甚至可能動搖她的統治基礎,依舊選擇了繼續。 

  就是為了首先實現師父的所謂「公平」。 

  為了向師父證明,她一直是公允寬仁的帝王,她有足夠的心胸和格局來面對新變革,來賦予時代新意義,來慢慢脫胎換骨,讓人民過上師父嚮往的自由平等的生活。 

  只要給她時間。 

  如果她不成,她的後代,她的繼承人,也一定會一直推行和等待下去,直到大乾足夠成熟穩定,生產力、科技、思想都已經得到了足夠的進步,改革水到渠成的那一刻。 

  然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不是這樣的。 

  原來果然師父也明白,大乾目前的土壤,還孕育不了太過先進的思想,承受不了太過強烈的深耕。 

  那,為什麼? 

  為什麼愛她護她教導她扶持她至今的師父,要在她終於登臨帝位擁有天下之後,要不顧一切,將她的天下顛覆? 

  她的大愛呢?她的自由平等呢?她的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呢? 

  雲不慈在她對面輕輕搖頭,笑容幾分自嘲幾分淡漠,看一眼臉色蒼白的鐵慈,起身,脫下身上的披風,給她罩在肩頭,道:「你這幾年身子不如往常,不要著涼了。」 

  鐵慈似乎忽然被驚醒,一手按住披風,一手按住了她要幫自己系披風的手,仰頭看她。 

  遠處宮燈燈光剪影這一對師父,一個坐一個立,坐著的仰頭,站著的俯首,目光交匯,披風在彼此指間微微揚起。 

  很溫馨的場面。 

  遠處經過宮人們看見,都不禁會心一笑,悄悄走開了一些。 

  抄手游廊上,簡奚端著自己精心挑選了好久又精心插了好久的花,很是期待地向花園而來。 

  花園亭下,對視的師徒,似乎凝固在那個姿勢下。 

  良久,鐵慈開口,聲音輕若飄絮,「告訴我,為什麼。」 

  「那你又為什麼沒在酒中下毒,只是下了令人酥軟的葯呢?」雲不慈道,「你看,伱還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啊。都這樣了,你依舊不肯毒我,只是想拿下我,軟禁我,我猜,你想讓我先消失一陣子,讓群龍無首的學院派先消去氣焰,然後再慢慢說服我,讓我最終放棄,把學院派收攏來,最終為你所用。」 

  「很多人勸我殺了你。」鐵慈道,「我不怕殺人,可我從來不認為,殺人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 

  「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想就好了,可惜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解決死局的最好辦法,就是殺戮。」雲不慈道,「阿慈,我太懂你,我知道你不會毒殺我,所以我敢喝酒。但是,你不懂我。」 

  鐵慈默然半晌,喃喃道:「是啊,我不懂你。」 

  「我不懂當年你為什麼救我。」 

  「我不懂你為什麼選中我。」 

  「我不懂你當初為什麼要殺三狂五帝。」 

  「正如我也一直都不知道你的旗下到底有多少產業,你到底擁有多少大乾不能擁有的東西,你這些東西從哪裡來,又是否源源不絕,我不知道你拿著這些可怕的東西打算做什麼,曾經有人不止一次和我說過應該小心你防備你,可是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親人,你救我的命就不止一次,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如果我連你都不相信,我不知道這世上我還可以相信什麼。」 

  「我也不懂為什麼為我做了這麼多的你,最後真的會選擇反對我,還不是為了你的信仰和夢想反對我,這完全不符合你說過的世間事的內在邏輯。」 

  「我更不懂既然我們沒有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和衝突,既然你也內心裡贊同我,那為什麼要這麼急,我明明和你說過可以慢慢來,可以從改革稅制先開始……」 

  「不……不可以。」 

  鐵慈頓住,看向雲不慈。 

  「不可以了。」雲不慈目光從她肩頭滑開,不知道在看黑暗中的什麼地方,喃喃道,「我不能說太多,我只能說,我真的是在幫你。我不知道你以後還會不會……會不會知道什麼,但我希望你記住這句話,也許我傷害了你,也許還會有別的傷害,但所有的傷害,都是在相比於更加可怕的處理下,我所能為你選擇的最好、最平和的處理方式。」 

  便在這一刻,她和鐵慈都聽見了一陣嘀嘀嘀的聲音。 

  那聲音機械而急促,不像鐵慈在這世間聽過的任何聲音,她無法形容自己聽見這聲音時的感覺,只覺得忽然心中一跳,一種緊迫和不安感猛地襲來。 

  而雲不慈臉色已經變了。 

  她嘟囔道:「竟然提前了……」 

  隨即她嘆息道:「鐵慈,真的,事情原本可以有一種比較好的解決方式。只需要你硬下心來,看一陣子大乾紛亂,看大乾死幾個人,捱過那一陣流血和陣痛,大乾會變成一個全新的大乾,那時候的你,如果還想要權,我們會給你一部分權,如果想要自由,那就可以獲得你夢寐以求的自由,那時候,你想和誰在一起便和誰在一起,你不想承擔什麼便不用承擔什麼,你可以做回最純粹的你自己,多好……」 

  鐵慈敏銳地捕捉到兩個字:「我們?」 

  「不過,現在不可能了。因為你的拒絕和你堅決的態度,連帶你的朝野也不可能推行我們的新政,不會再給我們一個我們想要的大乾,而他們等不得了……鐵慈,你錯了,你最終會知道,你的抗拒才會給你所深愛的大乾,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什麼毀滅性的打擊?」 

  這句話尚未問完,鐵慈按住雲不慈的手猛然用力。 

  她已經按住了雲不慈的脈門,有足夠的把握將她拿下。 

  手指卻在脈門上滑了過去,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是按住了肥皂或者什麼滑溜溜的東西,手下完全沒有了實感。 

  與此同時她的肩膀也一振,要將師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震開。 

  師父的手被彈了開去。 

  鐵慈在這一刻,手中一點寒光乍現又隱,她凝視著雲不慈的眼眸,最終將那東西扣在了掌心。 

  隨即她隱約覺得肩頭一刺,一轉頭,看見一枚極小的針管釘在了自己肩縫中,針管中暗紫色的液體轉眼就下去了一多半。 

  她立即伸手拔掉針管,針管無聲碎裂在草叢中,卻沒有花草因此衰敗。 

  不像是毒。 

  她的心卻在這一刻拎得更高。 

  師父已經趁這一刻退了開去,面對著鐵慈,她空門大開,眼神卻很深,像看著鐵慈,又像是透過鐵慈,看著她背後的浩浩河山。 

  花園裡光線昏暗,她的背後更是一陣昏黑,像個整個夜的黑,都凝聚在了她身後。 

  然後那一片宛如實質的黑,忽然裂開了一個口子,口子里翻滾出無數騰騰的白霧來,白霧裡隱約什麼東西在移動,伴隨著光芒如電,一下就射入她微微放大的眼眸。 

  下一瞬那點躍動的紅光就到了面前,白霧因那極其恐怖的速度而微微散開,現出那是人的身形,穿的卻是一身銀色的形制古怪的緊身衣,頭上戴著蒙頭的面罩,鼻子部位連著管子,眼睛部位是黑色的閃爍著奇異光芒的鏡片,裡頭還有一些紅綠符號不斷飄過,手中端著一個不大的,黑色和銀色相間的,長管狀的東西。 

  鐵慈一看那東西,眼瞳猛地一縮,便要後退。 

  但在此時,她胸中忽然轟然一聲。 

  似怒潮狂卷,驚濤拍岸,巨浪衝破了堅固的堤壩,高矗成牆,再轟然砸下。 

  所經之處,逆行經脈,一掠千里。 

  非常熟悉的感覺。 

  在四年之前,她每次重傷,或者遭遇生死時刻,或者心情急迫,都會體驗到的感覺。 

  伴隨這種感覺,隨後便會產生天賦之能,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到了最後,她才曉得,金手指開多了,是要受到反噬的,在容溥的勸告下,她自主鎖住了自己的經脈,不再給自己有機會開啟。 

  重明事變里,她無奈解封,從而導致被桑棠逼迫重傷,自此,天賦之能全失。若不是她後來得醫狂救治調養,內力也會大損。 

  這四年裡,她為自己身體做過很多努力和準備。 

  但這一刻,事態發展依舊出乎了她的意料。 

  一根針劑,便廢掉了她和醫狂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 

  真氣逆行之後,必有一段時間動彈不得。 

  她抬頭,看著霧氣和黑暗中的雲不慈,她身後那些穿著古怪銀衣的人群還在不斷出現,每個人手上都端著那黑色的長管狀東西。 

  那東西她看一眼都覺得汗毛直豎。 

  對面,雲不慈道:「還記得三狂五帝怎麼失敗的嗎?」 

  最先出來的那銀衣人忽然一抬手,打斷了她的話,與此同時,槍口一轉,對準了鐵慈。 

  沒有任何言語,任何動作。 

  下一瞬,一點星花炸開,四面霧氣和黑暗瞬間微微動蕩起來,連帶整個空間都似乎都在震動,裂出一點黑色的幽深之處,從那幽深里噴出的火花艷紅又剛烈,力貫千鈞而又轉瞬千里。 

  鐵慈還不能動彈。 

  聽見那一聲不算很響的脆響,看見那一點黑洞中的深紅時,她便閉上了眼睛。 

  喃喃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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